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05.Not 蘿蔔 ‧改 (上)
「臍帶．期待．取袋．取代……取代．人類？」
木蘭的疑惑，讓明明日稍稍地鬆了口氣。
「原來只是搞不懂問題而已嗎？」
害她還以為她真的是在思考是否要取代人類。
不過空之上可不這麼認為，他張開了口，改變了方向：
「那麼我換個問法，妳希望自己有心嗎？」
「等等阿之，這是兩個完全是不同的問題吧？」明明日這麼覺得。
「怎麼會呢？科幻電影不是常常這樣演的嗎？因為有心，所以終於醒悟到幫忙人類做事是多麼愚蠢的一件事情，最終毀滅了世界。」
「那、那、那只是電影比較極端吧？如果沒有衝突的話，就不精彩了呀～」
「沒錯，衝突。」空之上拍了下手，然後做了個七的手勢指向木蘭，「所以妳認為呢？」
「裡姊．李姐．理解不能，窩．倭．我．沒有心。」她的答案，如同既往。
「窩．倭．我．想要．有心。」連動作也是一樣，先低頭、後抬頭。
「姆……」明明日想了一下，「答案和動作都與阿之之前問她時一樣，這是不是反而說明了木蘭是沒有心的呀？」
「怎麼會呢？不是多了幾個字嗎？」
「基本都一樣呀！而且剛剛梅香姊姊不是說了木蘭沒有那個什麼所謂的『深度學習』，所以她不太會去學習東西吧？沒有學習，就無法內化，連這都沒有的話，應該很難說是有心的吧？」
「但她還是確實的學了點東西呀～快想想她剛醒來時所說的話。」
「不就是普通的問候嗎？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說到這兒的明明日，不知怎地驚了一下。
空之上對於她的反應露出微笑，「明白了吧。初次見面、請多指教，第一次打招呼的時候，木蘭是沒有說過前者的，後者也說的零零落落。第一個用詞，很明顯是她從白梅香的自我介紹那裡學過去的，至於這是否屬於妳說的內化嘛……白梅香。」
白梅香輕輕蹲身行了個禮，「夫君有何吩咐？」
「關於木蘭的學習，妳剛剛說了有想測試的東西吧？」
「是的，妾身想試試──遊戲。」
「遊戲？」一旁的萬卍跳了起來，「ＡＩ玩遊戲比人類厲害不是很正常的嗎？我玩遊戲也打不贏遊戲內建的困難電腦呢。」
「方式不同。你知道AlphaGo的團隊，在挑戰完圍棋後，正在挑戰即時戰略遊戲嗎？」
「即時戰略？就是要同時操控許多兵種，並且要顧及生產與採集等等，很囉唆、很麻煩的那種遊戲吧！不是我在得意，我連簡單電腦都打不贏呢。不過那種遊戲現在不流行了啦～玩那做什麼？」
「呵呵。確實對你來講，難度高了些。但正是因為高，對於人工智慧來講才有價值呀。你所說的那種內建電腦，靠的是暴力破解法，他們能夠看見全局，並且依照不同難度會有不同的作弊行為，好比高速生兵、加倍採集，並不是與玩家站在同一起跑線上進行對決的。妾身這樣說，你們應該也不懂吧？」
她看向了萬萬卍與明明日，而他們兩人點頭點頭。
不過點到一半卻被卡住了──是空之上的念動力。
「唉唉，你們半點上進心都沒有嗎？連木蘭都比你們上進，這樣你們好意思說不會被機器人給取代？」
面對這個提問，萬卍想要繼續點頭，不過不只沒有成功，頭還被念動力給扭向了一邊。
啪咔──
看得明明日直冒冷汗。
（好險，差點也要點頭了呀。）
扭頭之刑執行完畢，空之上像是清理好垃圾般的拍了拍手，「好啦～不上進的傢伙已經幫妳處理掉了，請繼續地說下去吧。」
白梅香輕點下頭，「謝謝夫君。」然後蹲身打開了電視下方矮櫃的門。
「是要玩上次的那個遊戲嗎？格鬥遊戲？」明明日問。
「不是的喔。」白梅香答。
「那是……剛剛提到的即時戰略？」
代替回答，白梅香取出了矮櫃中的遊戲機。
那是和現代設計美感相比，有些復古的紅白配色機體。
和明明日上次看的遊戲機相比，顯得陽春許多。
因此她很自然地問道：「這是？」
「俗稱紅白機的知名遊戲機喔～初次登場於1983年，對於我們來說，應該是父字輩的遊戲機。附帶一題，最早出現的遊戲機，登場於1972年，因此紅白機還沒有資格稱作爺字輩喔～」
「1972年！」明明日驚訝了一下，「我還以為遊戲是更新一點的東西呢。」
白梅香遮嘴微笑，「如果單論『遊戲』可是更早的。不過現在不是在講遊戲史，還是聚焦於遊戲吧～」
「對喔對喔，那麼到底是要玩什麼呢？」
「小蜜蜂。」
「小蜜蜂？」
白梅香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的組裝主機，把該接的線都接好，並拿出一塊長方形的卡閘──那是約略有一個半女性手掌大、且不論包裝或材質都不像是現代電子產品會使用的儲存媒介。
即便明明日的年紀比在坐的社員都長，仍沒見過這樣的玩意。說來也是，畢竟連現代遊戲都沒什麼研究，自然是不會懂紅白機這葫蘆賣的是什麼藥。
因此在遊戲畫面出現之時，她還小小地驚嘆了一下。
「原來真的可以動呀！」
感覺很不可思議。
該怎麼說呢……電視上出現的畫面，是由很粗的顆粒組成的畫面，顏色非常單調，音樂也是說不出的詭異，嗶嗶嗶嗶的，不像是任何一種樂器演奏的聲音，反倒較像電腦當機時會發出的機械音所組成的機械音樂。
嗶嗶嗶～
白梅香拿起以線連接在遊戲機上的遊戲控制器，觸碰按鈕進入遊戲。
「這就是小蜜蜂嗎？」明明日看著畫面，覺得與自己的想像有些不同。
畫面中，沒有蜜蜂，有的是一排排排列整齊的外星怪物（應該）位居上方，而下方有一台看起來如同凸字的宇宙戰機（應該），畢竟畫面相當粗糙，明明日也只能自行加點想像。
另外除了以上所述，戰機上方還有一些倒凹字掩體，共四個，排排站好。
然後扣除掉分數顯示和生命顯示就沒有然後了，和她之前在社團玩過的遊戲截然不同。
簡單……該這麼說嗎？
「妹妹想先試試嗎？」白梅香見到明明日一直盯著看，自然地遞出遊戲控制器。
「不了，不了。這不是要給木蘭玩的才是嗎？」
「是呢，但妾身想妹妹若有興趣，優先順序更改一下並不是問題，也可以印證一下這遊戲在操作與規則上是很簡單的，人類應該都能輕易上手，雖然通關是另一回事。可惜妹妹拒絕了，那就按照原訂計畫，有請木蘭同學吧～」
木蘭就定好位置，接過控制器。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她發出了和遊戲音樂近似的電子音，腦袋瓜畫圈圈的轉了又轉、轉了又轉，似乎在搜尋什麼東西。
「理解．不能。理解．不能。」
喀碰──
沒有輸入任何指令的結果，自然就是畫面上的戰機遭受敵方破壞，爆破一聲，成為碎屑。
「木蘭同學似乎沒有關於遊玩遊戲的資料，妳能連上網路進行學習的吧？何不搜尋『小蜜蜂』試試呢？」
「小蜜蜂，小蜜蜂。搜尋中……共三筆。小蜜蜂，昆蟲，學名Apis florea。小蜜蜂，兒歌，是否播放，是，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一起勤作工，資料比對為否，播放結束。小蜜蜂，遊戲，是日本遊戲公司於1979年推出的街機遊戲。進行影片搜尋，嗶嗶嗶．嗶嗶嗶，比對結果錯誤，理解不能。」
喀碰──
古早的遊戲都是會自動一命接著一命的，如果沒有命，就無法進行接關的動作，遊戲自然到此結束，一切只能從頭開始。
是的，沒有收到指令的戰機又爆炸了，右上角顯示的生命，只剩一條。
「理解不能，理解不能。」
「再給妳一點提示吧，雖然這遊戲俗稱是小蜜蜂，但實際上的名字是『太空侵略者』，發行的年代比『小蜜蜂』早了一年。」
木蘭驚訝了一下，沒想到還有這種事情。
「重新搜尋，太空侵略者，共一筆。是日本遊戲公司於1978年推出的街機遊戲。進行影片搜尋……比對結束，裡姊．梨姊．理解不能。」
喀碰～
GAME OVER──遊戲結束。
雖然是搜到了文字資料以及遊戲影片，但她仍然無法理解應該如何動作。
手上的操作裝置有一個十字和兩個圈圈，中間還有兩顆小小的橫型按鈕，這是在搜尋資料時，都沒見到的東西。
所以……無法理解。
「果然是這樣的吧，雖然妳能連網進行一些搜尋，但就像明日妹妹說的一樣，確實是無法進行內化對吧？更正確的說，妳並不知道該怎麼使用搜尋來的資料，所謂的連網搜尋只是為了做出對話交流進行字庫擴充而存在的吧？除此之外什麼都做不到。」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別擺出那麼哀傷的表情，妳確實是有學習能力的吧？只不過，該換個方式……」
白梅香接收了木蘭手中的控制器，並遞向了明明日的方向。
「不知妹妹是否能為木蘭示範一下。」
「咦、咦？我？我真的沒有什麼碰過遊戲，玩是可以，但應該會玩的很爛喔～」
「沒關係，正是如此才好。」
也就是說，白梅香需要一位玩的很爛的人。
很爛，很爛，很爛，很爛。
接過了控制器，不知怎地，明明日感覺有點受傷。
不過……只要玩的不爛就好了吧？
化悲憤為力量──
「左邊這個十字按鈕的左右能夠控制戰機左右移動，右邊的……Ａ是發射子彈，Ｂ似乎沒有用處。中間的……這是暫停呀？好，再按一次，開始！」
和之前玩過的格鬥遊戲比起來操作確實不複雜，畢竟光是控制器的案件，就少了六七八顆，更別說這遊戲還有一堆按鈕使用不到，明明日突然有了信心。
「閃閃閃閃，閃左邊～只要能把全部的敵人打倒就算過關了對吧？掩體可以幫忙擋子彈，咻咻、咻咻，嘿～不難嘛，說不定我滿有天份的喔，看我華麗反身攻……」
「擊」還沒說完，喀碰一聲，戰機成為了碎屑。
「為、為什麼敵人還會往下逼近，這、這犯規了吧？可惡，下一次一定不會再失敗了，看我華麗的閃身！」
喀碰──
「…………」
喀碰──GAME OVER。
「這、這不是只用到三顆按鈕就能玩的老古董嗎？為、為、為什麼這麼難呀！」
白梅香笑了一下，「難度，並不純粹只因按鈕多寡而定，有時，正因古老，缺乏內容，卻又希望玩家久留，才設定的較為困難也說不定。」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遊戲對梅香姊姊來說也是很困……」
「挺簡單的。」
「困……」
「妹妹知道嗎，AlphaGo的製作團隊在下圍棋之前，率先拿來測試ＡＩ學習能力的，就是遊戲。而其中之一，就是這款遊戲──小蜜蜂。」
「所以說是很困……」
「ＡＩ理解規則後，三兩下就破關了。」
「…………」
「如何？理解這些小插曲後，妹妹覺得這款遊戲有趣嗎？」
「一點也不呀！」明明日高舉起手，大聲高喊。
隨後又垂了下去，沮喪起來，「倫家就是不會玩遊戲呀，不會玩遊戲錯了嗎？比ＡＩ不如錯了嗎？被取代就被取代，反正只是玩遊戲嘛，反正人類就是贏不了ＡＩ呀～連圍棋高手在圍棋的圈圈裡都贏不了ＡＩ了，這樣類比起來，比較需要害怕的反而是梅香姊姊而不是我吧～」
面對明明日的歇斯底里攻擊，白梅香完全沒有動搖。
她依然微笑著地說：「妾身倒是樂見其成。」
這樣的回答令明明日重度不解，「為什麼？難道姊姊不會覺得恐懼嗎？」
即使不在自己的領域，她也依然嗅到了可怕。即使她並沒有任何長處，她也依然感到了恐懼。
如果自己畢生投入所學的技藝三兩下就被ＡＩ所學習和取代，那是多麼絕望的光景。
該害怕的，該顫抖的。
但面對如此可能的未來，白梅香卻依然地保持自我，沒有動作。
她淡淡地說：「被打敗的話，是會沮喪一陣子的吧？不過在那之前……也得先打敗妾身再說！」
沒錯，她的動作沒有改變、她的表情沒有變化。但一樣的白梅香看在明明日眼裡，卻覺得變得好高、好大，她明明只比自己高個六、七公分，為什麼能夠看來如此巨大？
是因為有著堅定的信念嗎？
是因為有著能夠前去的地方嗎？
在旁聽著的萬萬卍，給出了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果然是只能練出超能力了吧！」
超能力！
這就是原因之所在嗎？
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白梅香是個貨真價實的超能力者，她所擁有的能力是「未來顯像」，能夠預知螢幕中畫面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改變。這項能力使她在遊戲圈無往不利，越是需要即時反應的遊戲越是有利。
可想而知，即便人工智慧能在一瞬間想出上千萬手動作，分析出人類所找不到的最佳解答，對於能夠直接讀取對方答案的白梅香而言，也不盡然佔的到便宜。
超能力……這就是人類陣營最後的希望嗎？
明明日再次定眼看向白梅香，只見她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恢復了一般的水平。
伸出手，將手中的遊戲控制器遞給了木蘭，然後說道：
「要下結論，等見識過木蘭的表現在下，也不遲呀。」
別說木蘭，明明日與萬萬卍也是歪過了頭，問號問號。
看著疑惑的他們，白梅香直指螢幕，並且特別針對木蘭說道：
「小蜜蜂，會玩了吧？」
木蘭點頭點頭，接著按下控制器中小橫型按鈕寫著START的那一顆。
遊戲開始！
「左邊．十字按鈕．控制戰機左右移動，右邊．Ａ．發射子彈，Ｂ．沒有用處，中間．這個是．暫停，再按一次．開始。」
「咦，咦？這不是操作的不錯嗎？」明明日靠向了她，顯得有些驚訝。
「不是說木蘭同學不擅長學習的嗎？這不是玩的還挺人模人樣的嗎？」萬卍也靠向了她，顯得有些歡喜。
木蘭勾起嘴角，「嘻嘻嘻，說不定．有天份，華麗反身……」
喀碰──戰機爆了。
「咦？」
明明日覺得好像有什麼異常，但萬萬卍似乎覺得沒有。
「加油呀！再接再厲，一定會越玩越好的。」他在一旁為木蘭加油打氣。
螢幕上的戰機飛到東又飛到西，咻咻咻咻射出子彈，倚靠掩體進行閃躲，雖說不上行雲流水，甚至可說破綻百出，但比起剛開始只會發呆的狀態，已經好上太多。
而且她還能分開心說道：「向下．犯規。再一次．不會．失敗。看我華麗閃身。」
喀碰──接著又爆炸了。
「…………」
喀碰──
「老古董．為什麼．這麼難？」
GAME OVER。
「夠、夠、夠──夠啦！」明明日受不了的跳起了身。
然後直指木蘭，「玩就玩不需要模仿我吧！而且都在爆炸前才說話，妳、妳、妳、妳、妳是故意的嗎？」
一直在一旁看著好戲的空之上加入了戰局，「唉唉唉，能被機器人模仿不是挺光榮的嗎？那代表妳成為了她所認為能夠效法的對象。而且『故意』這個說法，只能用在有『心』人身上吧？就剛剛的測試結果，木蘭不是還沒到達那個標準嗎？還有以學習和內化作為有沒有心的判斷，不是妳提出的嗎？」
「咿、嗚、喔……」明明日握緊拳頭想要反駁，但卻發現好像沒有什麼能夠反駁。
於是她高舉起手，大聲喊道：
「那麼我現在宣佈，木蘭就是有心的呀！」
白梅香向前走了一步，「現在結案，為時尚早。」
她柔柔地觸碰木蘭的雙手，並從中悄悄地取回控制器。
接著氣場一變，威壓一發，命令烏雲籠罩了整間社團教室。
然後頭微微一抬，胸微微一挺，張開小口地說：
「至少等本姑娘玩完一局再說。」
抖抖抖抖抖，明明日不知為何的和萬卍抱在了一起，不斷發抖。
白梅香，白梅香，是玩電玩的那個白梅香呀！
「呼呼呼呼，哈哈哈哈～」
雖然實際上沒有，但二人彷彿聽見她發出了魔王般的笑聲。
咻咻咻咻──碰碰碰碰碰──
一樣是爆炸，但遊戲控制器握在白梅香手裡，就換成了敵人的爆炸。
白梅香所言的簡單並不虛假，這種水平的遊戲，她連能力都不屑使用，畢竟根本沒有必要。
早期的電子遊戲，多數都是先設定好的，敵人會怎麼走、會怎麼攻擊，會怎麼行動、會怎麼消失，只要不斷嘗試，最終肯定都能瞭若指掌。怎麼樣才能驅動自己的姆指，怎麼樣才能驅動自己的食指，只要學會了，就不會忘記，應該沒有人在成年後還需要教你如何操作手指的攻略書。
對於這款遊戲而言，白梅香無疑的是早該畢業了。
而且不只是普通的畢業，還是最高級分的畢業。
在遊戲的圈子中，有一種玩法叫做「TAS競速」，說白話點就叫「電腦輔助競速」，這是一種在不變動遊戲規則的前提下，依靠即時紀錄與讀取，不斷修正遊戲進行中的不完美，哪怕只是一點點點，最後留下個人的最完美高速通關紀錄來與其他TAS玩家比賽速度的玩法。
如果要問這種依靠「作弊」方法進行的「競速」有何意義。
那麼答案應該是：看起來很爽。
因為那是理論上達成遊戲目標所需要的最短時間，卻又是人類再怎麼努力都極難完成的最短時間。
如果讓人工智慧不斷的學習遊玩一款單機遊戲的話，或許它能夠達成吧？
正因如此遙不可及，正因如此高不可攀，觀看TAS競速絕對是兼具藝術與娛樂的究極享受。
而白梅香現在演示出來的畫面，正是極度接近這個領域的畫面──神之畫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