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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青按住下車鈴，對司機的方向大喊:「不好意思，我要下車。」
他從靠窗的座位起身，到走道上望著座椅，確認東西都帶在身上後，趕緊從公車的尾端走到司機旁邊。
樂青抓著欄杆，不安的在原地踏步，恨不得將車子的前門拆開。想到目前的位置離學校後山愈來愈遠，他就後悔剛剛為什麼要在車上補眠，害他坐過了好幾站。
他抓著手機，螢幕顯示社群軟體上跟白芙的聊天室。
在他被手機震動驚醒的時候，三個小時多的路程也來到尾聲。
樂青昨天放學後，便跟母親直奔親戚家，參加表姊的婚禮。雖然遲到半小時，還是有見證到表姊跟表姊夫幸福的時刻。
他們預計要在親戚家待到禮拜天，但樂青的心始終懸在兩隻狗身上，一有空檔就拿出手機確認白芙有沒有傳訊息。
被母親發現後，還被大大揶揄了一番，害親戚產生不必要的誤會，他最後也放棄了解釋。
就這樣到了凌晨，都還是沒有任何消息。樂青因為這件事難以入眠，早上五點傳給白芙訊息後，便決定踏上返程。
他帶著簡便的行李搭上公車，一邊眺望車外的風景，一邊等待白芙的訊息，結果不知不覺睡著了。而他一醒來，雖然得到想要的資訊，卻跟預期不同，不樂觀的消息讓他睡意全失，一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公車進站，車門開啟的剎那，他就做好準備。雙腳一接觸到地面，便向下施力，給自己力量，頭也不回的往來時路衝刺。
樂青在心裡祈求小狗們平安無事。
為了知道最新狀況，樂青再次點開聊天室，發現他又錯過好幾通白芙的來電。
他趕緊回撥，嘟嘟聲讓他感到焦慮。
『……』電話接通後，白芙沒有出聲。
『狀況怎麼樣了?找到了嗎?』樂青告訴自己不要急躁，聲音卻露了餡。
『對不起……』
『什──你先告訴我，他們沒事吧，對吧……你說句話啊。』
白芙的道歉跟隨之而來的沉默，讓樂青快要抓狂。
『對不起……』再一次的道歉。
緊接著白芙便向樂青報備，她說話的時候帶著明顯的鼻音。
樂青漸漸放慢了步伐。
他好不容易來到學校正門，卻喪失前行的動力。
當他意識到眼淚模糊前方的視野後，他急忙用衣袖拂去淚水，在路邊掩掩藏藏，深怕被其他人看到這副模樣。
樂青強忍著讓人窒息的負面情緒，向前踏出一步，幾秒鐘之後，後腳才有力氣跟上。
過了一會，身旁的景色不再是冰冷的水泥建築物跟柏油路。
樂青站在登山步道的入口，抬頭仰望著山林，凝視著道路前方。
他跟幾個清潔隊的隊員擦身而過，他們合力抱著的布袋讓他有些在意。但樂青沒有轉頭，因為他知道他會哭得更厲害。
樂青從白芙那邊得到母狗的死訊，也知道屍體已經被清潔隊回收。當他後悔沒有叫住清潔隊隊員的時候，他跟對方已經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更重要的是，儘管樂青有心想把母狗的屍體拿回來，埋在這座山裡，現階段的他也無法將這個念頭付諸實現。
他咬著嘴唇，稍微停下腳步，難過的在原地哭了一會。
樂青為自己設下時間限制，在看到白芙之前，他要恢復成以往的沉著。
走了幾分鐘後，樂青終於跟白芙會合。
對方癱坐在涼亭旁邊的空曠處。附近的野花跟雜草被壓得變形，有的甚至成為泥巴腳印的一部份。
「回去吧……待在這裡只會想更多而已。」樂青體貼的扶起白芙，對方的身子顫抖著，似乎受到了不少的驚嚇。
「對不起。樂青。」白芙低著頭，儘管腳步有些不穩，還是執意跟樂青保持距離。
「不用跟我道歉。」
「可是……對不起，要是我早一點發現，要是我昨天就來看他們，抱歉，我沒有遵守跟你的約定……」
白芙止不住自責的低垂著頭，淚水撲簌簌的掉落。
「這事遲早都會發生的，不是你的錯，我不會怪你的。」樂青溫柔的說著。
「先休息一下吧。不是還有一隻沒找到嗎。」
樂青努力讓自己振作。他忽視從胸口深處翻攪而上的悲傷，努力投注希望在這件事上，就算可能性不高，也要藉此產生新的動力。
白芙仍站在原地，樂青從口袋裡掏出衛生紙，讓她擦去臉上的淚水跟鼻涕，隨後走到一旁，抓起落在一旁的帆布袋。
他們愛吃的狗食好不容易出了新的口味，現在卻沒機會吃到了。他努力壓下腦袋裡出現的負面想法，眼睛瞥向草叢裡的那隻玩偶。
又是一陣回憶襲來。
走過去之前，樂青打住腳步，背對白芙，輕聲地向她道謝。
「謝謝你這段時間願意來陪牠們。」
這句話讓白芙湧出想哭的衝動，她含糊不清的說著「沒什麼」，注意到那個玩偶後，母狗死前的模樣又出現在她眼前。
白芙吸了一口氣，以免自己再被悲傷擊潰，她刻意朝反方向走，努力讓心情平復。
樂青盯著那個玩偶，這幾個禮拜相處過的時光，刺痛著他的雙眼，讓他眼眶忍不住發熱。
他失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句話說出口的同時也壓垮了他。
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他知道小狗們會變成這樣，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母狗已經去世，小狗下落不明，搞不好已經在某個地方成為土地的養分，這個猜測帶來的愧疚感，像巨石一樣落在他身上。
樂青跪在地上，撐了幾秒後，眼淚掉落在沾著血和口水味的玩偶身上。
他看著幾乎完好無缺的玩偶，無奈的笑了笑。
「果然是差別待遇。」樂青吐槽著。「不過，你們會討厭我也是正常的。」
樂青扯著褲子的布料。
「我明明沒能力照顧你們，卻因為不想放你們走，把你們帶進山裡，養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樂青。」白芙來到樂青身邊，輕聲安撫著他。「不是的，他們如果討厭你，早就離開了不是嗎?」
「那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還是離開了。是在生我的氣吧?氣我沒有照顧好他們，氣我沒有幫他們找新的主人，所以才用這種方式離開。如果我沒有這麼自私就好了，他們就不會……」
樂青的情緒開始潰堤，在白芙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悲傷開始渲染，白芙再次紅了眼眶。
她緊緊抱住樂青。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跟他們分開，在一起玩的時候真的很開心……對不起，嗚……對不起，對不起……」
樂青說出隱藏已久的真心話，聲聲道歉讓聽者撕心裂肺，白芙也從中察覺到樂青孤身一人的感受。
「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
「謝，謝謝。嗚，對不起，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不會再哭的。不過……」
「沒關係。」白芙拍著樂青的背。「我會待在這裡。直到你哭夠了為止。」
樂青將臉埋在白芙的肩膀上，放聲大哭。
白芙閉上雙眼，忍住淚水，她告訴自己此刻要更堅強，好成為樂青的支柱。
烏雲不知道何時覆蓋了天空，山裡頭颳起陣陣涼風。
水滴順著涼亭的屋簷，落在兩人的肩頭上。
從天而降落下的雨滴在幾秒鐘後變得緊密，風聲變得喧囂。
樂青擤了擤鼻子，難為情的抬起頭，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臉。
白芙將衛生紙遞回去。樂青快速接過後，忙著收拾臉上的慘狀。
「不好意思。」
樂青害臊的反應讓白芙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麼。」樂青碎念了一聲。「好了，我們先進涼亭躲雨吧。」
他加快腳步，彎腰撿起那隻被雨水打濕的玩偶，卻發現不遠處蜷縮著另一隻毛茸茸的生物。
樂青愣在原地，心跳變得愈來愈快。
「怎麼了嗎。」白芙察覺到他的異狀，擔憂的出聲詢問。
「那裡……」樂青話說到一半，鼓起勇氣朝那隻生物前進。
他不敢置信的望著草叢旁的溝渠，幼犬縮成一團，身上有著大大小小的傷痕，雖然傷勢不重，卻足以讓牠奄奄一息的癱在這裡。
樂青看著手上的玩偶，腦海裡一瞬間閃過母狗平常護著幼犬的模樣。
他趕緊上前，屏住氣息確認著幼犬的生命跡象。
雨水輕輕地落在他們身上。
──樂青抿起唇角，從他的眼裡滑下一行淚水。
他小心翼翼地將幼犬抱在懷中，雙手感受到小生命傳來的微弱體溫。
「找到了。找到了。」樂青難掩激動地大喊，隨後跑進涼亭裡。
他跟白芙看著幼犬，兩人迅速達成共識，由他護著小狗，用最快的速度下山。
他們在路程上不斷為小狗打氣，同時用網路搜索最近的動物醫院。
雖然那家醫院營業時間將至，為了拯救幼犬，樂青還是決定賭一把。
直到店門口的那張整修公告再次粉碎了他的希望。
樂青絕望的站在屋簷下。幼犬的脈搏變得微弱，呼吸的次數也愈來愈少。
「……都到這裡了。」樂青嘆了一口氣，落寞的垮下肩膀。
他難過的撫摸著小狗的毛髮。無力感侵襲著全身，隨著手上的生命漸漸逝去，變得愈加強烈，提醒他做好最壞的打算。
「樂青，先不要放棄。我還有辦法。」白芙皺起眉頭。「如果是他，搞不好……可是……」
白芙撇過頭喃喃自語，異常嚴肅的神情，讓樂青緊張了起來。
「總之，我試著拜託看看。」白芙拋開猶豫，隨後拿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
樂青抱緊幼犬，在心中為小傢伙祈禱著。
他不斷祈禱著。
希望上蒼網開一面，饒恕自己先前的罪過，讓這隻無辜的小狗能夠脫離險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