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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話:接受這個事實

古今變 | 2024-04-05 21:00:47 | 巴幣 104 | 人氣 55


第 24 話:接受這個事實

像這樣國際矚目的大事,中美雙方當然不是放任自由發展,所有細節都經過反復推敲,安排到近乎不可能發生任何意外。希望去探親的台灣難民向收容的國家提出申請,經過美國相關部門彙整篩選後,提出近千人的名單;送交中國審核後通過的有一百七十六名;蔡婷芸正是其中之一。這其中當然有個計較:中國方面希望人數越少越好,以便於控制情況;美國則希望人數越多越好,以便於魚目混珠。

這一百七十六名首批獲准「探親」的人,預計將在一週內集結於菲律賓,然後搭乘民用輪船前往台灣,只有經過特許的媒體航空器允許出現,配置任何武裝的船艦或飛機不得同行。對於這點,美國當然也稍微「協商」了一下,不過彼此都心知肚明,如果讓美方的軍事單位護航,軍力強大難免會讓中國不安,軍力少了毫無意義,搞得不好還會被中國挾為人質。至於那些前去探親的台灣難民…整個台灣都被中國佔領了,還差那幾個難民嗎?美國料想中國不至於特地去為難那些人。

美國提出那份千人名單時,也一併說明了這些人還有哪些親人在台灣可以探訪。這是中國審核時考慮的重點之一,因此在回應美國提出的人選時,同時附上他們親人的下落,所以海倫知道蔡婷芸的母親和弟弟都還健在,而且居住在新竹的老家。

得知這個消息後,蔡婷芸情難自己,這許多年來她緊緊懸在心頭的企盼,就這麼輕易的實現了;不但得知親人的下落,而且即將與她們見面。即便她再如何獨立堅強,瞬時間也被衝擊得好似失了三魂七魄,腳下立足的土地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海倫也很諒解的放了她一天假,讓她上岸沉澱心緒、不作打擾…只安排尚恩遠遠在後跟隨守護。

這天她一直漫無目的閑晃到深夜,最後佇立在馬尼拉灣邊、望著故鄉的方向。夜晚的風由陸地吹向海洋,拂動她單薄的身影,就好像要將她推入潮水、飄回台灣。尚恩終於忍不住走近到她身後,紳士的脫下西裝外套,輕輕披在她肩上,這時她才閉上雙眼,任由二行清淚無聲滑落臉頰。

然後她收起淚水,回過頭用泛紅的眼眶望著尚恩,然後平穩的說:「謝謝你…我們回去吧。」

她神情和語調中那份異乎平常的鎮靜,使得原本心存憐惜的尚恩訝異於她的堅強,沉默了一下才回應:「好的,我們走吧。」

尚恩將她護送到馬尼拉灣邊的一棟豪華旅館;那裡原本是炙手可熱的渡假勝地,如今已經被美國政府整個「租」下來,並設下層層監控和守衛,僅供準備「回台探親」的人選使用。

從這時起,蔡婷芸便與尚恩扮演起情侶的角色,與其他的人選交流,並且馬不停蹄的接受各式各樣的媒體訪問…這等國際大事當然需要好好宣傳,而且將戲做足也有助於降低中國的戒心。

雖然被中情局招募,但她只是一介分析師,並沒有當間諜的訓練、技巧和經驗;這大概就是尚恩被安排來與她搭檔的原因。她心裡也清楚,這些「回台探親」的人如果攜伴同行,當中極可能也有不少美國安插的人員,甚至他們本身也很可能跟她一樣,早就被美方的情治單位吸收;所以她雖然對其他人的故事並非毫無興趣,但並沒有進行太過深入的交流。

她把少小離家老大回、那份既殷切期待卻又惴惴不安的心情演繹得入木三分。不僅是因為周遭有許多同病相憐的人供她揣摹,而是到了這時她才猛然驚覺:過去她一直醉心於尋找家人,卻幾乎沒想過有朝一日真讓她完成目標,要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她們、對她們說些什麼。而跟著人群登上輪船之後,隨著台灣本島從海平面冒出,她更是連演都不用演,神情態度完全展露出「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心境。

洶湧的情感一如海上的波濤,逐漸淹沒了她的理智、湧出了她的眼眶。她渾渾噩噩的全然忘記身處何處,只茫然跟著眾人前進、登岸、上車,然後駛往故鄉。一直到那夢迴千百度的熟悉建築映入眼簾,她才開始微微的顫抖,尚恩紳士的先下車為她打開車門,然後牽起她的手、扶她下車。

門前站著的女士,有著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容,只是髮際多了幾許銀星。她努力的嘗試如先前在心中無數次演練那般,堅毅的走向母親、歡喜的說聲:「我回來了。」顫抖的雙唇卻擠不出半個字,腳步也無法挪動分毫,二人就這麼靜靜的對視。

一直到淚水由母親的眼角滑落,嘴角勾勒起一抹欣慰的微笑,蔡婷芸才踉蹌的奔向母親、緊緊的抱住她,嘴裡埋怨般的不斷重複:「妳不是說很快就會來找我嗎?……妳不是說很快就會來找我嗎?……妳不是說很快就會來找我嗎?……」

這一刻母女倆的心都碎了,卻也圓滿了。母親雙手抱住已經比自己還高的女兒,卻如同她還是個小女孩般的柔聲安慰:「乖…不哭、不哭……」

蔡婷芸好不容易止住哭聲,才開始仔細打量母親和家園,意外的發現除了些許歲月的痕跡之外,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母親也趁機好好的看了看蔡婷芸,又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直守在她身後的尚恩一眼,然後開口:「進來裡面坐吧,我們好好聊聊。」

看到家裡的裝潢幾乎一成不變,只是多了殘舊的氛圍,蔡婷芸微微皺了皺眉。母親招呼她和尚恩在客廳落坐,在他們面前分別送上一杯溫開水,然後像是讀出女兒心中的憂慮,說:「雖然日子過得清寒一些,不過…還算不錯。」

蔡婷芸已經學會讀出母親沒說出口的部份:「以亡國之人而言,還算不錯。」因此舉起杯子啜了一口,以掩飾再度泛紅的眼眶。

接下來母親就像是事先排練過那般,向二人流暢的概略講述這幾年的經歷。在周圍環境的壓力越來越大,種種事端漸漸超出弟弟蔡知歲的忍受範圍,於是他的情緒開始失控。母親只能盡可能的在兵荒馬亂的情況下安撫他、保護他。也許是亡父的疪佑,在眼看已經逃生無門的絕境下,居然有美軍的人員特地過來接應她們母子倆、護送她們登上一艘驅逐艦撤離。

不過蔡飛鳶生前的厄運似乎在過世後仍未消散,在絕大多數美軍艦艇都平安撤離的情況下,她們母子倆所在的這艘驅逐艦居然遭受中共海軍的圍追堵截,硬生生被逼回台灣。中共事後釋放了船上的所有官兵、讓他們駕駛尚稱完好、只被解除武裝的驅逐艦返回美國,卻留下了當初「僥倖」登上這艘船的台灣人。

母子倆就這麼被送回新竹的故居。中共佔領台灣後實施戒嚴和軍管,台灣人的自由受到極大的約束,一舉一動也都受到嚴密的監視…台灣淪陷時雖然走了不少人,但人口不減反增,大部份人都發現多了幾個操大陸口音的鄰居。更別提原本就無所不在的監視器,數量更是增加到離譜的地步。

台灣的經濟相當仰賴國際貿易,在中共採取徹底的封鎖之後經濟活動近乎停頓。原本的「護國神山」積體電路產業更是在戰爭末期就被徹底摧毀。所幸台灣的農林漁牧業在工業發展的過程雖然被犧牲,卻未死透。台灣的糧食自給率只有三成,是由於從事傳統生產的人減少、許多耕地都在休耕,理論上台灣的米鹽糖油可以自給自足。然而現代化的耕種養殖還是需要進口的燃油供機具使用、飼料及肥料以提高產能。

依據中共官方發佈的消息,許多失業、無業的台灣人被安排去從事生產,在台灣原先據稱足夠吃上一年的糧食儲備量耗盡之前,台灣的糧食自給率已經提高到超過七成,後來更逐步提高到九成。然而大部份的產品都被中共政府徵收,再補上不足的部份、分配給各個家庭。因此在「食」的方面,雖然不如過去想吃什麼都吃得到,但也還不至於餓肚子。

至於生活上其他的面向,則全民降低到「簡樸」的水平。奢侈品就不用說了,連日用品都必須能省則省,因為主要來源依舊是官方的配給。配給的份額基本夠用,雖然可以透過交易取得更多或更好的物資,但因來源有限,貨品的價格居高不下。有那個閒錢的人並不多…新台幣的幣值基礎是外匯,外匯存底被中共拿走後,新台幣基本上就是廢紙了。而中共的「國有化」政策,更是使原本坐擁大量私產的財團一夕崩潰。

以上這些都在蔡婷芸預想的範圍內,甚至可以說是她預想的幾個情況中,算是相當好的一個。比較出乎她意料的反倒是「教育文化」方面,中共居然沒有推翻台灣以往的教材、強加洗腦;反而只要不是流於煽動或偏激,都開明的允許教授、交流。但如果有人越雷池一步,也會立刻就會被檢舉、發現,然後遭受批判…但不是紅衛兵式的文鬥、武鬥,而且將這些人的主張一一列舉實證加以駁斥,近似於法庭的辯論審判。

母親述說得極具條理,讓蔡婷芸毫不懷疑這些「被探親」的人,就跟前來「探親」的人一樣,都經過篩選並且適當的「教育」、「演練」過。她雖然沒有完全相信,但至少可以確定母親只是清苦,並沒有受苦;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問出一直不敢問的問題:「弟弟…知歲…還好嗎?」

她敏銳的捕捉到母親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黯然,接著看到先前一直古井無波的母親眼角似乎又多了幾條皺紋,有點遲疑的說:「他…很好…只是……」

蔡婷芸的心一下子揪緊,她知道弟弟連尚稱開明包容的台灣社會都難以適應,實在不敢想像在中共控制之下會吃多少苦。幸好母親補充說:「政府…似乎特別照顧像他這樣的孩子,讓他上特別的學校,還安排輔導員特別照顧他。只是…妳也知道…他一直沒辦法接受飛鳶…爸爸已經死了……」

母親勉強笑了笑,說:「他現在還在學校上課,待會兒才會回家,到時妳再自己跟他聊聊吧…他現在可以正常說話,而且成績還不錯,只是眼睛還是不怎麼看人。我跟他提過妳很快就會回家,他也只說『知道了』……」

蔡婷芸連忙仔細打聽,發現弟弟過得似乎還不錯,情況甚至比當年她們分開時要穩定得多。只是他似乎很堅持「爸爸沒有死」這個想法,她只能假設母親並不想觸及這件傷心事,也沒有去強迫弟弟接受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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