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杜可可娜
震耳欲聾的轟聲，鋪天蓋地的黑影，被奪走的溫度，被支配的知覺。溫暖環抱身體，驅走永無止盡的渾沌惡夢，我睜開眼，火焰的光芒讓我一時之間什麼也看不見。
「皮利米？」喉嚨乾得發癢，我扯著沉重的手扶著額頭，避開火光尋找男友的身影，但除了在眼前晃動的暈眩外，我什麼也找不到。
我還活著，我記得，雪崩……腦袋嗡嗡作響，思緒在頭痛下逐漸模糊，疲倦轉瞬間征服我的意識，但太陽穴的跳痛又驅逐撲天而來的睡意。
我呻吟轉身，登山背包躺在幾步外，也可能是幾十步外，我根本就分不清楚。以手肘撐起身體後，我抬起僵硬的膝蓋、扭動發麻的背與腰，一點一點朝背包挪動。就在手指終於勾到背帶，終於可以喝到水、潤潤不知乾涸幾百年的喉嚨時，我才發現平時塞在大背包側邊的水壺不見了。
我頹然倒下，貼著冰冷的石地板，任憑顫抖爬上身。
我獲救了……但你呢？皮利米……我咬住無力的雙齒，緩慢眨起眼、深吸一口氣、弓起背，悶哼翻過身。忍過一番撕扯肌肉的痙攣後，我以手掌擋住營火，轉動遲鈍的眼珠觀察四周。動腦，思考，並活下來。
這是一座石頭做的帳篷，帳腳與地板無縫相連，彷彿是從石頭上長出來似的；圓形的帳壁在頂部接合，形成一個尖端。我右肘抵著地板挺起腰，伸出左手摸向帳壁，過去健壯的腹肌立刻抖個不停，熱氣自胸口與頭頂擴散，當手指終於碰到牆壁時，腹部開始抽筋。
是石頭，不是布。我沙啞哀號，皺起臉急喘，試著拉開腹肌，但僵硬的肚子已然奪走我全部的力氣。「救人……哎……」
地面劇烈顫抖，一個人影從堅固厚實的岩石中走了出來，就像那不過是一層水簾。
一看見我痛得動彈不得的模樣，那人丟下手中的物品衝了上來，抬起我的背，痛楚立刻舒緩。我眨著帶淚的眼，打量那位穿著單薄風衣的高大男子，他罩著兜帽，因此只能看見茂盛的深棕色鬍子，和藏在陰影中的眼睛反光。
「張開嘴巴。」他轉開我的水壺餵進我發疼的嘴，我含了一小口、潤了整個口腔、舌頭和嘴唇，接著嚥下。有著難以置信美味的泉水帶來湧入全身的力量，我再喝了一口，持續不斷的頭痛隨之減輕，最後，我幾乎喝光了半瓶水。
「你是……誰？」
「普拉米胥瓦。妳是杜可可娜．烏特利吉維，來自英國，一九九五年出生。」看著我的疑惑，他指了指背包說：「錢包裡面有妳的證件。很抱歉，當時我急著救妳。」
他的聲音啞得像聲帶被破壞似的、口音帶有點南美腔，卻有著不符合他邋遢外表的輕柔語氣，我輕輕搖頭說：「沒關係。這個……是一般的水嗎？我的體力怎麼能恢復得這麼快？你在裡面加了什麼？」
「只是一般的水。」他摘下兜帽，露出底下流浪漢般的長髮和粗眉毛，鼻樑挺拔，他的眼睛看起來像是琥珀色的，具有歷經磨練的衰老卻沒有半點皺紋和白髮。「妳肯定餓了很久，我帶了些獵物，等我稍微烤一下。」
「等一下，你剛剛怎麼進來的？那個……是石頭吧？」我再次摸向石壁，施力戳了一下，「除非有機關，不然你不可能穿得過來。我痛歸痛，但我確定我的邏輯是清醒的，你是不是在我醒來之前下了藥？我從來沒聽過冷水可以止痛、止暈、暖起身和醒腦的，你到底是誰？」
他沒有回答，反而拉起獵物，攤在地上擺好。我這才注意到原本以為是鹿之類的東西長著奇怪的尖牙和背骨，毛皮的花紋像是豹一樣，密度卻小得多。
「喂，這是怎麼回事？那動物又是什麼？你對我做了什麼？我在哪裡？我有一百個問題要問你，不要裝作沒聽到。」
「很聰明，說不定有機會。」他做了個深呼吸，迎上我的眼說：「你們會叫那個是魔法，這樣解釋妳比較能接受。」
「什麼叫做我比較能──魔法存在？有什麼機會？我……」我低下頭，快速檢查身體和頭髮，摸摸臉頰，小心翼翼地說：「我死了嗎？這裡是某種死後世界嗎？」
他身體震了一下，眼神頓時烏雲密布。「沒有，妳活著，否則我也不可能叫得醒妳。」
我一點一點挪向背包，露出牙齒低聲說：「都二十一世紀了還跟我扯什麼魔法？說清楚，不然我不會跟你客氣。」
「刀子傷害不了我的，槍也是。火藥已經全濕了，那東西已經被我處理掉了，妳在這裡不需要那種武器，沒有意義。」他嘆了口氣，眼中的閃著異於火焰的冷光，我還來不及摸到刀柄，那生物的屍體就自己動了起來。
就像被某種看不見的線吊著似的，獵物的外皮突然裂開，以幾乎完美的線條從肌肉上分離，牠的內臟自動從腹內鑽出，排成一列，以相同的方式擠出石壁外。我停下動作，眨了幾十下眼，連呼吸都忘了，口水沿著闔不上的下巴滴落。
他至始至終都沒碰過獵物。
「我死了對吧？」愣了半天，我只說得出這句話。
「呼……這和我本來預想的情況不一樣。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類打交道了，幾乎忘了你們有多麼敏感、多麼脆弱，」他走回我身前蹲下，撥開我凌亂的瀏海說：「多麼具有人性。」
處理獵物的動作始終沒有停下，我抖著挪開他的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害怕，「你不是人類嗎？我……發生什麼事情了？」
「好消息是，妳還在地球，妳還活著。壞消息是，不管妳是哪一年爬上那座山的，這個世界已經跟妳認知中的世界完全不同了。雖然基本、無法撼動的物理法則還在，但無論是生物、地貌、氣候等妳所知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
「我、我……昏迷了多久？」
他脫下手套握住我的手，異常平靜地說：「確切的時間我算不清，總之，妳在那座山上至少待了五千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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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