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錢就有像樣的桌凳,火鍋當然也不含糊,烈火炭烤的豬大腿就著上等酒下肚,胡縣長有幾分醉意:「你們說,賈爺跟班是哪位女俠?」
二狗醒了幾分酒意,打個酒嗝、說:「縣長怎知道她是女人?」
大牛接話:「是啊,縣長怎看出來那『賈豹子』是個男人婆?」
「因為她的胸太平了。」看三兄弟一臉費解、無法參透其中的道理,胡縣長又解釋:「你們想,一個橫練外家功夫的漢子是不是全身上下都會練到?」
大牛仍然不解:「莫非縣長說的是她把胸練平了?」
「就你這點出息,女人把胸攤在你面前都認不出來。」胡縣長喝一口燒酒、故作神秘道:「賈豹子如果是男人,橫練的胸肌該圓中帶方,可是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去,她的胸都是平的,那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她用布把胸裹地結結實實。」
三傻好事、多問了一句:「縣長,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
「你想知道?」胡縣長略帶挑釁的眼神看像三傻,後者嚥下唾沫、點點頭
,胡縣長就說:「很好,小孩子就是要不恥下問;今晚來我房間,我慢慢告訴你。」
三傻一聽、屁股瞬間夾緊,酒醒了不少,他的兩位兄弟笑得人仰馬翻、跟著起鬨。
四人鬧到月正當空才散去,三傻認分地收拾善後,大牛和二狗不勝酒力而在公堂上呼呼大睡,胡縣長先安頓好兩人才回頭到廚房找洗碗的三傻,剛走到門邊就聽到廚房裡的三傻在暗自啜泣,他似乎察覺到門外有人、又把淚強嚥下去。
胡縣長沒有立刻推門進去,反倒是思索一陣,在門外悄悄說:「酒店的孫二娘都告訴我了。」
三傻看胡縣長的人影離去,本想立刻追出去、但是打了一個機靈,想到胡縣長說今晚要和他一起睡,必定是要掩人耳目。
「難道縣府裡還有其他人?」三傻想到這裡打了冷顫,加快手腳洗好碗盤
、警覺地往胡縣長的廂房走去。
三傻輕聲問:「縣長,是我。」
房內的胡縣長說:「進來。」
三傻推門而入、繞過屏風,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坐在床上、一絲不掛的胡縣長,只有一條棉被蓋住下半身,上半身精壯均勻的肌肉一覽無疑,令三傻倒抽一股涼氣。
胡縣長邊招手邊說:「來,到我床上來。」
三傻皺著臉,心裡大叫不妙,但是一想到他的繼母孫二娘把他的身世全抖出來,代表他已經被胡縣長牢牢掌握、進退不得,只能順著胡縣長的意,沒想到一到床邊就被他拉進被窩、強迫他坐在懷裡。
三傻顫聲:「縣……縣長!」
胡縣長輕語:「明天大牛跟二狗問起,你要裝得像一點。」
三傻似懂非懂,不過他已經感覺到他被捲入一起正在醞釀的陰謀,於是問
:「縣長,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胡縣長沉聲:「別裝了,馬慕俠。」
三傻身軀劇震,眼淚止不住落下,好似汪洋浮沉遇見浮木,看向眼前的油燈、淚光閃閃,往事歷歷在目──馬慕俠人如其名,苦學經傳、勤奮習劍,渴望有朝一日成為像祖父馬正氣一樣的俠義之人、懲奸除惡。
在他七歲那年,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他記得自己在晚飯後被帶到一輛滿載橘子的推車旁,娘親囑咐他要躲好、在車蓋子揭開前都別探頭;馬慕俠不知道娘親為何著急,只知道聽娘親的話,等到車蓋子揭開後看見酒店的孫二娘,被孫二娘告知他已經被爹娘賣掉,從此過上寄人籬下的生活。
在孫二娘的酒店,馬慕俠永生難忘孫二娘剁人肉下鍋、下藥劫財的畫面,多虧他機靈、裝瘋賣傻、任勞任怨,百般討好孫二娘才讓她收留下來作伙計、省的作盤中飧。
時光飛逝,馬慕俠從用支離破碎的線索拼湊出那一晚的真相,鄉紳吳良兩面三刀,名義上資助身為縣長的父親馬浩然剿匪,暗地裡與賈爺勾結、收買縣府兵卒臨陣倒戈,馬浩然孤立無援、身死公堂、母親甄氏下落不明,馬家的族譜上有一整代人都添上一個「歿」字,而他馬慕俠則徹徹底底成為孫二娘的門前狗、馬家最後的餘燼。
馬慕俠變成三傻,現在又變回馬慕俠。
「不對!」馬慕俠靈光一閃,想起自己根本就沒有跟孫二娘講過自己的身世、孫二娘也從未透漏隻字片語,天下沒有瞞得住的秘密,若非自己去打聽、他對自家慘案一無所知,胡縣長又是如何從孫二娘那裡得知自己的身世?
「現在裝不了傻了。」馬慕俠心裡有數,只有示弱、先保住小命要緊,於是哽咽道:「縣長,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
「在想孫二娘怎麼告訴我的嗎?她根本沒告訴我。」胡縣長像看透他的心思,從床邊的皮箱裡拿出《馬氏族譜》、放到馬慕俠面前,接著說:「它告訴我一半、你告訴我另外一半。」
馬慕俠大吃一驚,終於明白胡縣長說出「馬慕俠」只是在試探,就算他不是馬慕俠也能打聽出端倪,風總是往胡縣長那裡吹,他自己則已經被逼到牆角
、只能做困獸之鬥,顫聲道:「是姓吳的還是姓賈的要剷掉馬家最後的苗?」
胡縣長從馬慕俠的話裡聽出江湖味、只是仍缺點火候,略帶輕蔑地笑著、說:「怪不得你叫傻子,我要殺你還需要把你騙來床上嗎?現在殺牛宰狗都不成問題,殺個傻子還難嗎?」
馬慕俠瞪大眼睛、質問:「我兄弟怎麼了?你把他們怎麼了?」
「我讓他們吃好喝好,然後讓他們睡個好覺,先把精神養好。」胡縣長在馬慕俠耳邊故作神秘:「然後我要他們幫我送信。」
馬慕俠感覺到胡縣長的鬍渣像把剃刀一樣、刮著自己的臉頰,屏息問:「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為了幫你報仇。」胡縣長柔聲道:「我師父和你爹很像,為人正直、總是得罪人;以前他有一把快刀、號稱『白刀子』,那把刀捅穿人的心臟、抽出來時一滴血都不沾,可是再快的刀子也快不過子彈,所以他被仇家開槍打死的時候死不瞑目;我師兄姐盡得師父真傳,想替師父報仇,可是兩個人去、丟了三條命。」
「他們和仇家同歸於盡嗎?」馬慕俠問。
「他們剛成親不久,我本來會有個小師侄。」胡縣長黯然說道:「直到剩下我一個人,我才知道為什麼師父只教我識字、不教我刀法。」
「縣長,你最後成功替你師父報仇了,對吧?」馬慕俠轉頭再問,像個孩子在問父親陳年往事。
「總算機靈了。」胡縣長淺笑、說:「我師父不傳我刀法、只傳給我半本《羅織錄》,靠著它大仇終得以報。」
馬慕俠以為是蓋世武功的秘笈,看胡縣長從皮箱裡拿出那本紅線裝的《羅織錄》時興奮難隱,沒想到胡縣長欲擒故縱、拿到他面前又不讓他接過去。
「師門香火不能斷,我替你報父母仇、你得拜我為師。」
馬慕俠剛要答應拜師、理智又占了上風──胡縣長能下他一次套,難道不能下第二次?
胡縣長得到的答案是沉默,隨手就把《羅織錄》扔進皮箱裡、緊緊鎖上,把馬慕俠拋在床上、快速穿上全套服裝,留下一句話:「我的仇已經報了,你的仇、我不急。」
馬慕俠愣了一會,回過神時已經不見胡縣長的蹤影,獨守空房到天亮、對著《馬氏族譜》哭了一整晚,在清晨第一道光打進廂房裡時睡著,直到被七歲那一晚的噩夢嚇醒時已經日上三竿。
推開房門後彷彿進入另一個世界,若非庭中那顆橘子樹仍然挺立在原處,整個縣府已經煥然一新,完全沒有昨天破落的景象。
馬慕俠觸景傷情:「唯一乾淨的地方也被吳良的銅臭味糟蹋了。」然而轉念一想,吳良一個晚上無聲無息的修整一幢大宅子,這般財力、物力僅憑自己是遠遠無法與之抗衡,更別提為雙親報仇。
來到公堂門口,馬慕俠看到胡縣長正在嶄新華美的公案上寫信,同時發現胡縣長的神情詭異,抬起頭看自己時笑得邪氣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