到底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適當的？我們只能堅持自己相信的。
29.
早上的台北一如往常地忙碌，冷氣團的尾韻還殘留在空氣中。早餐店的電視機播著晨間新聞，主播根據氣象局的預測表示今天會是難得的好天氣，請各位市民把握這幾天的暖冬，注意身體健康做好保暖。
而此時的台北卻烏雲密佈，閃雷在大氣中秘密流竄，隨時會迎來一場豪大雨。
謝雅芝踩著自信的步伐從正門進入，臉上掛著久違的自信微笑，幾乎所有人都報以更熱情的方式招呼回去，深怕錯過這位女主播的一個眼神和善意。
早會一如往常地進行，由於新聞部經理請假，改由吳敬洋坐鎮中間，和副理、導播、組長們閒話家常，謠言跟軼聞從沒少過，一些媒體界檯面上和檯面下的政治角力也持續進行。
謝雅芝推開門，以高傲的眼光掃視眾人，甚至在吳敬洋身上多停留了幾秒，確保他接收到訊息才將眼神移開，繼續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各單位的成員一一入座，人員幾乎到齊。為首的記者跟總經理交換眼神，得到示意才起身呈報近期的採訪，有去年台灣經濟的總結、立法院改選追蹤報導、行政院長撤換風聲等等，都引起不少討論，各線記者也一一上陣。
「我昨天打了幾通電話，有機會採訪到李安和他的新電影。」跑娛樂線的記者興奮地說，「我提議可以先預錄過年期間的......」
「主演是誰啊？聽都沒聽過。」製作人隨興翻著手上的簡報，語氣有些焦慮，「這新聞等中影打過照面再說，下一則。」
謝雅芝突然舉手，聲音高亢，「我覺得這則不錯，可以跟跳動210結合，我最近在思考新春期間的特別節目，我想製作人和總經理應該會有興趣。」
「如果妳想的話。」製作人的態度瞬間收斂不少，連坐姿也稍微調整，「有些新聞放在別的節目應該會更有意思。」
吳敬洋的眼神幾乎在發光，假意清了清喉嚨，「電視台的帶狀節目一直是董事會關心的重點，農曆年節也希望看到一些特別的企劃，我知道各位的工作很繁重，大家過年前再堅持一下。幾位製作人晚點來辦公室提案，我再請助理告知確切時間。」
有些人差點發出哀嚎聲。
會議結束，眾人魚貫而出，謝雅芝才剛回到座位上，一名助理便跑過來要講話，她立刻將桌上的鏡子往下壓，神情保持微笑，和助理交頭接耳。不出所料，她果然是第一個被叫去總經理辦公室的製作人，時間就安排在例行會議結束後的十分鐘。
謝雅芝等助理走遠了才將鏡子扶正，順勢端詳起鏡中的人物，剛開始的畏懼已經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彷彿已經相處了十幾年，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濕婆的溫暖和關愛，祂簡直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謝雅芝。
吳敬洋一回到辦公室就將電燈打開，窗簾全部拉上，高爾夫球桿和小白球先收進櫃子裡，桌面的公文也放進抽屜，接著想到會客桌的酒瓶和玻璃杯也可能因性愛動作太激烈而摔碎，也都往抽屜擺。
不久後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他急忙打開門，果然是朝思暮想的那位女主播站在面前，帶著一張無害的笑臉。
「請進。」吳敬洋急忙招手，動作之大像是把謝雅芝拉進門。
謝雅芝才剛轉身關門，他立刻從背後抱上去，一雙手不停游移和揉捏，「妳終於想通了？果然我們才是最適合的一對，是不是？」
他將鼻子塞往對方的脖子和肩膀，恨不得將每寸肌膚都舔過一遍，順便解開謝雅芝的襯衫鈕釦，就在他轉往耳鬢之際，鼻腔突然吸進一個異物，他立刻嗆了兩下，眼睛被逼出淚水，趕緊退開。
吳敬洋轉身抽出衛生紙拭淚，又擤了擤鼻子，竟看見黑色液體往地板滴落，鼻腔深處感到一陣刺痛和灼燒，痛得想大叫卻發出不出聲音，只能忍痛蹲下，淚水再次被逼出。
模糊中他看著謝雅芝轉過身來，模樣卻不像謝雅芝。她的臉色慘白，雙眼緊閉，不規則的黑紋爬滿脖子。牆面開始泛紅，天花板竟滲出了血水，滴在吳敬洋身上出奇地燙，惹來一陣哀嚎。
這副景象把他嚇得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在地上拼命爬行，先是鑽到辦公桌底下發抖，用力呼吸了好幾口，然後奮力爬向大門，想要對外呼救。
就在吳敬洋即將碰到門把之際，鐵槓門鎖突然自動往外推，用力插入鎖扣裡。他因焦慮而顫抖的雙手想把門鎖拉出來，卻完全拉不動，想放手也放不開，彷彿沾上強力黏著劑之類的東西，直到能把鋼鐵融化的高溫襲來，他才痛到有力氣抽回自己的手。
一層皮就黏在門鎖上，他的大拇指跟食指側邊殷紅一片，鮮血四溢。
「寶貝，我們好好談談，不要這樣子......」吳敬洋跪在門前，呼吸濃濁，牙關幾乎咬不緊。
謝雅芝再度面向他，一雙眼睛奮力睜開，比血液更鮮艷的燙紅就在她的眼眶裡打轉，彷彿滾燙的岩漿，幾乎快從眼角落下。
吳敬洋與她對視，四周空間迅速扭曲，原本的辦公室竟與另一間飯店房間重疊，自己也不在地板上，而是床上。
一名看不清面貌的男子，帶著令人厭惡的氣息逼近，吳敬洋想要推開他，卻被牢牢壓在床上，想要掙脫卻動不了，只能拼命扭動，褲子還被用力扯下，一陣陰涼襲來。
突然一股刺痛貫穿下體，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大吼，卻還是擺脫不了男子的壓制。那股疼痛往上蔓延，腹腔和胸下都跟著撕裂，整個人幾乎快被切成兩半。
在劇烈痛覺裡，吳敬洋對空間的認知不斷變化，一下子在車上、一下子在自己家裡，還有泳池跟公園廁所，自己的身分也不斷改變，但每次都是那個模糊的男人。
前所未有的屈辱和羞愧在吳敬洋心裡潰堤，那些尖銳又吵雜的聲音開始在耳邊繚繞，一次又一次貶低著自己，精神上的崩潰幾乎壓過下體的疼痛，即使他眼中的世界再度回到辦公室，但那些呢喃聲音還是沒停止，就像一根鞭子不斷抽打。
一股深層的歉意打從心底湧現。
「雅芝對不起，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吳敬洋雙頰都是淚，但並不是因疼痛而落下的淚，而是痛苦與悔恨的自責，是即使去死也無法彌補任何過錯的虧欠。
「趴下。」濕婆沒有張開嘴巴，聲音卻宛若洪鐘，震耳欲聾，彷彿從遠方落到眼前的巨雷。
吳敬洋的耳朵流下鮮血，五臟六腑都在抖動，但他心悅誠服地趴下，五指攤開，此時的他就是承天廟裡虔心參拜的信眾。
櫃門自動打開，裡頭的高爾夫球桿飛向濕婆手中，祂輕輕握住，接著用力砸向吳敬洋的大拇指。
清脆的斷裂聲迴盪在整個房間，吳敬洋吭都沒吭一聲，那股使人昏厥的疼痛在他心裡是恩賜，是謝雅芝女士的開導，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願意切下自己的每根手指，用手掌捧給謝雅芝。
又是一聲脆響。他的食指幾乎翻轉，骨根快把皮膚撐破。
吳敬洋失去知覺，不知過了多久才悠悠轉醒，接著又痛到昏過去，反反覆覆也不知道是第幾次，直到他不再跪地，起身看見的是十根歪七扭八、徹底不成形的雙手。
「謝謝......謝謝......」吳敬洋再次落淚，但還是有股空虛在心底無法宣洩，他知道自己毀了多少人，身體再怎麼痛都比不上那些痛楚，他想做更多、奉獻更多、彌補更多。
外頭隱約傳來撞門的聲響，吳敬洋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關在辦公室裡，但他已經沒有力氣了，連腦袋也空白一片，緊繃的神經突然鬆懈開來，意識瞬間消失，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副理用踹的把辦公室木門踹開，李婉清第一個衝進來，看見謝雅芝癱軟在地，臉色白到發青，趕緊將她擁入自己懷裡，她整個人冰得像剛冷凍的大體，一點溫度都沒有。
李婉清噙著淚水，不斷呢喃謝雅芝的名字，就算只有非常渺茫的機會，她仍希望自己的聲音能把謝雅芝喚回來，如果一生只能有一次奇蹟，她會毫不猶豫地讓它現在就發生。
其他電視台職員都被這幅景象嚇壞了，不少人轉身就跑，只剩一些人愣在門外不知如何是好。
「發呆啊！去叫救護車！」副理推開旁人，上前查看吳敬洋的狀態。他還尚存一絲鼻息，下體插了一把剪刀，血涓涓地流。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