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作品缺乏人生的重量。」
「一蹋糊塗!你的水準遠遠不止這樣!」
「怎麼了?孩子,你越來越退步了。」
一連串的批評在回憶裡翻騰,但丁發出一聲淒厲的哀號、把至今所有的心血都扔向空中,任它們凌亂灑落、像一首雜亂無章的狂想曲。
但丁是音樂世家的新希望,家族將全部期待都投注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嚴苛的鍛鍊讓他從小就是一位神童,甚至有人將他荒唐地比喻成「莫札特轉世」,儘管誇張一點卻沒有偏離事實太多;從但丁第一次的表演就讓人驚艷讚嘆至今,他的家族因此將所有的資源和期望都投注給他,成為他沉重的命運。
但丁從不氣餒,從來都沒有臣服於失敗、從來都不畏懼挑戰,但是他隨著年齡越來越大,接觸到的事物越來越混濁,越來越多的障礙橫在面前;在以前,這些事情從來都不是問題,當他越來越接近接班的年紀,世俗的眼光、家族的偏執和無法繼續開拓的視野都變成絆腳石——讓他的創作再無突破。
偌大的豪宅之中竟然沒有但丁的容身之處,在一次和父親的爭吵後、憤怒地摔毀陪伴他多年的小提琴,這把琴他希望能為心上人貝緹麗彩所奏,如今父親竟然逼迫他移情別戀;當晚將自己的房門反鎖、悄悄地離家出走。
那時正好是悲傷的冬之夜,但丁很快就後悔離家出走的決定,飢餓、寒冷還有隨後而來一系列性命交關的問題都慢慢浮現,然而那道高聳擎天的豪宅高牆注定他已經不能回頭,但丁只能在城市的街頭漫步,稀疏的人群和昏暗的燈光都像是他即將面對的未來所寫下的隱喻。
對人來說,雪夜裡最好不過一碗熱湯、一面屋簷和一爐暖火,但丁卻發現有許多人聚集在街道的角落、圍觀一位正在拉小提琴的少年,對一般人來說,少年的小提琴聲不過就是動人心弦;對但丁來說,這些琴聲就像在傾訴他內心深處的渴望,不斷刺激他靈魂、讓他熱血沸騰。
直到掌聲和人群散去,但丁才試探性地接近那位少年,直到一步之遙才看清楚少年手中的小提琴已經破舊不堪,這樣的小提琴還能拉出直擊心靈的音樂勾起但丁的興趣。
「你好。」但丁很少主動向人問好、顯得非常生澀。
「天啊,手指頭都快凍僵了。」少年吐出一口熱氣,說:「你好啊,你一定餓上很久了吧?我們到餐館裡吃點東西吧。」
儘管對少年的邀請抱有質疑,身體的感受還是逼迫但丁跟著少年的腳步。
「我叫維吉爾,我正在旅行,靠著拉小提琴賣藝維生,你呢?」名叫維吉爾的少年在餐館裡點了大量的食物、打算和但丁共享。
「我叫……」但丁深怕家族的眼線就在附近,遲遲不敢將名字說出口。
「沒關係,先填飽肚子吧,流浪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呢。」維吉爾似乎看透但丁的心意,將食物推到他面前、讓他先大快朵頤。
直到盤底朝天,但丁才稍微感受到一點溫暖,鼓起勇氣開口:「謝謝你,我真的餓好久了,不過我找你是想問你一件事情——為什麼你的小提琴能演奏出人生的重量?」
「人生的重量嗎?你這個人說話好奇怪啊。」維吉爾把熱牛奶一飲而盡,抹抹嘴說:「以前呢,我也在流浪,但是現在我在旅行;你知道區別在哪裡嗎?流浪的終點是路的盡頭、旅行的終點是家;我找到家了,所以我可以更隨心所欲地去演奏,不用再為了某種目的或某人去演奏啊,應該就是你說的『人生的重量』吧。」
維吉爾的話讓但丁徹底領悟他缺乏的東西,道別之後但丁立刻走向回家的路;在黎明升起之前,但丁暗戀許久的貝緹麗彩走進他的夢中、將他摔毀的小提琴修補好並交給他,貝緹麗彩開始舞動身姿,在但丁眼裡是如此動人、讓他情不自禁地拉上一曲,直到清醒前一刻的永遠。
那一晚之後,但丁的音樂造詣超越人類的範疇,每個聽過的人都稱之為『神曲』,然而但丁卻再也沒有見過或聽過維吉爾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