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再怎麼喜歡,既然感冒了,就下去待機。」
「放心吧。再過一個小時,爸爸就會來接我了。」
「不是這個問題吧。」
「嗯?」
「你的護衛小組從剛才就在下面一直找你。」
「啊⋯⋯」
他首先發出一道尷尬的聲音。
「啊——」
接著發出想通了什麼的語調,然後尷尬地抓了抓後腦杓。
「我好像忘記報備了。嘿嘿⋯⋯」
「我說你,該不會發燒了吧?」
青有些傻眼地問道。
「沒有喔。已經退燒了。」
「⋯⋯那根本一樣吧⋯⋯」
都感冒到發燒了,居然還來這裡吹風。這孩子燒壞頭腦了嗎?
而且自己都說忘記報備了,現在卻沒有用無線電補救的意思。
他果然不太對勁。
「不過青先生你就找到我了。」
頭腦燒壞的孩子無視青在心中的數落,維持他一貫的微笑。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這很簡單啊。」
「這樣啊。青先生你果然很厲害。」
「找到」⋯⋯「在這裡」⋯⋯
這樣的用詞,讓青很是介意。
因為這些話聽起來——就像是在躲避人。
那一瞬間,青懂了。
這孩子本來就想獨處。
他一開始就想躲避那些在找他的人,所以才會一句話都沒說,就自己跑到這裡來。
是吵架了嗎——青皺起眉頭想著。
但不管怎麼樣——
「這不重要啦。反正你看夠了,就趕快下去。」
「嗯,我知道⋯⋯」
說著說著,祐又轉過頭,繼續看著夜景。
青見狀,抓了抓頭,嘆出一口氣。
「唉⋯⋯」
他攀上圍牆,坐在祐的身旁,順便幫忙擋風。
「發生什麼事了?」
青心不甘情不願地拋出這個問題,坐在身旁的祐卻一臉不解地看著他。他只好繼續說:
「不然你不會無緣無故賴在這裡看什麼『原點』吧?」
腳懸空在高處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彷彿自己置身高空,彷彿一陣強風吹來,他就會被吹飛,然後往下掉。
但青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青先生你也是這樣嗎?」
「大概吧。」
青把一隻腳翹在圍牆上,然後手肘靠在膝蓋,手掌撐著下顎,漫不經心地看著夜景說道。
「這樣啊。我們真的好像。」
祐說完這句話後,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子。
良久,祐才再度開口:
「我今天不小心碰到人了。」
光憑這句話,似乎太模棱兩可,所以祐又補充:
「手⋯⋯不小心碰到別人了。」
「⋯⋯⋯⋯」
「結果害那個人嚇了一大跳。」
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就像夜晚的本質一樣靜謐。
「可是我不能跟他道歉。神野先生說,雷帝不能讓外人看見憤怒以外的情緒。」
「這樣啊。」
青雖道出諒解的話語,內心卻嗤之以鼻地想著:「嚇一跳⋯⋯?我看是害怕兼生氣吧。」
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覺得那些懼怕雷帝的人非常愚蠢。也不懂到底有什麼好怕的。對那些人來說,「聽說」就代表一切。簡直是蠢斃了。
「我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我應該小心一點的。是不是要請神野先生給我一副手套啊⋯⋯?」
祐說著說著,把手伸向前方端詳。
面對這樣的反應,青的心中浮現不解。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咦?」
「不是除了憤怒,都不能讓外人看見嗎?」
聽見這道問題,祐眨了眨眼,然後思索。
「⋯⋯說得也是。為什麼呢⋯⋯」
「⋯⋯⋯⋯」
「可能是因為,我覺得青先生你會好好聽我把話說完,然後接受這件事吧。」
「什麼意思?」
「如果告訴千封他們或是神野先生,他們一定會氣得把那個人找出來。我不想要這樣⋯⋯」
「是喔。」
「嗯。」
祐知道大家都是替他著想,但他不希望眾人的體貼,弄得很像這個世界的標準只有一種。
有人喜歡他,當然就會有人討厭他。
他希望世界維持這個樣子。
否則他害怕,未來有一天會忘記自己面目可憎的模樣。
這時候,他慢了好幾拍,才終於注意到一件事。
「青先生。」
「幹嘛?」
「你怎麼知道護衛小組的事?」
「喔⋯⋯因為我被推薦了。之前總司令已經跟我解釋過了。」
「這樣啊⋯⋯對不起,是我造成的吧。」
祐愧疚地低頭,自知青是因為在那天和自己扯上關係,才會變成這樣。
這不是他的本意。
「跟你沒關係,別想了。」
「那⋯⋯你應該不會加入對吧?」
這句以「不加入」為前提的反問,令青感到訝異。
「怎麼?不歡迎我啊?」
「不、不是的!我沒有這麼想!」
祐急忙否定。
「因為我又不是為了讓你負擔這種事,才去救你的。應該說⋯⋯讓大家這麼累,我覺得很過意不去。」
畢竟護衛小組的工作說穿了,就是延長工時,擴大業務範圍。雖然該給的福利、休息、薪資是一樣也沒少,依舊是一份累人的差事。
「我那時候應該要更仔細思考,再答應讓大家做這種工作才對⋯⋯」
「這些話,你有跟他們說過嗎?」
祐搖搖頭。
「大家都是溫柔的人,萬一被他們知道我很內疚,只會更努力掩飾⋯⋯所以我說不出口。」
青看著祐的側臉,忽然興起想用手彈他的額頭的想法——不對,他是真的彈下去了。
「好痛!」
「真是個傻小鬼。」
「咦?」
祐舉起雙手撫著額頭,一愣一愣地看著青。
「你才幾歲而已⋯⋯慢著,傳聞說你超過一百歲是真的嗎?」
「不是,我今年八歲。」
「對嘛,你才幾歲而已,沒仔細思考是很正常的事。」
祐眨了眨眼,似乎不是很懂青想表達什麼。
「那些人都老大不小了,他們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會接下這份工作,別太小看他們,小心被揍。」
「⋯⋯是這樣嗎?」
「如果有人沒考慮後果就答應,那他一定是個蠢蛋。」
「噗⋯⋯哈哈哈哈!」
聽到青這麼說,祐噗哧一聲笑出來。
「青先生,沒想到你說話這麼直接。」
「我看你才應該有話直說。與其在這裡消化情緒,不如找身邊的人討論。如果你不希望他們懲處那個人,那就說出來啊。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樣⋯⋯不會增加大家的工作嗎?萬一他們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擬定了什麼策略,那⋯⋯」
「停!你這個小鬼真的是沒完沒了耶。別一個勁地替別人想,也要讓人替你著想啊。他們不就是為了這個,才會在你身邊嗎?」
當這句話脫口而出,青忽然明白了。
他曾認為雷帝不需要人保護——沒錯,雷帝不需要保護。
這孩子需要的是——和他站在同一邊的夥伴。
『因為我判斷你可以成為那孩子的後盾。』
現在青總算明白狩刀這句話的意思了。
「大家在我身邊⋯⋯是這樣嗎?」
祐低頭思索著。因為這聲低喃,青才從自己的思緒當中跳出。
「喂⋯⋯你有沒有搞錯啊?你那天理直氣壯地教訓我,結果現在遇到一樣的問題,居然反問我⋯⋯」
「嗯⋯⋯?一樣?有一樣嗎?哪裡一樣?」
「算了。你不懂就算了。」
青實在是累到懶得再跟他辯了,索性轉身跳下圍牆,準備離開。
祐見狀,也回頭。
「青先生!」
因為這道呼喊,青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祐。
只見祐也跳下圍牆,站在原地開口:
「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
「我不顧你的意思,硬是把你留在這個世界上⋯⋯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死掉!我那天說的話沒有騙你,我——」
「你要負起責任啊。」
不等祐把話說完,青就搶先打斷,讓祐是一陣詫異。
「咦?」
「是你害我只能留在這裡,所以你要負起責任,讓我留得有價值。」
祐呆站在原地,臉上那副幾乎可說是無神的表情,顯示他正在吸收青所說的話,一時半會兒還搞不懂。
幾秒過後,他眨了眨眼,最後似乎終於聽懂了箇中含意,表情立刻變成晴天般的開朗笑容。
「嗯!」
接著,他拉緊青蓋在身上的大外套,小跑步來到青身邊。
「欸欸,那你想要幾個人?我最近認識了很多溫柔的人喔!我可以把大家介紹給你認識!你說說看吧,你要幾個人?」
這是他們被困在掏空地基中時聊過的話題吧。
青沒有想到,他一直記在心上。
「⋯⋯一個人。」
「咦?」
聽見這道意外的回答,祐停下腳步,就這麼呆愣在原地,跟青逐漸拉開距離。
「只要有你一個人就夠了。」
青拋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往頂樓的門口走去。
祐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然後緊緊抓住青的外套,露出羞澀卻滿足的笑意。
「嘿嘿⋯⋯」
青一步一步緩緩走向門口,但在他抵達門口前,那道門率先打開,從裡頭走出一個人。
那人一看見祐,便指著他大叫:
「啊!終於找到你了!」
他是蘭德・諾伊曼。
他看到青在現場,帶著些微的疑惑與青擦身而過,然後才朝祐走過去。
青知道已經沒自己的事了,也就穿過那道門,回到溫暖的室內。
倒是祐,依舊愣在原地,看著蘭德走過來。
「蘭德先生?」
「真是的,別在這裡吹風了,萬一你又受寒⋯⋯嗯?」
當蘭德靠近祐,才發現他身上披著一件偌大的外套。
「這件外套是怎麼回事?」
「蘭德先生,我一點也不覺得冷喔!」
這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讓蘭德聽得一頭霧水。
「嘿嘿嘿,這是一個很溫柔的人給我的,很溫暖喔。」
見祐笑得毫無陰霾的模樣,蘭德彷彿也被感染,放鬆臉部表情,笑著問:
「⋯⋯發生什麼好事了嗎?」
「嗯!」
「是嗎⋯⋯那就好。」
蘭德鬆了一口氣。原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讓他躲著不見人,但現在應該是沒事了。
想到此處,蘭德一改上一秒平和的態度,臉色驟變——
「既然如此,就快點給我進去裡面!」
他一邊大吼,一邊抓住祐的衣領,把人拎起來,就這麼帶進室內,接受他和其他人的碎唸懲罰,直到峰樹抵達才消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