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之一:甦醒的睡美人(一)】
聖誕節當天,維持聖誕裝飾的麻鬼家,迎來了第三個白色的早晨。
對昨晚戰鬥毫不知情的悠紗,一邊聽景杉回憶戰況,一邊喝著熱可可。
打完艱苦的戰役以後,一夜好眠的景杉,總算能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兩週前的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好手好腳的留到戰爭尾聲。
雖然途中失去了爺爺,體內還覺醒奇怪的力量,但是一切正往好的方向發展。
順利的話,接下來可以兵不血刃的結束這場戰爭。
「感謝招待,我要去看連續劇了。」
不想繼續聽明顯加油添醋的故事,吃完鹹派的丸香離開座位,移駕到隔壁的沙發。
「悠紗姐,今天的早餐也非常美味哦!我先去後面,妳慢慢來沒關係。」
織夜也端著碗盤離席,前去準備修行用的道具。
曉神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話題,也未指正故事的謬誤之處,只是畏寒的縮成一團,捧握留有餘溫的杯子小口啜飲奶茶。
由於話題差不多告個段落,決定把最後一片鹹派讓給對方的悠紗,開始收拾面前的餐具,景杉見狀立刻跟著起身。
「沒關係,放著我來洗就好了。」
悠紗覺得景杉像換了個人似的,今天格外開朗。
準備離開客廳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一直忘記說的要事,開心地合掌。
「對了對了,鈴心的哥哥通知我說,她昨天深夜已經甦醒過來了。」
「這樣啊,人醒來比什麼都好。」
「嗯嗯,我中午打算過去探望她,要幫你帶話嗎?」
「不用了啦,我也想不到有什麼話要對那傢伙說。」
她並不曉得,景杉心裡比任何人都來得高興,而且已經去探望過兩次了。
「那我先去找小織夜囉。」
悠紗離開客廳後,收拾餐桌的景杉才露出一抹微笑,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音量小聲喃喃自語:
「真的是太好了……」
景杉懷著愉快的心情,迅速清洗早餐的碗盤。
由於昨晚又下了雪的緣故,為保障悠紗回程的安全,景杉從倉庫拿出鏟子,清理起自家石階的積雪。
等到景杉覺得差不多可以過去偷看巫女服的時候,悠紗已經穿好鞋子從大門走了出來,與他擦肩而過。
「因為中午要去探病,所以我先回去囉。」
「……哦,明天見。」
一臉失落的現任當家,決定把屋頂上的雪也順便鏟一鏟。
下午三點,不相信哥哥傷勢痊癒的織夜,因為鏟雪這種勞力活把景杉臭罵了一頓,所以景杉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午覺,將剩餘的工作交由曉神負責。
如果沒有人提醒,他還真的忘記自己昨晚胸口遭人剖開。
神奇的是,除了殘留的刀疤外,傷口已經完全癒合,不特別用力按壓的話根本不會痛。
無法解明原因的景杉,只能推測跟鬼化的作用有關。
昨夜的戰鬥結束後,頭頂的尖角便隨之消退。
到頭來,他還是無法將鬼化運用自如,更別說維持狀態。
但是也沒有什麼好煩惱的,倒不如說希望今後尖角都不要再冒出來。
「好閒……乾脆把衣服拿去洗好了。」
睡眠過於充足的景杉,決定幫忙做一點家務,才剛走出房門,就撞見妹妹已捷足先登,在浴室更衣間整理換洗衣物。
「織夜,有沒有事情需要幫忙?」
偏頭思考的織夜抱著洗衣籃,思量許久後精神飽滿的回答:
「沒有!」
「什麼小事都可以,真的沒有要拜託我的?」
看景杉閒得發慌,織夜只好隨便塞個工作給他。
「既然你那麼想活動筋骨,就去幫忙跑腿買衛生紙吧。」
接下請託的景杉,穿好外套圍上圍巾準備出門,經過走廊時看了一眼客廳,丸香悠哉地躺臥沙發吃仙貝看電視。
他走出玄關,對站在屋頂剷雪的曉神說道:
「我出門一趟喔。」
曉神停下動作,揮手回以笑容。
手插在口袋的景杉步下石階,隨著一陣冷風縮起脖子,感受圍巾溫暖的他,發自內心感謝悠紗送的禮物。
曉神、丸香、鈴心、悠紗,勉強算進來的話還有龍裕,短短兩週的時間,原本平凡枯燥的生活,一下子就熱鬧了不少。
想到這裡,景杉的胸口便興起一股暖意。
「這樣的日子,若是能持續下去該有多好。」
望向湛藍天際的少年,忍不住如此期盼。
充滿聖誕氣息的車站一帶擠滿了人潮,作為迎接新年前最後一個節慶,熱鬧的群眾在冬日裡散發今年剩餘的熱力。
景杉選擇前往價格便宜的商場,卻因為人潮眾多而打退堂鼓,後悔的走在人群之中,本來想繞去教會看一下的念頭也就此打消。
昨晚與聖主教會的戰鬥,似乎沒對社會氛圍造成什麼影響,新聞也只簡略的報導了教堂疑似氣爆,即日起停止對外開放的消息。
又一次經過赤東醫院的景杉,在門口停下腳步。
雖然沒有講到半句話,但怎麼說都來過兩趟了,因此他對是否要進去而舉棋不定。
「既然都路過了,不順便看一眼好像也說不過去。」
景杉替自己找好理由,一腳踏進醫院的自動門。
聖誕節的醫院比想像中冷清,大廳走廊安靜得鴉雀無聲,只有腳步聲輕輕迴盪在空曠的走道。
護理站的值班人員,相互抱怨著今天本該參加的活動。
牢記病房路線的景杉,不必看指標就順利來到714病房前。
在門外偷看的他,確認沒有家屬後做了個深呼吸,裝出一路恰巧路過的嘴臉走進病房。
「喂、向原鈴心,我來探────咦?人呢?」
簾幕後方的病床上沒有人在,因為名牌還沒撤換,手機也放在床頭櫃上,看起來不像是換床或出院。
決定坐下來等的景杉,因為有人路過下意識往門口望去,此時經過的人的確是向原鈴心沒有錯。
「走過頭了啦,連自己的病房都會記錯嗎?」
他一臉無奈的走出病房,看見鈴心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懷疑對方不僅記性很差還是個路痴的景杉,加快腳步追了過去。
「喂、妳到底要走去哪裡?」
跟進樓梯間的景杉,以為鈴心要下樓卻找不到電梯,但是拖鞋的聲音卻從上方傳來,明明再往上就是頂樓了。
「頂樓……」
浮現可怕念頭的景杉,拔腿衝上樓,只見通往屋頂的鐵門被人給打開。
「這種地方不是該上鎖的嗎!?」
來到外頭的景杉,在屋頂左右張望,慌忙地尋找向原鈴心的蹤影。
「這邊、這邊。」
熟悉的聲音從景杉後頭傳來,他焦急地轉身看向對方。
恰逢黃昏的天空呈現一片火紅色的絢爛晚霞,從後方走至景杉側邊的向原鈴心,正好背對璀璨的落日。
兩手放在腰後的她,露出不輸給夕陽的燦爛笑容說道:
「喲,麻鬼景杉,我等你很久了。」
藍色的長髮在落日餘暉裡飄逸,沒見過鈴心放髮模樣的景杉一時語塞,完全忘記原本要說什麼。
為了掩飾前一刻還激動萬分的著急情緒,他混雜著怒氣提問:
「妳、妳沒事跑到屋頂幹嘛啦!?」
「抱歉,因為無論是和我見面,以及接下來要說的內容都不能讓其他人聽到,所以特地挑了個安靜的地方。洩漏出去的話,我就詛咒你上公共廁所沒有衛生紙喔。」
「什麼跟什麼啊……」
背對夕陽的鈴心充滿神聖感,她兩手緩緩攤開,嘴角帶著輕笑回答:
「我呀,是這個世界的神明哦。」
「蛤?」
皺起眉頭的景杉,因為同班同學突如其來的稱神發言感到一頭霧水。
「沒錯!你面前的女性並非向原鈴心,而是這個世界的至高存在、世界的管理者──影神本人,透過替換這孩子的意識短暫顯現於此。」
由於鈴心不像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外加她提到『影神』兩個字,讓景杉半信半疑,用缺乏抑揚頓挫的語氣反問道:
「那麼偉大的影神,您有什麼辦法證明自己的身份嗎?」
「當然了,我可愛信徒啊,你今天早上把青椒從鹹派裡挑出來了對不對?」
「那是昭月同學中午跟妳說的吧?」
一想到自己挑食的小動作被悠紗撞見,景杉就害臊的紅起臉來。
「不相信?那我改講點私人的事情好了,你和昭月悠紗約會當天的票根,擺在書桌上面數來第二格的抽屜裡。」
「為什麼妳會知道!?」
「因為我是神明嘛,天底下的事情都難逃我的法眼。還有雖然你妹妹說全家人的衣服由她負責洗就好,但是正值青春期的你最近──」
「嗚哦哦哦啊啊神明大人!別再說下去啦──!」
五體投地的景杉,表現出最大程度的敬畏之意。
「很好很好,那麼馬上進入正題~」
影神開心地笑了笑,彎腰輕拍景杉肩膀要他起身。
「魔影‧夜鬼,雖然你作為影還不成氣候,但在這場戰爭之中,你無疑成了最受我矚目的參加者。」
「我?您別開玩笑了。」
曉神或龍裕就算了,景杉既不會飛天也不會遁地,更沒辦法轟垮大樓,他不認為能受到任何人青睞。
「怎麼,你認為我是為了開玩笑,特地現身的無聊神明?或許你認為自己無足輕重,但是在我看來,這場戰爭可以說是圍繞著你打轉。」
「……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神明突然出現在眼前,說自己是世界的中心,除非患有中二病,否則正常人都不會相信。
「命運就是這麼神奇的東西,就像一隻自由翱翔的飛鳥,不會在任何人身邊久駐,而它現在剛好停留在你的肩上。」
「總而言之,作為贏得神明關注的選手,我決定送你三份名為真理的禮物,當成是我個人的贊助。」
「真理?」
「顧名思義,我能夠替你解答三個疑問,縱使是宇宙奧秘也不成問題。」
神明附身的少女,拋出了莫名其妙的優惠大放送。
「三個問題啊,如果是許三個願望該有多好。」
景杉右拳抵在下顎陷入思考,一時之間要想三個問題,實在有些強人所難,而且負責解答的還是全知全能的神明。
「別輕忽智慧的力量,智慧是經驗的累積,智慧盡頭的真理,更是無數學者求極一生探求的根源,睿智的人總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最適切的判斷。」
「……十影戰爭的勝利者,真的能夠無條件實現所有願望嗎?」
即便向絕再三確認過,景杉還是感到不放心,怎麼說實現一切願望這點,太過理想太過荒誕,難免會懷疑背後是否存有代價。
與立刻就微笑予以肯定的絕不同,影神思量了好一會才回答:
「假設有人許願獲得一百萬,直接獲得一百萬現金,以及他銀行的戶頭增加一百萬,你覺得這兩者有所差異嗎?」
「應該沒什麼差別吧?」
「那麼一百萬瓦蘭鎊跟一百萬維亞幣呢?現在獲得或者十年後獲得,相信之間的差異就很明顯了。許願的終究是人,如果願望的形象不夠具體,世界是沒辦法為其實現的。」
影神認為自己漂亮的解答了問題,露出愉快的笑容催促道:
「好了,下一個問題。」
「這個、那個……絕說過十影戰爭使影之力獲得循環,世界為之新生。如果影之力無法循環會發生什麼事?」
還在反芻話中含意的景杉,沒怎麼思考就發問了最近興起的疑問。
「問得好,經過昨晚的戰鬥你應該已經明白,除了澳丁格爾,還有著我們以外的世界存在。」
「如果將無數的世界排列組合,構築成一顆星球,那麼相鄰的世界之間,就像地殼板塊緊密貼合,呈現互相推擠的狀態,到這裡聽得懂嗎?」
「就像板塊運動那樣?」
地理科目拿手的景杉,這次很快就進入了狀況。
「沒錯沒錯,就像板塊間的擠壓碰撞,世界與世界間也會有所衝突,我自己稱之為領域爭奪,因為失敗的那一方就會隱沒進板塊之下。換句話說,就是存在被其他世界給併吞。」
影神用手掌做比喻,模擬板塊隱沒的畫面。
「當然面積龐大的大陸板塊不需要為此擔憂,但是像我們這種小世界,若是不定期進行類似火山作用的大翻新,沒準幾百幾千年後,整個世界就會不復存在了。」
「影之力的存在,就是這個循環系統的重要因子,如同水循環一樣,只不過重新降雨的過程需要人力介入,大致來說就是這樣。」
「果然這場戰爭還是得結束才行,有和平落幕的方法嗎?我是說,如果說服大家放棄影之名……」
景杉焦急地尋求解答,這是不想傷害親友的他,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如同沒入地平線的晚霞,少女的笑容轉為悲傷,態度平淡的回道:
「……你願意向他人奉獻自己的心臟嗎?」
冰冷的話語,否決了景杉的期待。
「你說的方法的確能和平結束這場戰爭,然而對受封影之名的人而言,影就是他們的全部,是比靈魂還重要的東西。」
「就算經過傳承,影響相對減少,依然是身體的一部份,除非你相信萍水相逢的彼此,有人肯為了對方割捨臟器。」
一時語塞的景杉陷入沉默,就算自己肯放棄影之名,其他人勢必也要分個勝負,否則戰爭無法結束。
見到少年愁容滿面,影神恢復和善的表情及語氣。
「你好像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那麼我再多給你一點提示好了。」
「結束戰爭的方式不只一種,實現願望的方式也不只止一種。別被既定的答案遮蔽了雙眼,人生的道路是沒有正解的。」
西方的太陽已沉進包圍赤東的環山,風勢隨著入夜開始增強,吹亂鈴心的髮絲。
「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這孩子大病初癒,不適合吹太多風。」
「影神大人,感謝您的建言。」
「哪裡,我會找上你,不過是出於個人因素罷了。」
不屬於鈴心的靈魂,忽然上前一大步,走到景杉跟前。
「那麼,就勞煩你送這孩子回床上了。」
說完她便閉上雙眼,離開了這具身體,宛如斷線人偶的鈴心往前傾倒,景杉趕緊抱住不讓她倒下。
「這個不負責任的傢伙,至少給我走回去啊。」
無可奈何的他,只好用公主抱的方式將鈴心搬下樓。
途中受到費洛蒙影響,不斷聞到香味的景杉努力屏住呼吸,保持思緒鎮定。幸好一路上沒有遇到護理人員,否則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風波。
將鈴心輕放回床鋪後,他才嘆了口氣呢喃:
「結果今天也沒有探到病。」
看著少女安心的睡臉,景杉覺得也算是不虛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