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二章之二：翩然飄至的雪花（二）】
午後，麻鬼家重新展開未完成的派對佈置。
此時玄關迎來了今天的賓客，景杉的同班同學──昭月悠紗。
「午安，麻鬼同學。」
進到屋內的昭月悠紗，禮貌地和前來應門的景杉點頭問好。
「午、午安，昭月同學不是傍晚才要過來嗎？」
景杉沒料到悠紗會提早過來，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他有些面有難色。
「因為我說想幫忙採買，小織夜就要我下午先過來……抱歉，我是不是太早到了？」
「不會不會，沒這回事。」
景杉尷尬的理由，其實就只是自己的居家服很隨便罷了。
相較之下，悠紗今天的打扮是米色毛呢外套，白毛衣搭配咖啡色圍巾和茶色半身裙，一體感十足的穿搭。
「你們家大門佈置得很漂亮呢，很有聖誕節的氣氛。」
「哪裡，因為決定的很倉促，也就只有裝飾大門跟客廳而已啦。」
雖然門口不是自己負責的，但是能被暗戀對象誇獎，景杉心裡還是有幾分高興。
聽到玄關有交談聲的織夜，探頭查看後滿臉笑容的跑上前迎接。
「悠紗姐，歡迎光臨～！」
「午安呀小織夜。」
景杉一臉困惑地注視面露笑容擊掌的兩人，對於妹妹為什麼會跟同學如此熟稔，完全摸不著頭緒。
進到客廳的悠紗，忍不住讚嘆內部古色古香的擺設。
「上次來的時候就覺得很厲害呢，現在這種古樸典雅的房子已經很少見了。」
「不曉得整修過幾次，屋齡都一百多歲了。」
「就是這種陳舊感才好，我奶奶家也是這種房子，但是出售後就拆掉了，真的好可惜。」
在悠紗眼裡，充滿時代感的大宅，正是木造建築的魅力所在。
倒了杯熱茶給悠紗後，兄妹倆繼續進行聖誕樹的佈置。
「織夜，把彩條扔上來。」
「我要扔囉，接好。」
看著裝飾聖誕樹的兩人，不好意思坐著休息的悠紗開口詢問道：
「請問，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悠紗姐是客人，在沙發上喝茶就可以了。」
「好、好的……」
由於在初次拜訪的人家作客，悠紗顯得有些拘謹，無法很好的放鬆，只能左右張望欣賞客廳，最後目光停在桌面一卷半開的書物上頭。
站在樹下的織夜，注意到景杉掛的聖誕樹裝飾，鼓起腮幫子出聲責備：
「哥哥！為什麼這一側的裝飾全是鈴鐺，另一側的全是彩球啦！」
「……妳不是說全部掛上去？」
「每種飾品要平均分散啦，這樣一點美感都沒有！男生就是這點不行，我去閣樓找丸香過來。」
「丸香不在閣樓，而是在倉庫喔。」
「可是我讓丸香去閣樓找小燈串耶？」
「我也不清楚，隱隱約約就感覺她在倉庫……」
織夜聽從景杉的指示，前往倉庫找到了丸香，因為有些燈泡被雜物壓壞，所以她正用工具摘除壞掉的燈泡。
「丸香在忙，我只好自己重掛了，採買就晚點再去吧。」
看著從外廊走進屋內的織夜，景杉不禁挑眉問道：
「咦，丸香真的在倉庫？」
「為什麼你反而是驚訝的那邊啦。」
景杉最近總覺得丸香的存在感變得很強烈，隔著牆壁都能感受到她在附近，原本只有曉神會有這種現象。
丸香也同樣有所感知，景杉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時候，她就會注意到有股氣息在移動而睜開眼睛。
就在兄妹倆對這種情形感到不解的時候，一張紙人從他們眼前飛掠而過，撞上廚房的櫃子滑落地面。
兩人一齊轉頭看向疑似操作者的悠紗，她立刻紅著耳根低頭道歉。
「不好意思！我只是稍微比劃了一下，那張紙就突然飛出去了。」
「昭月同學！」「悠紗姐！」
悠紗才剛起身，立刻就遭到麻鬼兄妹包圍。
「「──妳剛剛是怎麼做到的！？」」
兩人異口同聲的詢問，剛才那毫無疑問是驅使紙式神的法術。
嚇了一大跳的悠紗，兩手擋在胸前慌忙解釋：
「咦咦咦！？我只是按照書上的指示……」
「等等、妳看得懂上面寫的內容！？」
「那不就是普通的古文嗎？高一下學期就有教了。」
語文課的確有教授簡單的古文識讀，但是書裡的難度已經達到大學專科的程度。
父親是考古學家的悠紗，家裡有著大量古書抄本。興趣是閱讀的她，從小便喜歡翻閱家中藏書，纏著父親解釋給她聽，久而久之就自己學會如何閱讀古文了。
現在四葉雀的閣樓書桌，也放有一本記載古代生活器具的神朝圖志。
由於法術書記載的內容，是用同個時代的文字撰寫的，所以對悠紗而言理解上並沒有太大的困難。
她隨手指向書卷的一段文字，替目瞪口呆的兄妹倆講解道：
「像這句『以心為鏡，觀物八方；定神專志，意隨目往』，簡單來說就是用心去觀察周遭的事物，集中注意力，意識隨著視線所在移動。」
「好強！悠紗姐太強了！」
「難道整卷內容妳都看得懂嗎？能不能幫我們翻譯！」
「咦？是沒什麼問題，可是這麼多文字，現場翻譯有點困難。」
「悠紗姐可以帶回去慢慢看哦。」
「等等、讓她整卷帶走不妥吧？」
身為現任當家的景杉，覺得妹妹不該動不動就把一族的秘書拿給外人看，又或者是大喇喇隨手放在客廳桌上。
「又沒關係，反正我們也看不懂。」
「是這麼說沒有錯……」
景杉內心頓時陷入兩難，他原本打算今晚過後就跟悠紗保持距離，這下子根本是藕斷絲連。
能夠解讀的人不肯幫忙，如果想弄懂書的內容，眼下就只能拜託悠紗。
「……不好意思，那就拜託妳了。」
躊躇不決的景杉，最後還是採納了妹妹的建議。
他認為只是幫忙翻譯，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才對。
「我明白了，我會儘快翻譯完的。」
終於找到事情做的悠紗，認真的閱讀起秘術書，不時對裡頭的內容露出詫異表情，景杉固然在意，但只要一分神就會挨妹妹罵，因此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手邊的事情上。
牆上掛鐘發出悠遠的整點鐘聲，兩人正好將星星勉強擺上聖誕樹頂端，最後只需將燈串掛上去通電，聖誕派對的佈置便大功告成。
「差不多該去採買了，哥哥跟丸香要把剩下的燈飾掛完喔。」
穿上風衣外套的織夜，提著購物袋與悠紗、曉神步出玄關。
「知道啦，記得多買點好吃的回來。」
「麻鬼同學，晚點見囉。」
「景杉，我會保護好她們的。」
目送三人出門後，景杉與丸香折返客廳，繼續未完成的佈置作業。
再次站上梯子的景杉，不經意地回頭問道：
「是說妳為什麼要把耳朵遮起來，之前就被昭月同學看到了吧？」
「少囉嗦，我還沒打算拋棄最低程度的矜持。」
丸香一個彈指，露出用幻煙遮掩的耳朵，語帶不悅的回答：
「還不快點動手，你等一下也要出門不是嗎？」
被提醒的景杉臉色一沉，咕噥地回答：
「不，我看今天還是……」
因為前天才去過一趟，他猶豫是否要再過去。
愁眉苦臉的模樣，丸香看了就心煩，於是忍不住催促道：
「磨磨蹭蹭的還不快給我出門，反正這邊也弄得差不多了。」
「抱歉，這邊就拜託妳了。」
丸香看著小跑離開客廳的景杉，大大地嘆了口氣。
「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傢伙。」
輕薄的鵝毛色白雪，鋪滿了熟悉的街景，所到之處無不映照著徐徐的冬日陽光。
為避免撞上先一步前往採買的織夜等人，景杉刻意繞道而行。
紅綠燈前佇足的他，視線落在馬路對面的行人身上。
一名牽著母親的男童，開心地用小小的雪靴踹踢路邊的積雪。
同樣注視著男童的，是一高一矮的女高中生組合。
兩人邁步朝這邊走來，讓景杉注意到燈號的轉換，自己也踩上斑馬線。
突然其來的冷風自寬敞馬路彼端襲來，不受影響的女高中生們，依舊有說有笑地走著。
後悔沒戴手套的景杉，兩手插進口袋，脖子縮至外套領口內。
他想起曾在電視上看到，關於女性皮下脂肪厚度的研究，相較於男性而言，女性擁有較強的禦寒能力。
一邊回想無關緊要的節目內容，景杉來到了位於市區中央的赤東醫院。
走進乾淨空曠的醫院大廳，馬上就撞見一棵色彩斑斕的聖誕樹，足足有三公尺那麼高。
不僅如此，櫃台、走道、等候區，甚至佈告欄也做了一定程度的佈置，令冰冷的醫院增添了幾分節日氣氛。
搭乘電梯來到七樓的景杉，循著記憶前往714號病房。
他走到靠窗的床位，悄悄從門簾後面窺視，確認沒有人以後，才放心的拉開門簾。
「喲，我來看妳了。」
接著自言自語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躺在病床安穩鼾息的少女，是景杉的同班同學向原鈴心。
先前遭到控制的她，成為僅存殺戮衝動的魁儡，屍影被擊敗以後就陷入了昏迷狀態。
不同於梅塔莉大樓的相關傷者，被送進醫院的他們，一律是用沼氣外洩中毒的名義。
照理來說屍影消失後，成為魁儡的人就該恢復正常，實際上也已經有近半數的市民甦醒，但是鈴心卻依然昏迷，到今天為止已經足足一週了。
景杉前天過來的時候，有位青年坐在床邊打嗑睡，猜想或許是鈴心的哥哥，不便打擾的他，那天連鈴心的影子都沒見著就回去了。
所以今天是景杉第一次看到昏睡的友人。
一向意氣風發的鈴心，現在面無光澤的躺臥在床，手腕的導管連接著輸送營養的點滴，令人看得內心隱隱作痛。
他一直認為鈴心會變成這樣是自己的責任，如果早點打倒屍影，毒素就不會擴散得如此嚴重。
「奶奶，聖誕快樂！」
隔壁傳來孩童的嬉笑聲，景杉從門簾的縫隙偷瞄了一眼，笑得開懷的奶奶捧著孫子送給自己的精美花籃。
熱絡的氣氛突顯了這一側的冷清，空蕩蕩的床頭櫃令人心寒。
想到今晚即將舉行的派對，這邊卻如此寂寞，於心不忍的景杉打算到醫院附設的商店隨便買點什麼上來。
因為不記得有沒有帶錢包出門，於是他翻開側背包確認，發現一對圓滾滾的眼睛正盯著自己。
那是先前去海生館的時候，在紀念品店買給織夜的海豚布偶，之後就一直放在包包裡忘了拿出來。
景杉將水藍色的海豚握在手裡，看了一眼臥床的鈴心，想起那天她與自己最後的對話。
──回頭記得告訴我感想，我也很想去一次看看呢。
「要聽感想就趕緊醒來啦。」
眼簾低垂的他，用放在桌上的便條紙寫了聖誕快樂四個字，之後將海豚壓在字條上就離開了病房。
才剛步出醫院，景杉就看見一頭醒目的酒紅色長髮、從對街的便利商店飄然而出。
提著塑膠袋的對方也注意到這邊，抬起一隻手臂過來打招呼。
「哎呀景杉同學，出來買東西？」
「因、因為今天下雪嘛，所以就想上街看看……」
沒料到會在醫院入口遇見熟人，景杉支支吾吾地含糊帶過。
「你的骨折好了沒有？我聽你妹妹說，她最初兩天都不讓你握比茶杯還重的東西。」
「古川老師和我妹妹見過面嗎？」
「傳聞赤東中學一直有位髮色似雪的女孩，前幾天上街時正好巧遇，就順勢和她搭話了，你妹妹是個率真的好孩子呢。」
泛起笑意的夏櫻，發自內心誇讚織夜的乖巧可愛。
景杉則再一次確認到，八面玲瓏的妹妹，正在逐漸滲透自己的人際關係。
「感謝關心，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手臂也能像這樣活動自如。」
他特地扭動右手，證明自己傷勢痊癒。
「你還是別亂來得好，骨折可不是開玩笑的，特別是你這種自癒能力低下的影──」
話才剛到一半，夏櫻就皺起眉頭，從頭到腳仔細打量面前的景杉。
「……你的影之力怎麼上升了？」
剛才她也是先注意到了影的氣息，才刻意轉頭往醫院的方向看去。
「我的影之力有上升！？」
對此毫無知覺的當事人，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
「你沒有感覺到身體的變化嗎。」
「舉例來說像是什麼？」
「例如至少要休養三個月的骨折，不到一週就康復的這種情況。」
由於影之力的加護，夏櫻腹部刀傷也已然痊癒，只留下淺淺的疤痕。
「其他方面的話，最直接的就是對其他影的感知能力提升，你有沒有從我身上感受到什麼特別的氣息？」
「這麼說來好像有一點酒臭……」
「老師沒聽清楚呢，景杉同學麻煩你再說一次。」
「有！我有感受到老師的威壓比平常強烈！」
景杉這才明白，這就是稍早能指出丸香在倉庫的原因。
隨著影之力總量上升，魔影之名恢復了因傳承而衰弱喪失的基本能力。
「雖然不曉得緣由為何，但是這點程度的提升，對日常生活應該不會造成影響，也不會像我一樣青春永駐，能夠正常的長大成人。」
「這麼說老師您的實際年齡很大了嗎？」
「哎呀景杉同學，需要我特別幫你上一堂禮儀課，矯正你那發言不經大腦的壞習慣嗎？」
夏櫻夾雜怒氣的笑容咄咄逼人，景杉這次能明顯感受到，她體內的影之力在逐漸增強，於是趕緊鞠躬道歉。
「十分抱歉，還請高抬貴手放小的一馬！」
「哼，知錯就好，打從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你這孩子跟我講話就越來越口無遮攔了。」
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準備分道揚鑣的時候，景杉忽然開口問道：
「對了，老師要不要來參加派對？多一個人也比較熱鬧。」
「你們家辦的派對？」
「嗯，今天臨時決定的，參加的基本上也都是我家的人。」
景杉覺得既然都遇到了，乾脆就邀請她來，而且夏櫻看起來也很閒。
夏櫻認真思考了一下景杉的邀約，最後還是搖頭婉拒道：
「免了免了，你們年輕人的派對，大人就不跟著瞎攪和啦，我有這個就很足夠了。」
她抬起手裡沉甸甸的袋子，罐裝啤酒隨著晃動傳出清亮的碰撞聲。
前幾天才初嚐酒味的景杉，了解到酒並不是那麼糟糕的東西，但是一次喝這麼多，恐怕只會落得跟丸香先前相同的下場。
「那我先走啦。」
「嗯，老師慢走。」
反方向的兩人，彼此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身後。
等待紅綠燈的同時，夏櫻美麗的臉龐被困擾情緒佔據。
觀察入微的夏櫻，自然明白景杉出現在那裡的理由，也知道自己班上的學生正在住院，既然對方沒有主動提起這個話題，她就沒有打算過問。
「受不了，一個個都是溫柔的好孩子，如果是離經叛道的頑劣學生，我就能毫不留情的下手了。」
扣除宣稱會自行退出的代理人，參戰者還剩下一半，十影戰爭即將進入尾聲，屆時無論留到最後的是龍裕或同盟關係的景杉，夏櫻都必須與之一戰。
畢竟作為初代幽影，幽之名與靈魂結合過於緊密，放棄影之名投降等於是自殺一途。
她想起煉影最後的結局，縱使不想變成那副模樣，然而能否狠下心來攻擊自己的學生，現在的她還無法做出決斷。
「船到橋頭自然直，總之先回家開喝再說吧，天曉得我能不能夠倖存到那個時候。」
暫時不打算思考這些事情的夏櫻，決定將煩惱浸泡於酒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