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鐵雄再三警告兩人留宿在瑁蝶村的風險,晷澈毫不動搖,熾寧雖忐忑,但看在她胸有成竹的樣子,也就不多表示意見,包鐵雄見他們如此堅持,那這錢不賺白不賺,領著兩人前往客棧。
路途中,晷澈盡可能向包鐵雄瞭解這個村莊的情況,包鐵雄告訴他們,瑁蝶村以盛產黃豆聞名,村子雖小,但地形特殊加上土肥水淨,老天賞飯吃,即便遇上全國性洪災、旱災,瑁蝶村的黃豆產量仍是次次豐收,扣除上繳皇室的量,仍足夠全村人吃上數月。且瑁蝶村處於綠神平原東北側,是各路要前往櫻州的旅人、商販必經之地,每天均有一定量的客人前來歇腳用餐或住宿,糧食豐產又旅客眾多,瑁蝶村曾經是相當富庶豐饒、偏安一隅的村落。
但一切卻在短短半個月內風雲變色,黃豆全數毫無緣由枯死,村民一個接著一個生病去世,為了不殃及外地人,村子早已不接外客,全村目前都靠著以往的囤糧過活,並祈禱奇蹟趕緊降臨。
晷澈心想:『難道是什麼猛暴型傳染病嗎?』
包鐵雄帶兩進入客棧,先點起一盞油燈,再拿出登記簿及毛筆給熾寧,說道:「客棧老闆還在廣場替死去的妻子祈福,我先替他打理。」
熾寧在上頭留下「古寧」二字,晷澈知道他用假名。
包鐵雄收起登記簿,端著油燈領兩人上階梯,突然一臉納悶地回頭看著熾寧道:「你們新婚吧?」
熾寧一臉矇愣,包鐵雄指了指兩人手腕上的鉑靈環,揚起一抹壞笑道:「會做這種傻事的,除了新婚燕爾小夫妻想找點刺激外,還會是什麼?」之後繼續往上走,說道:「看來一間房就夠了。哎,你們也別害羞,這裡來來往往這麼多人,我包子什麼怪人怪事沒見過,沒事的。」
說穿了它就是一種貼合肌膚不傷手的情趣手銬。
一聽包鐵雄說詞,熾寧反射性地握起晷澈的手,將鉑靈環藏到身後,晷澈被他溫暖大手一握,一陣反感襲向心口,奮力一扯鉑靈環甩開他的手,熾寧跟著被拉動了下,對她抱歉一笑。
晷澈自知需要更多資訊來預判、掌握事態可能的發展,順勢問道:「這個瘟疫多久了?病徵為何?」
包鐵雄沒停下腳步,再上半層樓就到了,說道:「嘿,我說古夫人,問題一個一個來嘛!是說妳一個異族人,對瘟疫不怕不逃,反而問得起勁,真是怪人。」
他不疾不徐道出瘟疫起於兩週前,村里一名孩童開始出現了無法入睡的症狀,家長原本以為小孩子精力旺盛罷了,結果後來就出現咳嗽、發熱等情況,發熱後不出3天就死了。
之後村里便陸陸續續有人出現一樣症狀,搞得人心惶惶,從外地請的大夫不是聽聞不明瘟疫退之唯恐不及,就是束手無策。原本村長是他老爹,早在村子出現第二例後,便寫信通報了管轄州衙,也就是距離最近的櫻州,但直到幾天前老爹也染病過世,成了圍著冓火的其中一具,瑁蝶村仍未收到回應。
包鐵雄上了二樓,推開其中一間房門,語調裡有總不合年紀的絕望及感慨:「像我們這種小村子,一旦染上怪病,就等著全村死絕了。當今帝尊軟弱毫無建樹,底下官員自然不拿他當一回事,辦事效率遠差于昊德大帝時期,當然,這是轉述我老爹的話。」
晷澈聽出了古怪之處,追問道:「每個人症狀首先都是〝無法入睡〞嗎?」
包鐵雄用力點頭,年紀輕輕的他說話方式像個老頭:「是啊!奇的怪的很!」
晷澈靜默不語,微蹙起眉頭若有所思。
免疫反應不外乎那幾種,生病先失眠卻不在其中,她的大腦將此村莊的慘況從傳染病轉換到了中毒。
熾寧問道:「你們不逃嗎?去大城市求醫呢?」
包鐵雄斬釘截鐵道:「不用擔心我們,瑁蝶村已被異星神女知會,必須留守原地。她即將降駕瑁蝶村,帶來除去瘟疫的解藥並降下天福,若離開村子,除了死路一條以外,還會錯失好運臨頭的機會。」
晷澈暗自翻了幾個白眼,異星神女?用這種名字不是邪教,那誰還是邪教?不過話說回來,若有神人前來相救,那瑁蝶村集體中毒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不明傳染命無法憑空治好,但若理解毒物特性,一個彈指就解毒並非不可能。前提要件只需不知不覺地對瑁蝶村民下毒。
不過她急著將鉑靈環解鎖後前往珍珠州,沒有想瞭解箇中恩怨計謀,也不想淌著渾水。
晷澈點點頭:「祝好運。」她伸出手接過包鐵雄手上油燈。
熾寧微攏起眉,陷入深思,想起先前聽說在壽宴上卜出的兇兆國運預言,之後又令父尊煩惱不已的〝異星降世〞之說。
難道會是皇室一直流傳著,事關獨孤王朝存亡的5百年天劫大關那個異星?
包鐵雄像是替自己打氣般說道:「沒問題的,聽說有幾個村子已經親眼見證過神女的存在了,她很快會到。」
「哦,是的,當然。」晷澈敷衍幾句閃身進房,熾寧也跟著進去。
包鐵雄補充道:「對了,現在非常時期,客棧不提供其他服務,你們只住一晚,就忍一忍唄,盥洗用具放在房間後方了。」
門一關上,晷澈以手上油燈點亮房裡及其他照明,房間頓時充滿溫和黃光,明亮許多。
熾寧跟在她身後移動,微笑道:「妳不相信神女之說對吧?」
晷澈將油燈放置桌上,抬頭與他對視道:「迷信總是讓我大開眼界,在在證明了人類沒有大腦,也是可以活著的。被陰了還親著陰謀者腳指。」
熾寧正想講些什麼,卻發現兩人的距離好近,黃色燭光將晷澈黑眸襯得格外動人,鉑靈環中間鍊條只有15厘米,兩人被迫踩進彼此的安全隱私領域。
晷澈也毫不閃避,直視他的雙眼熠熠生輝,現在光線足夠她看清楚霄星姪子長得是圓是扁。
他比晷澈高上一個頭,但似乎略矮于霄星,有雙清澈的淡藍色眼睛,眉稜骨上兩道刷漆般濃眉,深情雙眼皮讓眼型顯得更富精幹狂狷之感,高挺筆直的鼻子與霄星有些相似。燭光輝映下,原本比霧藍更明亮銳利一點的靛灰髮成了深藍色,頂著及頸短髮流海造型,雙耳後各蓄著兩綹成束細髮,相當襯他一張玉潤俊朗長臉。
晷澈還失笑發現他盯著自己看得失神,便在他面前啪聲打了個響指,熾寧驚了一下,她淡聲說道:「既然我們得形影不離一段時間,先認識一下彼此吧。」她拉過椅子,一屁股坐下,手撐下巴,睨著他慵懶道:「古寧是假名,你真正名字是什麼?獨孤某某殿下。」
熾寧知道她在調侃自己的身份,賠笑道:「晷澈姑娘,可以的話希望妳忘了我是皇族一事,我首次偷溜出宮,要是被發現就不好了。」
晷澈很快理解到,他在她與胡奶奶談話期間就記起她的名字了,心想:『這傢伙,心思很細啊。』
她點點頭,目光仍釘在他臉上,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熾寧先盼顧了下週遭,這才吁了口氣道:「獨孤熾寧,熾焰寧靜的熾寧。」接著問:「姑娘能否透露姓氏呢?我們剛結識不久,直呼淑女名諱實在於禮不合。」
熾寧從東市集到此處,一路上思索著如何用最快速度趕至櫻州找工匠開環,對身邊女子並沒有放在心上,只當她是個倒楣的普通平民罷了。但此時此刻,只怕他很難這樣想了,身邊這名異族女子除髮色眸色特異之外,言行舉止間皆流露出一股與眾不同的微妙氣質,神態冷漠從容卻不至於對身邊事物不聞不問,她雖聲稱不懂醫,但談到瘟疫那可靠自信模樣卻能一瞬間讓人信服。
這讓熾寧不住好奇,眼前看似18、9歲的少女,還有多少奇特之處?
「我姓天恭。天之恭儉。」晷澈很快給出答案,站起身,指著被銬住的手說道:「你是皇子,卻有人在追殺你?你跟家人相處不好吧。」
熾寧無奈地搖頭道:「說來汗顏,我也是相當疑惑。生平首遭碰上刺殺,卻連可能是誰對我痛下殺手都沒頭緒。」
他此次出行並沒有告知任何人,排開所有公務,打算離開幾天後悄悄回宮。到底是誰知道他出宮了?且細想身邊之人,不可能是體弱無爭的大哥,熾悠已經是太子了,而他這個弟弟只管做好分內之事,兩人沒有衝突;也不可能是行蹤飄忽的六弟,熾逸很明顯不願與皇室多有牽扯;更不可能是對政事一竅不通的輕竹。父母親也被他排除在外,他們若要殺他,在宮裡多得是機會,頂多事成後替他安上因怪病猝死的藉口即可,何必大費周章等他出宮才下手?
晷澈的聲音打斷熾寧思緒:「你一個皇子離開皇宮,怎麼一個護衛都沒帶?」
熾寧心虛一笑:「因為…我這次出宮並沒有得到父尊允許,少個人也少張嘴,比較好隱匿形跡。」
晷澈點了下頭,她不相信熾寧的說詞。皇子身為萬金之軀,不可能不帶護衛單槍匹馬的行動,不論古今,社會上瘋子太多了,何況這時空還有近似魔法存在的武術內功,他一個人再怎麼厲害也抵不過被一打瘋子包夾。
她猜想熾寧大概是出來見某個不能被看到的人或辦什麼相當隱密的私事。
接著她抬起有些重量的左手,下面連接著熾寧的右手,鉑靈環中間鍊子實在有夠短,想讓兩人都好好睡上一覺,只能同睡一張床,她嘆聲道:「熾寧兄,今晚我們得同床共枕了。」
毫無防備的熾寧一聽,心臟頓時受到強大的衝擊,扑扑亂跳,但他很快穩了穩心情,鎮靜道:「鉑靈環中間鍊子雖短,但硬是要我睡地板還是可以的。只不過…為了明早的路程,我必須充分回復體力,而我也不可能讓妳躺在冷硬地面,如此一來,恐怕只能請天恭姑娘犧牲名節了。」
晷澈瞥著他,發出疑問聲:「哦?」這邏輯,有點意思。
熾寧解開左側腰際的長劍,準備休憩,他走至床沿,回頭提醒道:「對了,雖然不認為天恭姑娘會在意,但熾寧醜話還是先說在前頭。儘管天恭姑娘在村中有熟識之人,熾寧希望妳勿妄興起插手瘟疫或神女之事的念頭。」
晷澈原本就沒打算捲入邪教招攬會員的破事,但好奇他和出此言,便作勢問道:「這話怎麼說呢?」
熾寧坐到床邊,抬眼直視雙手抱起胸來、一副頗有微詞的晷澈:「實不相瞞,我這次出宮目的是為了參加後天在櫻州舉辦的百商大會,那兒有一件非到手不可的東西,必須參賽才有機會取得。若用輕功趕路還需要大半天的路程,之後還有開環、找旅店、報名競賽等等雜事,恕熾寧沒有時間耽擱了。」
晷澈勾起嘴角,原來是辦私事才沒帶護衛,她語氣中隱含著殘忍的暗示:「你意思是,那東西比平民的生命安危重要?」
熾寧劍眉嚴肅豎起,語氣嚴正:「天恭姑娘如此解讀有失偏頗,村長也說了,大夫們束手無策,我們留在此沒有作用之外,還可能因此染疫葬送生命。熾寧能做的,只有在百商大會結束後回宮稟告父尊,讓他關注並著手處理瘟疫一事。」
晷澈雖沒有預期熾寧任何反應,但他一番話卻足夠讓她多看他幾眼,心想要是換了其他獨孤王朝父權專制社會氛圍下含著鑽石湯匙長大的皇子,理應說不出這種政治不正確的話,他們通常滿腹經綸、對歷史高談闊論、對現實卻理想化得可笑。
在這些皇子認知裡,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是鐵則,大愛永遠勝過小愛,任何情況下都得箇守禮義廉恥、男女有別且授受不親,不會答應與陌生女子同床,毀人名譽,更不會為一己之私,罔顧無辜村民性命。
總之,這傢伙不太一樣,到這時空有一個多月了,首次遇上行事邏輯與她相近,且道德跟她同樣十分有彈性的人,為了目的可以戴上許多完美面具,以求取得最後勝利。
晷澈安撫似的拍拍熾寧的肩,而後催促道:「快躺進去,我想睡了。」
「天恭姑娘…等等……」熾寧被她趕鴨子上架地鞋也沒脫就退到床鋪最裡邊,只見晷澈躺上床,背對他便不再言語。
過了幾秒鐘的沉默,熾寧偏過頭,目光落在她嬌小背影,悄聲說道:「天恭姑娘…雖然無意,但我仍是牽累了妳,若──」
晷澈一聽開頭就知道熾寧要說什麼,不能安靜睡覺的不耐煩炸裂,腦袋一轉突然心生一計,暗自壞笑。
她翻過身,與熾寧四目相接,兩人鼻尖近在咫尺,他立刻將目光飄開,晷澈露出她最甜美的微笑道:「想娶我以示負責啊?」
見晷澈這般直接,反倒熾寧自己結巴起來:「咳…雖、雖以天恭姑娘異族身份只能成為側妃……」
晷澈撐起上半身,欺身向熾寧,她能見到他不知所措又逐漸泛紅的俊臉,她毫無破綻地露出無辜惋惜的八字眉輕聲道:「三皇子相貌如此英氣俊逸,又身份尊貴,當作夫君自然無可挑剔。」她見成功抓到熾寧的注意力,話鋒一變:「但是……以我國族傳統,婚嫁是一夫一妻,一生一世的事。你能做到嗎?」
不讓熾寧有時間回答,晷澈接著可憐兮兮地說:「你貴為皇子,只怕與他國公主之類的政治聯姻再所難免。一旦一夫一妻的誓言破裂,到時儘管有萬分不捨,晷澈也必須實行我族慣例,否則我倆死後都會在地獄受烈火焚燒,永遠萬劫不復。」
「我還以為妳不迷信──」
熾寧才剛發出聲音,晷澈將拇指輕按其上,噓聲示意他先勿言語,語氣溫柔道:「信仰這東西,就是得選擇對自己有利才信啊。況且這世代相傳的慣例是祖先賦予女子的義務,若是夫君有了二心……便要將其命根子用大剪活生生從根部剪下,再將其關進餓上許久的鼠籠裡。」她低下身,身軀輕靠上他胸膛,在他耳邊輕聲道:「聰明如三皇子,不必我提醒飢餓的大鼠對血肉模糊之處有多麼趨之若鶩吧?它們會從哪兒開始啃咬起,自不必多說了。」
熾寧緊繃得大氣不敢喘一口,此刻猶如洗著三溫暖,晷澈淡淡的氣味激得他頭腦發燙,可怕的陳述又嚇得他直打冷顫,身心又熱又冷,感受大為失調。
頓時,晷澈起身躺回原位,黑色雙眸賊賊地看著他,說道:「為了讓我們避免那樣的悲劇,你付我錢當幾天全職伴遊如何?」
熾寧被她逗得滿臉通紅,氣喘吁吁,疑惑問:「伴…遊?」
「就是陪你走處走走晃晃的人。」晷澈微笑道:「在我國家女子名節固然重要,但若牽扯到商業行為,便不可從一而論。為了掙錢,犧牲一點名節是可以被容忍的。」
熾寧正要開口,又被晷澈阻止。
「國族民情不同嘛。」晷澈斂下眼,一臉無辜道:「這是我能替我們做得最好安排了,婚嫁意義重大且對我們彼此都是種束縛,若你真過意不去,就當成是場交易即可。你付錢買我的時間,及一點點的名節,怎麼樣?」
熾寧見晷澈我見猶憐的樣子,不住以手背輕撫她的臉龐。
晷澈強忍下因他觸碰所揚起的怒火,壓下一把拍開他手的衝動,繼續用著無害的眼神與他對視。
媽的剉冰,大魚上鉤了!挺住啊!
熾寧心想,若他不生於帝王家,而是尋常百姓,他肯定二話不說向她提親,像她這般不介意粗茶淡飯、聰穎果敢又善解人意的難能可貴女子何處尋找?
她說得沒錯,婚姻由不得他,說是納晷澈為側妃,但她的異族身份恐怕父尊及母后便不會首肯,他也不想因一名女子頂撞母后,卻又對於自己壞她名節又耿耿於懷,也許如晷澈所說,當成是場交易便好,彼此都失去些東西,這才是公平。
熾寧坐起身子,從胸口暗袋摸出三片方形薄金板,晷澈見狀也趕緊起身,看他後續如何動作。
熾寧將金板親手塞到晷澈手中,說道:「這裡是30兩黃金,買妳3天。但希望天恭姑娘不要誤會,熾寧絕對沒有貶低妳的意思。妳的美好與體貼,我沒齒難忘。」
晷澈很快放進自己暗袋中,對他釋然一笑:「我知道。很晚了,趕緊睡吧。」
說完,晷澈逕自背對著他躺下,熾寧柔情地凝視著她背影一會兒,也躺平就寢。
晷澈摸摸胸口那幾片薄薄硬硬的金片,閉上眼在心底滿足竊笑。
她不在乎此舉是否會讓熾寧會錯意或為此對她另眼看待,在她理解中,兩人的緣分只到解開鉑靈環那瞬間,之後便是人海茫茫各有歸處,這輩子不會再見面,所以單純趁機敲他一筆罷了,沒想到臨時起意竟大有收穫。
啊~只憑簡單的道德綁架輕鬆入金一筆,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