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薩
吃完剩下的肉,收拾好裝備,我滅掉營火,走向北方。
就像行走在陌生的山嶺,我打起全部精神觀察四周,盡力壓抑滿腹好奇心和對未知魔法世界的恐懼,專注在警戒四周上。風的話語停了,溫暖的草地綿延不絕,儘管惱人的熱度逼得我綁起馬尾和頭巾,至少我還能忍受。草原上沒看見任何動物,連夜行性的禽鳥也不見蹤影,這讓我半喜半憂;喜的是沒有其他詭異生物的打擾,憂的是附近可能有更恐怖的野獸。
而沒過多久,我就察覺到異狀。
重心和視角在飄移,就像喝醉酒一樣,我無法順利命令身體照著我的意志行動。我停下腳步環顧四周,我很確定自己走了至少十分鐘,但此刻我看起來就像在原地打轉一樣。營火與我的距離持續不變,不管我怎麼跑,都沒辦法拉開距離。最後我靜下心感受空氣,發覺燠熱不見了。
「妳不屬於這裡。」一個如雷般震撼的聲響灌進我腦中,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我拔出刀反握,視線在每株草叢中跳動,但四下無人。「錯了,除非你是神,不然我可是早就活在這個世界的生物,我比你祖宗十八代還該屬於這裡。你是誰?」
一道至少有一層樓高的巨大陰影在我眼前的空氣中逐漸現形,除了那雙射出藍光的眼睛外,它全身都是由深不見底的黑構成的。我緩住打顫的呼吸,繃著臉矮下身,試著往後退,雙腿卻不聽使喚,生了根似地定在原地。
「沒有我的允許,妳不准動。」
「你就是普拉米胥瓦的同伴?」
「住口。」下顎被一股力量抵住,我瞪著那道黑影,心裡想著包括被咬碎、被吞下、被壓扁、被捏爛等數十種可能的死法,我奮力抵抗,卻全然無法動彈。「妳的時刻到了,死吧。」
刀子彷彿有生命般從我手中飛出,劃過我的手臂、拉扯皮肉,留下一道撕裂的傷口;刺進我的身體、快速拔出,擠出一個個手掌厚的坑洞。火辣的痛楚下,我咬緊牙關,細細體會熟悉卻有些異常的痛苦,雙眼始終盯著那陰影的光芒。這種死法倒被我漏掉了。
一股力量猛然撞擊我的手臂,骨頭應聲折斷,穿出皮膚,帶來更上一層的劇痛。由於叫不出聲、移動不了,我只能強迫自己感受從四面八方鑽入神經的灼燙。但,在這足以令人昏厥的折磨當中,我感到越來越不對勁。
「妳很弱,沒辦法反擊。太可惜了。」
語畢,刀刃後退、接著翻滾朝我胸口刺來。我忍著幾乎讓我失去意識的痛楚,哼聲使勁,用盡全身的力量挪動斷裂的右手,在刀尖戳進心口的同時接住刀柄。我顫抖著撐開下巴,吸進一口氣,冷下眼神說:「不對……感覺不對……」
「看來妳還是能抵抗,那就準備好嚐嚐──」
「銳利的金屬劃開皮膚、刺進身體的痛和傷口不該是這樣……骨折也是,手臂斷了的時候不可能感覺會和斷手指一樣……如果是來自舊世界的神,絕對不會犯這種錯。」我拔出刀,用力一吼,逼退痛楚、脫離陰影的掌控,擦去不存在的汗水說:「只有粗糙的武器能造成這種傷口,只有刃口凹凸不平的刀會撕扯皮膚……這都是幻覺,我根本就沒受傷,你到底是誰?」
那陰影聽了開始搖晃,我收起刀子,使力一踢邁開腿,朝它一步步逼近。「妳、妳怎麼會掙脫……不要再過來了,我要、我真的要傷害妳了,太近了,等等──」
我一個箭步跳上前伸手一撈,摸到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用力一拽後,把那團毛球從地上挖起。「哇,果然會虛張聲勢的生物體型都不大,但你還真可愛啊。」
他很小隻,只有不到我膝蓋高,披著發出螢光的柔軟灰毛皮,就像隻長著雞爪、沒那麼渾圓、又有短鹿角、以後腳站立的狸貓。他搖著頭猛眨黃色的眼睛,尖耳無力下垂,叫聲又尖又細,就像兔子一樣短而急促。
「對、對不起……」他微微張嘴,露出底下的尖牙。
「等一下,你的叫聲還在,卻在說英文?你用哪裡跟我說話?」
「意、意識……」
「什麼鬼?像你剛剛對我做出來的幻覺嗎?」我碰了碰他的鼻子、搔搔他的下巴,他微微瞇起眼,似乎覺得很舒服。「你本來要傷害我,現在還想嗎?」
「做不到了,妳太近,會害到我自己……」
「你怎麼做到的?我是說這個……聲音,這不是幻覺,是溝通,感覺起來你好像直接對我腦袋說話一樣。」
「那是賈古魯答。妳、妳不會吃掉我吧?」他毛皮的光稍微轉亮,眼神中的畏懼褪去,帶進一絲細微的叛逆。
「賈什麼?不會啦,我看起來像是能吃下你的生物嗎?」看著他縮起脖子的模樣,我突然覺得自己出了很大的問題。我把這小傢伙放到草地上,扶著腦袋退開一步,捏住鼻樑說:「抱歉,我有點太……該怎麼說,我的反應好像太冷靜了一點。不過,你的魔法很厲害,如果換做是別人的話,肯定沒辦法分辨出傷口的差異。我比較特殊一點。」
「妳真的不會攻擊我嗎?可是我剛剛有攻擊妳,妳很害怕。」
「你是怎樣?很想跟我打是嗎?別傻了,我才不會欺負小動物,而且你……是除了普拉米胥瓦以外,我在這裡第一個遇見的生物,而且還是能溝通的生物──等一下,你真的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
「可以,妳的意識,會告訴我妳的意思、妳想的東西的畫面,這就是賈古魯答。」他豎起的毛塌下,皺著的臉也放鬆下來,毛毛的尾巴搖了搖說:「我看見妳和神在一塊,以為妳很厲害,想要跟妳打看看。可是妳不兇,被賈古魯答弄到也沒有要攻擊,現在就打不起來了。但妳能自己掙脫幻覺,所以很厲害。」
「你有病嗎?還是你們這個種族天生就好鬥?哎,我不會和你打的,沒有意義。」我在他面前蹲下,輕輕順了順他頭上的毛,他閉上眼咧齒笑的模樣讓我想到一隻溫馴的米格魯犬。「所以你是什麼?有名字嗎?」
「我是波納,妳可以叫我『土薩』,灰色的意思。」
「你就是波納?想像力挺豐富的啊,溝通起來也沒問題,為什麼普拉米胥瓦會說你們瀕臨絕種啊?」
「我們族人是很少,而且我比較會用魔法,很會用魔法,跟其他廢物不一樣。」
我瞪大眼睛皺眉,把手縮回來說:「你剛剛說什麼?廢物?」
他收起笑容沉下臉,寶石般的黃眼蒙上一層黯淡的薄霧,彷彿責罵族人對他來說是一件十分悲傷的事情。「對啊,我不喜歡他們,他們也看我不順眼。」
「我還想說要請你當個導遊帶我回去你家,看看有沒有辦法跟你們學一些新世界的東西,結果……好,雖然我不知道詳細情況但我覺得不是波納的問題,有病的是你。」
「妳好兇喔,幹嘛罵我?」土薩垂下耳朵,光線轉暗。「我可以帶妳回去,教妳東西,但妳要來幫助我們。」
「我本來就打算這麼做的,雖然我不知道實際上我能為你們帶來什麼樣的幫助,但我會盡量。只是我想先知道,你不是部落裡的搗蛋鬼吧?」
「我自己覺得不是。」
「這句話有很大的解釋空間耶,那你為什麼跟族人吵架?」
「因為……我想要變強,所以到處找架打,他們自己不想變強,覺得我會帶給他們危險。可是,就是要鍛鍊才會變厲害,怎麼說他們都不懂,這樣危險來的時候怎麼辦?所以我不喜歡他們。」
我冷下眼、沉下表情,看著土薩裝無辜的大眼,直到他被我盯得有些緊張後,我才說:「不要告訴我,你已經把危險帶給你們族人了,然後要我過去幫你們解決這件事情。」
「妳怎麼知道?妳好聰明喔。」
「我收回那句話,我不只會欺負小動物,還會教訓小動物。哎,天啊……」我湊到他臉前,低聲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有一種野獸,我和其中一隻打的時候不小心打死牠了,然後牠們的族人就找我們報仇。」他的眼神閃爍,絞著小爪子說:「因為打不贏,所以我就被趕出來找解決方法,現在我找到妳了,所以可以回去了。」
「你知道嗎?要不是普拉米胥瓦要我去找你們波納,我會現在就甩你兩巴掌,然後把你綁在這裡自生自滅。」我嘆了口氣說:「你不講實話就算了,我還是會去,然後聽看看別的波納怎麼說,再想辦法解決你留下來的爛攤子。反正我除了相信普拉米胥瓦以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只是你最好給我有心理準備,我遲早會替你的族人找你算帳。」
他歪著頭說:「所以妳要跟我打嗎?」
「打你個大頭鬼啦,不管了,我們在這邊耗太久了。」我抱著他站起身說:「你來幫我指路,如果有危險要跟我說,越早回到你的部落越好。可以嗎?」
「好喔。」
看著土薩一臉寬慰的模樣,我有一種超差的預感,不用等到我學會生命魔法,我很快就會被這個麻煩精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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