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傳於人口之說 - 紫之章〉05
鬼就像雪花般，一碰到紫音的袖子立刻煙消雲散。
那些鬼看到紫音隨手揮幾下，同伴便不知去向，整個客廳亂成一團。
十分鐘過後，最後一隻鬼夾著屁股鑽出牆壁，紫音的除靈正式結束。
沈香一點一點地撐開眼皮，用最小幅度的光明重新窺視自己家。
金剛還是那樣威武、佛祖還是那樣慈悲、七聖還是那樣突兀。
紫音喃喃說道：「雖然人形物體易招鬼，但不應該這麼多才對呀，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他們都走了嗎？」
「嗯，不過還是要快點把神像帶到神明面前。」紫音心不在焉地說著。
她一直覺得沈香家中氣氛怪怪的，從未踏進家門之前就能夠感受到，但又說不上是哪裡奇怪。
沈香看著紫音的側臉，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法師都跟紫音一樣就好了。」
***
當天傍晚，沈香躺在自己床上，書桌上的文昌帝君笑得很和藹，這是沈香唯一肯讓母親放在自己房間中的神像。
她還記得媽媽把神像搬到自己房間的那一天。
「這尊神像還可以防止鬼偷摸頭髮喔！」沈媽媽喜孜孜地跟沈香推銷。
「不要放到我房間啦，之前妳保證過的。」
「拜託啦，客廳已經放不下，再這樣下去只能把電視櫃拆掉，香香也不想要沒電視看吧。」
「媽！」
「這是文昌帝君喔，如果把文昌帝君拒於門外的話，哼哼哼，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就沒辦法保證了喔。」
最後沈香還是收下這尊神像。
那個時候沈香覺得，「只有媽媽會碰到鬼吧，會不會是心理壓力造成的。」
現在看來……
她回想今天所發生的奇遇。
年輕溫柔的女法師、家裡所有的神像都被鬼附身、鬼被趕跑但是以後可能會再歸返，回到那些神像裡面，跟雲霧法師買來的神像！
雲霧法師的神像雖然不是主要鬧鬼原因，但是賣出尚未請神的神像這件事情，間接地加重家中鬧鬼的情況。
橘紅色的夕陽斜入窗戶，正巧打在文昌帝君的臉上，讓陰影處更加黑暗、光華處越加血紅。
瞬間雞皮疙瘩爬滿沈香全身，她馬上用枕頭摀住整座文昌帝君。
「喂？請問梵紫音再嗎？這樣喔………好的，謝謝您。」沈香失望地掛上電話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說紫音現在沒在他們那邊。
沈香不知道沒有手機跟會驅鬼這兩件事，哪一件比較驚人駭俗。
本來是想要再度跟紫音請教，看她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確保這兩天不會有鬼附身到神像上面。
看樣子紫音直到星期日深夜都騰不出時間。
也就是說，自己必須要跟這些假人共度整個周末假期，媽媽參加雲霧法師舉辦的「讚佛之法界聖凡救渡眾生普度三天兩夜大齋勝會」要到禮拜一才會回來。
直到媽媽回來以後才能說服她把這些神像都拿去廟裡請神。
但是這兩天怎麼辦？
紫音說過那些人形物體很容易招惹孤魂野鬼，要是又有鬼附身在神像上面的話怎麼辦？要是那些鬼晚上來找自己的話怎麼辦？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今天看到鬼的畫面，突然手上傳來一點一點冰涼感，嚇得沈香差點放聲大叫。
低頭一看，原來是臉上的冷汗滴到手上造成的感覺，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濕，就像是被水澆過那樣。
沈香這才意識到媽媽的心情。
媽媽每次的抱怨都是那麼的輕描淡寫，好像是在說網路笑話一樣，自己也從來沒有重視過，只是覺得因為爸爸離開的關係，媽媽失去心靈上的依靠，利用買神像這個動作來填補空缺。
事實上，媽媽每天每夜都回在恐懼之中。
門自己打開、鏡子裡面出現人影、走廊的腳步聲、東西自己移動、不停地做惡夢、這些這些！
變成自己來承受的時候，那份重量直接把沈香的心智壓垮。
就算看不到，沈香也不願意在這裡待上任何一分鐘。
沈香看著旁邊書架上的西藏短劍，父親留給她的遺物。
父親的這把短劍有另一層涵義，他期許沈香能夠果斷果決。
迷惘的眼神逐漸被堅毅的光芒取代。
不行，等不到媽媽回來的時候了！
***
鈴鈴鈴──
沈香睜大雙眼，關掉手機的鬧鐘。
精神說不出的輕鬆暢快，她很久沒這樣乾脆地起床，過去她總要掙扎個十分鐘才能爬起來。
沈香晚睡晚起，每次起來的時候都準備得很匆忙，她必須在三十分鐘內中穿戴整齊，盥洗完畢之後趕往捷運站。
半個小時的時間，對一般的女高中生來說綽綽有餘。
對，一般的。
一般人不需要──閃躲走廊的障礙物、搬開神像到陽台拿衣物、下腰去廚房、跳過障礙找出書包、最後掰開大門，並且注意不要讓靠在門上的神像倒下，這才完成出門上學的日課。
踏出家門的時候，時間剛好用完。
只要多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會遲到。
但是今天可不一樣，沈香從床上坐起，美美地伸個懶腰，慢慢脫下身上的睡衣，當她踢著褲子來到走廊的時候，美好的空曠再次感震撼心扉。
少掉神像的家變得如此空曠，還可以看到牆上自己小時候的塗鴉。
她不疾不徐地把睡衣摺好、刷牙洗臉、套上制服，甚至還為自己整治了簡單的早餐，踏出大門的時候只用掉二十五分鐘。
「丟到那些神像果然是對的。」
沈香刷過捷運的閘門，清脆的嗶聲好似自己的心情那樣。
輕快、高昂。
剛到月台邊，同一條線的同學夏語涵馬上湊過來。
「早呀香香，發生了什麼好事嗎？好久沒有看妳這麼開心過了。」
沈香捏捏臉頰，確實嘴角不斷地上揚：「有嗎？看的出來嗎？嘿嘿嘿……」
「是那些神像的事情嗎？」
「哇喔，一下子就切入問題的核心點，說話這麼直接。」
「任何事情都逃不出我的眼睛喔，快跟姊姊從實招來！」
沈香把上個周末發生的事情告訴夏語涵，並解還自己加油添醋，聽得語涵一愣一愣的。
「然後我張開眼睛，沒想到真的有好多鬼在我家的神像裡面。」
夏語涵吞了一口口水說：「那些鬼長什麼樣子呀？」
「很可怕，有黑色的長頭髮、用綠色的繩子把頭髮綁成一束……」
「然後呢？然後呢！」夏語涵不停的點頭，鼓勵沈香繼續說下去。
「還有帶著紅線玉珮項鍊，穿著景文高中的制服。」
夏語涵聽出來對方是在描述自己的外貌，忍不住捏對方臉頰一把。
「那個女法師真的好厲害，她彈彈手指就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法師？」語涵的馬尾明顯地搖晃了一下，「是佛教還是道教？」
沈香看著對方閃亮的眼睛，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明明就對這種事情很感興趣，卻又裝得漠不關心。
「大概是佛教吧，她穿著袈裟。」沈香模仿紫音揮動衣袖的樣子，看起來像花旦。
「啊，是尼姑啊……」語涵的馬尾下垂不少，不若剛才那樣興奮。
「這我就不清楚了……結果你知道嗎！我竟然就帶她到告野家吃飯，後來我才想到，如果她是佛教的話不能吃肉、道教的話不能吃牛，兩邊都得罪，超尷尬的。」
沈香回想當天的畫面，紫音好像對餐廳裡面的所有事情都感到好奇，差點被她問到沒胃口。
紫音不斷的道謝，害沈香罪惡感不斷的加重。
明明是幫忙解決問題的人，反而好像是受到極大的恩惠似的。
「而且，那些礙手礙腳愛擋路的神像都被我丟掉了，哼哼哼。」沈香插起胸口，好像剛打敗壞蛋一樣的神氣。
「那沈媽媽知道這件事情嗎？」
沈香搖搖頭：「她出去玩今天才會到家，又沒帶手機，說是會增加會場的負能量，晚上會跟她說。」
「啊？這樣很不好吧。」捷運入站的風吹得馬尾飄盪，「一回到家發現神像都不見了，鐵定會以為家中遭小偷，好好好，妳有留字條，但是她又不知道鬼被趕走的事情。」
「會知道啦，沒有靈異事件就是最好的證明！」
「唉……妳這就不懂了，前來求助的人有很大部分都是因為心理面的坎跨不過去，沒有的東西也能說的好像真的一樣，這就是為什麼有人拜神明、有人信基督，有很大部分是為了尋求心理慰藉……妳幹嘛一直看我。」
「語涵對這方面真的很了解耶……」沈香故意說著。
語涵撇過頭，耳根隱約發紅著，「這是聽叔叔說的，這些老土的東西我才不知道呢，倒是妳，沈媽媽誤會的話就不好了喔。」
「嗯……」沈香皺起眉頭，「妳說的對，這樣好像不太妙……」
車廂門即將關閉的嗶嗶聲響起，尖銳又急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