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周末趕完期末報告,我和室友們像經歷浩劫般,各個精疲力竭,整間宿舍安靜得像座空城,只有時鐘滴滴答答,提醒著時光匆匆,直到補眠結束,空氣裡才多了些人氣,學子們回過神,望向書房,那戰後餘生的場面,書本、紙張還有那錯誤百出的草稿,幾個鐘頭前,它還是戰友,而如今,妳確信妳不想在初夏的美好時刻與它相認。妳重複鐫刻著,一次又一次沉重的口吻,潦草的書寫,追逐那一剎那的靈感,窗外蟬鳴唧唧,提醒妳曬曬那久違的心情,雀躍的、滿足的,還有說不完的叨叨絮絮,如果繳交報告的瀟灑能有千百種,而我只有一種,交了不回頭,不改也不修。
我和朋友們組成了落魄學子的車隊,一行人來到了阿里山。阿里山不是只有一座山,它是由許多山脈共同組成的,從山腳下的觸口,沿著蜿蜒的山路前進,沿途會經過不少山間小道,這些古道各有特色,我自己走過了幾次,很喜歡那種山林間特有的靜謐氛圍。
在這陸客不來的美好初夏,隨著山林徐徐微風前進,直到半山腰,沿途錯落著高山茶園,這些茶園種植的茶種各不相同,我在品茶時聽見老闆娘提到,每座山適合栽種的茶種都不一樣,會隨著土壤、風向、濕氣、陽光各種不同條件,而栽植出不同品質的茶。
過去開發高山栽植,其實主要仍是為安頓老農、榮民的生計,只是高山蔬菜的經濟價值,導致大量的拓墾,又在觀光的開發下,使環境受到了嚴重衝擊,台灣的許多山林都面臨如此問題,阿里山也不例外,即使近年來環保意識抬頭,開始有了控管,但傷害已然造成,要得到完全的恢復,只能等待時間與人類對環境開發的節制了。上阿里山的沿路,妳能看見大量的檳榔樹與違章建築,這是地方政府疏職所在,經費拮据的地方政府,花費更該精打細算才是。
繼續向前,繞過了幾個陡峭的彎路,我在這座叫飲山郁的店家前停下腳步,它位於山腰間的小聚落中,再往前便是著名的奮起湖了。
我曾與一位原住民朋友閒聊,聊到在山裡尋訪美景的美好回憶,對他而言,山是敬畏的、充滿神秘的,所以入山前不能隨意說話,不該胡思亂想。或許是受他影響,我對山有種自然的崇拜,所以無論是入山、出山都會遵循著這套精神,或許很古板,但我認為人類謙卑的面對大自然,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了,所以老毛的那套與天鬥、與地鬥其樂無窮,我倒是完全無法接受。
上阿里山欣賞美景,品嘗美食只是陪襯,山中的天氣變化萬千,時而晴朗、時而雲霧繚繞,像脾氣古怪,卻內心慈悲的長老,妳只須遵循自然的法則,依著它那怪脾氣,自然能得到滿滿的收穫。飲山郁的白色外表,佇立在山間,隔著山頭妳能看見它璀爛的倒映著陽光,大片的玻璃牆,讓陽光灑進屋內,這裡主打的茶,從常見的烏龍、玫瑰、蜜茶,到別具特色的阿里山茶、金萱茶都有。
除了能現場泡茶,店家也販賣各式的茶葉,雖然我完全看不懂,不過還是在販賣區晃了好一陣子,畢竟出門在外,先擺出一副很懂得樣子就對了。
我這次點的是金萱茶,金萱茶是台灣高山茶的一種,不過它的種植範圍相當廣泛,適應性很強,它最主要的產地分別是嘉義與南投,阿里山就是金萱茶的產地之一。金萱茶最大的特色,在於它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同時阿里山的金萱不只奶香,還有花香味,這也是我愛喝的原因,不過金萱要泡的好,不只茶葉品質,泡茶的手法也很重要。
泡茶是一門很講究的技藝,在傳統中國文化中,「茶」是重要的元素之一,品茗之際,除了茶本身,最重要的反而在於品。「品」除了品茶的色、香氣,還有飲茶時的情境、氛圍,甚至是器具,士子文人間無不以品茗為樂,他們相知相惜、互相唱和,偶有鬥茶的逸聞,鬥的是茶的香、茶的趣,茶所帶來的神往與物外之趣。
不過也偶有技藝不佳的品茗之法,例如熱水澆下去,便來個相應不理,嗑著俗氣的瓜子、巧克力,所謂修身養性擺一邊、開心泡茶好聊天。晚明文人張岱,曾提到泡茶之法,特別說到水與茶的關係,他說要用甘泉水,才能泡出好茶,可惜,由於張岱名氣太大了,導致人們爭相模仿,這讓張岱難以忍受,認為與其在乎其外,不如養心養性,這才是茶之道。
所以這種懶人泡茶法,正是伽羅之道,讓茶自己選擇該泡出何種芬芳,懶之懶,有懶之趣,懶之趣,有懶之味。此味不甘也不澀,養心養性,自回甘。
記得前一次說這歪理是在茶道老師面前,只見老師一臉無奈,活像是看見扶不起的阿斗。
等待一壺茶的溫熱,暖了身子,也暖了那擾擾凡心,於是妳一口接一口,直到老闆皺起眉頭,如果可以,真想請老闆換個大杯,例如啤酒杯那種,最好加根吸管。
茶之道,茶之趣,到了我這兒,似乎全變了味,我曾花上好幾個禮拜,研究詩人飲茶時的心境,最後我心想,不如自己喝一口,哪知喝著喝著就成了這模樣了。
店家的茶葉都是親手栽種的,品質值得信任,畢竟我也不懂怎麼看品質,所以挑選信譽良好的店家就很重要了,前幾年阿里山陸客正夯,許多茶莊如雨後春筍冒出,然而最近幾年市場供需丕變,許多茶莊紛紛歇業,在那陸客不來了的哀號聲中,還能混的風生水起的店,正可說明品質禁得起考驗。
一回濃,二回甘。泡茶時每一泡都能感受到不同,這需要仔細的品茗,而非像我這樣大口乾盡。簡單的泡茶技巧,主要在於掌握幾個步驟,首先在於茶的份量,不多不少十公克左右,多了太濃、少了太淡,其次注入熱水時,要沿著壺口邊緣輕緩而下,讓茶葉的翻轉更完整,接著是注意每一泡的時間。當然剛經歷報告轟炸的我,是無法裝進這些資訊的,所以只好簡化為倒入熱水、等喝茶兩步驟。
除了我點的金萱茶,老闆剛接待完專業的茶葉的鑑賞高手,所以擺放了各種茶葉,這讓我大開眼界、充滿驚奇,我驚奇的點在於為什麼茶葉都長的一樣,其他人卻能分辨出不同。
在山裡,每座山頭的風景各不相同,即使同樣的地點,不同時間也是如此,山是細膩的,陰晴圓缺,永遠充滿變化的。
如這張照片,本是蔚藍的晴天,不過是一壺茶的時間,已是雲霧繚繞,寒風凜冽,我在山間看著雲霧迎面而來,從指尖劃過,從臉龐滑過,妳會不自主的伸手,想抓住大自然的童趣,可惜,終究是煙塵一瞬,一眨眼,又是晴朗無雲了。
霧裡山間慕茶香,伽羅懶茶自芬芳。最後,祝福各位,早日脫離期末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