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鴻運當頭的日子。
我仍一如既往的不能準時起床。鬧鐘響了第一遍，我習以慣常地按下左邊那一顆開關，制止了它又一次的疲勞轟炸。清脆一聲，一聲不吭地癱在床上；一睡，又是一個小時。
等到我再次甦醒，家人都已經換了衣服。
近幾年經歷各種不測、歷劫、艱苦，快把一個原本活靈活現的靈魂，折磨得不成人形。成長知道更多，但同時卻一步一步，摧毀每一個願望，每一個夢想。當你知道越來越多的時候，就會對越來越少的事物抱有憧憬。曾經最期待的收紅包環節，隨著瞭解這不過是風水輪流轉的玩意，成人們還要自掏腰包，給無所事事的後輩壓歲錢，就會由心感到厭惡：好逸惡勞的人怎麼會一夕生財？勤勞不倦的人為什麼還要犧牲俸祿？雖然在中國傳統社會上，有「長幼有序」、「尊卑」等美德，但每年從榨取成年人辛苦所得的結晶，而犒賞備受寵愛的孩子們，對我來說，產生了匪夷所思的抗拒。天真就該守護的嗎？
越是天真，便越是難能可貴。小時候都是來阿婆家拜年，阿婆還是精神矍鑠。那時好不熱鬧，母親那邊所有可以聯絡的親戚，雲集一個三百多平方呎的小單位，坐在一起，進行各式各類的活動。其中一個就是撲克牌。我年紀還小，所以普通的撲克牌就不會玩。但是撲克牌可以演變成形形色色的小遊戲，當中有「釣魚」跟「衾棉胎」。「釣魚」的規則十分簡單：首先把牌洗均，然後每人派4張牌，再在外面放10張牌。能夠用自己的牌跟外面的組到10的點數，就歸於自己；沒有的話，就要抽一張牌；最後合計點數最高者勝利。「衾棉胎」就是把所有的牌平均分發給每一個人，剩下一張放在外面。每個人順序從一（A）到K喊出來，當喊話的瞬間，把自己已經反轉的牌組，抽一張卡片到外面。當喊出的卡片與發出的卡片碼數相同，就要鬥快把手放在外面的牌組，最慢的人就被淘汰。這兩個非常簡單的遊戲，帶給我們無盡歡樂。就是因為簡單，闔家歡喜，笑口常開。親戚上門，當然少不免互相吐槽：你學業拔尖，還是抵不過舅舅的三寸不爛之舌；你關掉鬧鐘後繼續睡，阿姨到不惑之年還是這樣；姨丈一邊吹捧素食生活的美好，臉龐的青春卻每年流逝......某一年，電視台更推出尋寶活動，只要在廣告時間瞥到角落的圖案，用應用程式記錄下來，就有機會獲得豐富獎品。於是便盯著電視機幾個小時，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可惜仍然是一場空。阿婆還親自烹飪，煮了不少拿手菜式：燉冬菇、蒸魚、煎糕點，五花八門，琳瑯滿目。即使我很討厭吃菇類，我都給阿婆一點面子：畢竟阿婆親自下廚的機會，一年還有幾多次？
對了，上一次阿婆親自下廚，是甚麽日子了？
半年沒有踏足那道海藍色的家門：門擋仍然是幾尺高，黏著皺巴巴的膠帶，一不小心還是會絆倒。阿婆的呼喊聲仍然聲如洪鐘，不過略帶沙啞。甫一開門，門裡迎接的，只有阿婆孑自一個。
「舅舅呢？」
「他說疫情太兇險了，擇日再來。」
「好的。」
嘴裡這樣說，心裡卻很誠實。沒有那三寸不爛之舌，沒有那睡懶覺的阿姨被互相調侃，沒有那仍然骨瘦如柴、不見朝氣的姨丈，同樣是新年，卻總覺得乏味。櫃子裡的撲克牌早已被嫌棄，而我則更專注於眼前的那塊電子磚頭，絞盡腦汁，解決一些新年任務，畢竟只有阿婆跟家人參與的撲克牌，一點趣味也沒有。
正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那五光十色的熒幕，忽然一聲指令：
「可不可以幫我沖一杯茶？茶壺在電熱水壺後方。」
矇矇矓矓地答應，繞到廚房側，尋找那個不起眼的茶壺。電熱水壺？電熱水壺的後方不就是水龍頭嗎？為什麼水龍頭那邊找不到茶壺？不是在放廚具的那邊吧？
「後面......後面......」不耐煩了。
找尋每一個角落，始終找不到茶壺。父親焦急了，正想起來「助我一臂之力」，我就在被電熱水壺擋住的空間，找到那個小小的茶壺。正為那尷尬萬分的場面而羞赧的時候，阿婆笑了。
她笑了，笑得合不攏嘴，笑到喘不過氣來，笑到哽住了喉嚨。
我大驚，急忙拍她的背，幾秒過後，回過神來，阿婆表情淡定，鎮住我們失神的心：
「我沒事，只是太久沒笑了。」
差點魂飛魄散，幸好只是小事一宗。
不過後來得悉她很久沒笑，父親就把我私下的事說出來：甚麽溫習時看手機啊、新年還穿破襪子啊、假期每天都睡得起不了床啊......
單位裡再度洋溢歡樂的氣氛。
直到電話響了：在遠方的親戚透過視像形式跟我們拜年：時隔一年，舅舅多了一個雙下巴，阿姨還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而表哥則已經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了。
這麼遠，那麼近。一年的訣別，換來的只是短短幾分鐘的感言。
只是青年桀驁難馴，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會珍惜那一瞬間。
大年初一，果然是一個鴻運當頭的日子，只不過，機會來臨時，有沒有好好珍惜，那段稍縱即逝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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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跟人說過一個冷笑話：
疫情在今年一定會過去。為什麼？
因為「虎」[1]盡甘來。
虎向來是一嗜暴勇猛、好勇鬭狠的生物，雖具貶義，但也賦予強、壯、威風，毋懼險阻的稟性，遇強越強，迎難而上。希望在這世道，能夠吃得「虎」中「虎」；明知山有「苦」，偏向虎山行，繼續秉持吃苦耐勞的精神，熬過這關鍵時刻，重現旭日。
[1]：「虎」與「苦」在廣東話同音。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