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痛死了⋯⋯」
青從醫療中心走出來，一邊低頭看著纏滿厚厚繃帶的右手，一邊不滿地低喃。
結果他不僅沒死成，還活生生體會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電擊拷問。
跟那小鬼扯上關係，真是沒一件好事。
而且因為傷在他持槍的右手，加上是雷帝造成的傷，上頭直接批准他可以休息到痊癒再繼續執行任務。
青覺得他們根本是雞婆。
就是要現在派他上戰場，他才死得成啊。
雖然他左手也有辦法拿槍啦。應該說，他原本就是左撇子。
「唉⋯⋯」
明明只是想死而已，為什麼會這麼不順呢？
正當他想著這些事，井上迎面朝他走來。
「嗨，我都聽說了。真是一場災難啊。」
「唉⋯⋯就是啊。」
這是他們從那次無語的分開後，第一次交談。
歷經上次那種不能說愉快的分別後，在正常情況下，見面應該要覺得尷尬。因此井上表現得越是自然，給青的感覺就越是詭異。
「你是唯一一個被雷帝攻擊兩次還活著的人，你會不會根本被死神設成拒絕往來戶啦？」
「⋯⋯⋯⋯」
「嗯？你怎麼啦？你平常不是都會說你最歡迎災難，或是跟我爭論不管死神怎麼想，反正就是要死嗎？」
見青不說話，井上不解地拋出疑問。
青則是心不在焉地回答：
「嗯⋯⋯發生了一點事。」
「⋯⋯是喔。」
井上聽了，瞇起眼睛隨口回應。
他思考了半晌，接著再度開口：
「好吧，反正這也不重要。倒是你，有幫我查到什麼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青才總算正眼看向井上。
他沒有馬上回答問題，就這樣看著對方幾秒，然後——
「什麼都沒查到。」
「啥？你在跟我開玩笑嗎？這次這種狀況，總有點什麼——」
「沒有就是沒有啦。再見。」
不等井上把話說完，青轉頭就走，直接離開現場。
雖然只是沒根據的預感，但青總覺得不能把那孩子的身分說出來。
話說回來，青直到此刻才終於注意到——自己知道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
原來雷帝是個那麼小的小孩子。
而且個性還很不可理喻。
為什麼那樣的小孩子，會在這種地方呢？
雖然這也不是青這種基層人員用想的就能想通的事，他還是忍不住思考。
後來等他傷好，開始執行任務時，他再度開始觀察雷帝——這次是從不同角度觀察。
不過雷帝基本上沒什麼變化，倒是他身邊的人變得緊張兮兮。炎帝無時無刻跟在雷帝身邊，需要炎帝打頭陣的時候，就換成鹽見寸步不離。任務結束後，就由他們兩人或是其他大隊長護送回月影。
——簡直就像在保護一個易碎品一樣。
青不太懂。
他也不是否定那些人想保護雷帝的心情，但在他看來，雷帝並不是需要如此小心翼翼護在掌心的存在。
那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沒錯，而且是很固執的想法。
青看得出來他有自己的堅持，有自己想做的事。
像他們這樣把人鎖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不會讓他喘不過氣來嗎？
「⋯⋯⋯⋯」
這天，青坐在休息區的長椅上，喝著從一旁的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綠茶。
這裡是連接行政棟和宿舍棟的連接走廊，雖說是走廊，寬度卻堪比外面的馬路，就連長度也有將近三百公尺。所以這裡放著許多植栽和長椅，設計成類似公園的模樣。
正當他腦裡思考著雷帝的事時，他看見天夜迎面朝他走來，反射性激起他心中的不祥預感。
「青陽輝先生，請你跟我走。」
「⋯⋯跟你走？」
「總司令請你去他的辦公室報到。」
聽到「總司令」三個字，青放下手中的綠茶，心中瞬間升起疑問。
他皺著眉頭想：這次又怎麼了嗎？
「總司令找我這種小兵有什麼事嗎？」
「有什麼問題，請你過去問他。要不是他指名我來叫你，我壓根不想跟你說上半句話。所以請你閉上嘴，乖乖跟我走。」
雖然話中該有的敬稱、謙讓一個也沒少，聽起來卻無比尖銳。
如此露骨的厭惡擺在眼前，青也只好摸摸鼻子，乖乖起身跟著天夜走。
一路上，他們完全沒有對話。從天夜的態度來看，他是真的很討厭青。
青聽說風帝是個有禮而且處世圓滑的孩子，看來也不盡然。
雷帝也好，風帝也罷，「聽說」這兩個字在這個組織裡，還真是毫無可信度。
就這樣，他們很快來到總司令辦公室。
天夜首先敲門，然後入內。
「神野先生，我把人帶來了。」
辦公室裡頭跟青之前來的時候相差無幾，狩刀一樣坐在沙發上，不過今天他的身後站著井上。
青跟著天夜走進辦公室，依舊看不懂現在是什麼情況。
「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才剛把人帶到，天夜就表示要先行離開。狩刀看了，只能一臉無奈地開口挽留。
「天夜，你真的不一起談？」
「不、要。」
天夜咬著牙，滿懷怨懟地道出這兩個字。
「反正不管最後討論的結果是什麼，都只會讓我更討厭他。所以請別讓我第一時間知道結果，我現在不想知道。還有——」
天夜就像機關槍一樣，快速說完這句話。最後，轉頭瞪向井上。
「井上先生，我也還沒原諒你。我才不管你的出發點是不是為了祐，總之你的決定很危險，請你好好反省。」
說完，天夜也不等井上道歉，直接甩門走出去。
狩刀見天夜的反應這麼激烈，不禁有些同情井上。
「井上，你慘了。」
「我都說我知道錯了⋯⋯我也乖乖接受懲處了啊。」
「趁這次機會好好記住吧。祐的事可是他的大地雷。」
「是，我記住了⋯⋯」
兩人交談完畢後，狩刀看著還呆站在一旁的青。
「好了，過來坐下吧。我想跟你談談。」
「⋯⋯是。」
青說著，移動到沙發坐下。
「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聽說你最近不接近雷帝了，是不想死了嗎？」
這樣的問題，青可說是始料未及。
「為什麼要問我這種問題？我不接近雷帝，總司令你應該很開心吧？」
「是沒錯。」
狩刀原本挺直腰桿坐著，現在卻順著這句話，放鬆身體，靠在沙發椅背上。
如果是現在，青可以理解當初為什麼會被傳喚。
因為狩刀懷疑他要對雷帝不利。
之所以立下規定，不許基層人員接近雷帝，並不是為了保護戰鬥員不被雷帝傷害，是為了保護雷帝。
既然現在青已經學乖，狩刀也不必特地把人叫來，只要私下繼續監視就行了。
所以青不懂，為什麼現在要這麼多此一舉？
——不過他也沒有想搞懂就是了。那太麻煩了。他討厭麻煩事。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可以離開了嗎？」
青一邊說，一邊站起——卻被井上這句話硬生生留在原地。
「你看見雷帝的真面目了吧？」
青低著頭，瞪大了眼睛。不過他很快就收起心中的震驚，抬頭面對井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用裝了。」狩刀輕笑。「祐把那天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了。」
「祐⋯⋯？」
「那是雷帝的名字。」
「⋯⋯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青皺起眉頭，心中逐漸浮現一股煩躁，以及不祥的預感。
當井上接著說出這句話——
「我要推薦你進入護衛小組。」
不祥的預感就這麼成真。
儘管青從沒聽過什麼護衛小組，用膝蓋想也知道一定是個麻煩的差事。
就像剛才說的，他討厭麻煩事。
「總之你先坐下吧，我會向你說明。」
狩刀以不容對方拒絕的笑容，伸手示意青坐回沙發。那讓青覺得頭很痛。
「相對的，我希望你也據實以告。僅限現在，你再怎麼失禮都沒問題。因為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真心。」
※
狩刀花了一點時間說明被覬覦的特殊能力，以及護衛小組成立的目的。
青都只是靜靜地聽著，心裡卻始終有個揮之不去的疑問。
「到這裡，有什麼疑問嗎？」
「⋯⋯為什麼要找我？」
沒錯，這是個最根本的問題。
就青這一路聽下來，他不認為這個護衛小組需要的只是「不會危害雷帝」的人。就算像他這種退一百步算無害的人加入，也不見得「有用」。
「因為我判斷你可以成為那孩子的後盾。」
「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一個打算破壞他的理想、只想死的人。」
「現在也是嗎？」
「⋯⋯⋯⋯」
這樣一個簡單的疑問，令青莫名語塞。
狩刀見了，了然於心地笑道：
「那孩子對你說——他會成為你的理由，而你也接受了吧？不對⋯⋯」狩刀說到一半改口：「接受的是你的心，你的腦袋現在還是很混亂。我這麼說對嗎？」
「⋯⋯⋯⋯」
青回答不出來。
卻有一種「被說中」的感覺。
他不想死了嗎？不，他的腦袋還是想著下次要死在戰場，但是他的心——
「算了。」
看青一臉混亂，狩刀也不強求他能馬上整理好思緒。畢竟那是他長年依靠的核心理念，自然不是說變就能馬上改變的。
「這件事也不急，你想考慮多久都沒問題。不過如果你有那麼一點點想接受的打算，我建議你盡快晉升為小隊長。」
聽到升遷話題，青反射性抬起頭。
仔細想想，這似乎是他入隊之後，第一次有人把這個選項放在他面前。
「畢竟這個小組有許多規範，成為小隊長會方便許多。」
青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移動視線看向井上。
「你打從一開始就打著這個主意，所以才慫恿我接近雷帝嗎？」
「拜託，這怎麼可能。」
井上聳了聳肩說。
「依照你的行事作風，我們團隊無論是誰，都不會想讓雷帝靠近你，更別說反過來慫恿你接近雷帝了。你也看到天夜剛才的態度了吧？大家基本上都是那樣看待你。」
「那你為什麼⋯⋯」
見青提出疑問，井上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看你好像沒發現，我就直說了。之前你從鬼門關回來的那一次，其實是雷帝救了你。」
「什麼⋯⋯？」
「總司令，這個可以說吧？」
面對井上提問，狩刀只是攤開手掌，示意「請」。
有了總司令的首肯，井上這才毫無顧忌地說出真相。
「雷帝的能力可以對抗侵蝕，他在你被攻擊的當下，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直接把雷灌進你的身體，結果真的順利延緩侵蝕的進行。」
青訝異地聽著井上說出這些他從來不知道的事。
「可是在當下延緩侵蝕進行，其實只是多爭取了一點時間。醫生說了，因為傷在心臟比較棘手，你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很難說。」
「那怎麼會⋯⋯」
「所以雷帝後來每天都去探望你，用能力幫你對抗侵蝕。」
說到這裡，井上無視訝異的青，厭煩地嘆了口氣。
「經過上次的事，我想你也知道，他的能力很難控制。他要用盡全力，才能控制能力照他所想的發動。對抗侵蝕所需的電流強度、流向、位置、干涉範圍都非常精細。他做這些事其實很累，而且還要執行常態任務，我們都很怕他哪天不堪負荷。」
這時候，青突然想起當時祐說過，他有在練習局部發動能力的技巧。如果他當時說的話是真的，那青真的不禁想抱怨，就憑十次裡只有兩次會成功的機率，為什麼偏偏那八次的失敗機率沒有發生在治療期間，然後把他殺死啊？
八成機率那麼高，隨隨便便都可以失敗吧？
跟那孩子扯上關係，真——的是倒楣透頂。
「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先聲明，我有阻止過喔。」
井上知道青想說什麼，所以直接往下說：
「我說死對你來說，也是一種解脫，要他乾脆放手。結果你猜他說什麼？他居然跟我說，我看到的你跟你以為的自己，都不是你的全部。」
聽到這句話，青訝異地看著井上。
「他在說什麼啊⋯⋯」
「我也覺得很難懂。我居然會聽不懂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孩講的話。」
井上苦笑道。
但不可否認，他就是被雷帝的這一點所吸引。
明明是個小孩子，行為舉止也真的很幼稚，但有的時候，卻又以深邃得不像孩子的眼神看著他們。
「反正我們沒人說服得了他，只能由著他去。結果——你這個奇蹟似救回來的人不知道感恩就算了，還想繼續揮霍他救回來的命，天夜就是最看不慣你這點。」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