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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天空的星雨》── 後傳:the Neverend (2)

千晴 | 2017-02-19 03:45:25 | 巴幣 8 | 人氣 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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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得很突然,我聽到什麼東西重重跌落木板地,睜開眼睛時,視野被垂下的黑髮籠罩,然後她偏頭瞅我,我的目光追著蘭因為站直而遠離的臉。

  「早安。」我微笑,注意到她身後照入室內的窗光。

  「早。」蘭小心翼翼吐出單字,像是磨合失當的齒輪,然後忽然笑了,她在我面前蹲下,微彎的嘴輕聲說,「我今天必須出門,小布拜託你看照,好嗎?」

  「這是我本來就會做的。」我還想開句玩笑,什麼妳想趕我走也不行之類,但只是一個遲疑,蘭已經站起,走向客廳。

  「晚一點見。」拉開門前,蘭最後一次回頭對我說。

  大概是老舊鐵門的摩擦聲,初醒的潔西緊跟著蘭的後腳走出房間,我想到自己還窩在牆角,便把稍嫌悶熱的外套摺好,站起來。

  「小媽已經出門了?」潔西兩腿大開,插腰看我,神色不像語氣的疑問句。

  我點頭,嘗試對她微笑,少女未滿的小姑娘連睫毛都沒眨,從碗櫥拿出半條硬麵包和餐刀,回到木板箱前。

  「沒有你的份!」潔西注意到我在看,瞪了我一眼,然後手法純熟地切起麵包。

  我沒有掩飾嘆息,靠回牆邊坐下。

  潔西的小手專注前後游動,雖然慢了點,卻幾乎沒有碎屑掉下,不長的麵包一邊變成更加可憐的四等分,她一邊開口:「小媽說我們八點後就不能再睡覺,吃過早餐後要打掃,我和傑克斯要輪流唸故事書給吉兒和小布聽,然後她不在的時候不能隨便跑出去,小布就是自己偷跑出去想要找爸媽才會受傷。」

  我望著女孩幾乎要垂到麵包上的髮絲,問道:「妳是怎麼遇上蘭的?」

  潔西的手稍緩,揚起眼簾瞥向我,然後繼續賣力切麵包。

  「我爸媽死掉之後,我們本來要去找叔叔的,但叔叔家實在太遠了,我又帶著吉兒,後來我跟小媽問路,之後就走在一起了。」最後兩塊麵包分離,潔西放下餐刀,眼睛飄向臥房門縫,不甚甘願地繼續,「那時候傑克斯已經跟著她,還有另一個後來找到舅舅的孩子,小布是最近才加入的,到現在還不死心要找爸媽。」

  「所以她是妳們暫時的媽媽,而妳成為了孩子們的姊姊?」

  潔西抬頭向我,半晌才回答:「可以這麼說吧?」

  破屋子裡的早晨循著小管家的秩序前進,早餐之後我幫布魯換藥,潔西打發傑克斯唸一本《基礎臨床寄生蟲學》給不能起身工作的布魯打發時間,但不知何時就變成我捧著書在唸給他們聽,大概是傑克斯總是在蟲名的拉丁文打結亂唸的緣故。

  短小絛蟲(Hymenolepis nana)的體節在老鼠腸道中破裂,釋出蟲卵,並隨糞便排出……

  這再怎麼看都不像小孩子會有興趣的內容吧?我嘆了口氣,眼上看著教科書文字,口裡卻唸出:「從前從前有個名叫娜娜‧海門諾雷皮斯的嬌小小姐,她愛上了小名『老鼠』的貧窮少年,但少年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只好準備食物吸引飢餓的少年,終於他們如願結合了,但娜娜在生下孩子之後就過世……」

  「叔叔,我以前聽的不是這樣欸?」布魯睜著圓溜溜的藍眼打斷我,難道他聽了這該死的寄生蟲床邊故事不只一次?我想蘭多半連翻都沒有翻開過她為孩子們找來的書。

  「聽著,這是叔叔的天賦,我看到的字都會自行變化成別的故事。」

  「好酷喔!」傑克斯尖叫,又往我大腿邊擠過來一點,探頭死盯我手上的書。

  在感染之後的三十天,蟲卵會在糞便中出現。重度感染的情況下會造成自體感染,其蟲卵直接在腸道中孵化……

  「呃……娜娜生下了很多孩子,老鼠獨立把她們撫養長大、嫁出去,但是孩子們跟母親一樣太愛她們的父親了……」不行,這個改編版還是兒童不宜,老天哪!到底有哪種寄生蟲的生活史是走溫馨向的?

  「怎麼了?然後呢?」布魯巴巴地問,他沒辦法坐起來看到書,我想他也還不識字。

  後來是帶著午餐回來的蘭解救了我,我很感激地發現這次有我的一份,因為布魯不能走路的緣故,我們把充當餐桌的木板箱搬進房間,傑克斯和潔西在餐桌上搶著說話,布魯一直想講早上的故事,還好兩個大孩子完全沒有給他插嘴的時間,吉兒默默盯著她的飯碗,我偶爾會抓到她飄過來的視線,不知道沒有陌生人,她是不是也一樣安靜?

  吃過雜菜湯之後,蘭和潔西去洗碗,傑克斯又拿了一本《實用藥用植物圖解》要我『講故事』,兩個男孩一人偎一邊,一言一語打斷鼠尾草戰士的大冒險,直到他們打斷的頻率越來越少、說的話越來越短,原本坐在房間對角的吉兒也滾到布魯旁邊,最後躡手躡腳走近房間的潔西抓了麻布袋在最外側睡下,終於我的身邊出現四個小小的規律鼾聲,我把圖鑑闔上,小心從傑克斯壓在我身上的重量逃脫。

  廚房裡靜悄悄,除了濕漉漉的流理台外,沒有一點人氣,然而半開的後門透入日光中,可以看到一個黑色的側影。

  蘭背倚門框,坐在與後排房屋間隔的窄巷,纖指間夾著的短菸淡霧裊裊飄上一線灰白色的天空。聽到木板門轉動,她仰頭望我,黑髮滑散白頸,然後把手上火光往斑駁泥牆捻去。

  「不必。」我在香菸近牆之前輕擋住她的手腕,我們的手僵在相觸的姿勢,然後她縮回手,緩緩哈一口瑟縮胸前的短菸,像是捧著橡實的松鼠。

  「我以為你不會喜歡菸?」比天空濃郁的灰眸追著煙霧上飄。

  「如果菸從此能讓我想起妳的味道,我想我會喜歡的。」我越過她伸直的左腳,在她屈起的右腿邊坐下,彼此莫約一掌幅的距離。

  均勻的陰讓天空成為一色亮灰,只照亮我們這一邊的泥牆,我屈向胸前的兩腿鞋尖都在暗影之中。

  「在那之後,你去了哪裡?」少女的聲音略帶沙啞,或許與尼古丁有關。

  「到處。」我回答,即使是在陰雲之後的夏陽與迷繞的菸味讓人微暈,我瞇起眼睛,「只要有戰爭的地方我都去,有受傷的人、生病的人或是任何我能換到一頓飯和一張床舖的地方……我還去了那座山之後。」

  我用餘光淺瞥身邊的女子,她雙手環著屈起的膝頭,怔征看向無色的天空。

  「遇到很多人,還有記憶,甚至學了一些那裡的話。」

  蘭的嘴角淺淺勾起,霎時顯得比正午的陽光還要燦爛,若不是隨之半瞇的眼睛看起來如此霧色迷濛。

  「山谷裡還有玫瑰嗎?」

  「沒開花時我認不出來,我想花期不對。」

  粗製的短菸幾乎要燒到她的指頭,蘭動也不動。

  「如果沒在這裡遇見妳的話,我還要再回去第四次,也許這次就能看到玫瑰?」

  「其實,我從沒獨自採花……」蘭忽然說,像是唸著腦海中的故事書。

  「要去採嗎?」我指著對面水管邊奮力冒出頭的兔兒草,艷黃色的圓形小花不到指甲大,一旦注意到後卻有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我聽到耳邊熱光浮影般的笑聲,一隻拉長的小手伸向黃花,指尖一扭便把它摘了下來。

  「這樣我就是大人了!」小巧的野花若隱若現在蘭的髮梢,我轉頭時對上她的笑容,像每一次一樣移不開眼睛,卻又刺痛地不忍直視。

  太過盛放了,像是季節末的殘花。

  「妳一直都是。」我小聲說,「那些孩子們都看著妳的身影長大。」

  眼角中的蘭漸漸收起笑,當笑容從臉上消失時,她一字一句吐出:「戰爭丟掉了很多東西,我只希望,他們不要丟掉自己。」

  午後短短的人影蔭在我肩上,蘭站了起來,把不知何時燒完的菸蒂揉爛,推開木板門。

  「這個城市已經不能待了,我和孩子們後天就要走。」話說完的時候,只剩下老舊的天藍色木門漸慢的晃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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