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比土石還僵硬的利益衝突
「……五七、五八、五九、六十！六百公尺了！」拿著測量用繩子的年輕人大喊一聲，周圍的同伴們興奮地互相擊掌。
「雖然隧道挖了六百公尺，不過直線距離才四百多左右啊……」手拿地圖的人皺著眉頭，「離之前探測魔法的極限，還要再挖四百公尺，你還行嗎？」
張可心把鏟子杵在地上靠著，眼神堅定地說：「當然可以。」
事實上她已經快累垮了，這三天來除了吃東西和測量時偶爾休息一下，她就是不停地揮動鏟子和製造隧道牆面。雖然使用硬幣能回復魔力和精神，但肉體的疲勞不斷累積，四肢上沉重的痠麻感讓她知道自己現在要是坐下，就肯定沒力氣站起來了。
制服沾滿塵土和汗水，原本白色的部分先變成透明又變成土黃，頭髮也一縷一縷黏在一起，整個人邋遢至極。原本她還會偷偷聞一下確認自己身上有沒有汗臭味，不過那些來來回回搬運土石的男生們比她臭多了，而且現在大家鼻子裡充滿了細碎的塵土，其實聞來聞去都是土味。
「已經三天了，受困的人壓力一定很大，我們可不能停下。」張可心輕聲說道，不是為了鼓勵誰，更多是為了說服自己堅持下去。
（話語是有力量的。）她想著。
舉起越來越重的鏟子，她再度開挖。
在礦道深處，礦工們屏息注視著從亮光中緩緩升起的魔物，先是晶瑩剔透的腦袋，然後是不成比例的寬大肩膀，胸口、腹部——
「就是現在！」傑夫虛弱地喊道。
二馬叉開雙腿，鼓起全身肌肉，就像是這些年來數千數萬次、數十萬次舉起手中粗重的十字鎬。他低喝出聲，眼神堅毅。
「馬哥……謝謝……你讓我這條命有了更多價值……」
「當然！」二馬大吼一聲，十字鎬卻不是一如既往的垂直敲下。
地面沉悶的震了一下，是二馬猛地向前衝出，十字鎬水平砸向巨人的腰間。
所有人都沒料到這個發展，愣愣地看著老礦工將十字鎬深深捅進巨人的腹部，力道之大讓木製的握柄都崩出了裂紋。巨人肚子上綻放數道巴掌寬的裂痕，它發出了如同大量冰塊互相敲擊的痛苦吼叫。
二馬瞥了一眼十字鎬的深度，果斷放棄將其拔出，他就地一滾撿起了另一支掉在附近的鎬子，再度衝上前揮擊。
但是巨人的大腿部分已經出來了，它揮動巨大的冰藍色拳頭砸向老礦工，後者只能勉強的側身，用鎬子擋住拳頭，被狠狠的打飛到礦道上。
「馬哥！」凱利大喊一聲衝上前。
「別過來！」二馬大叫，痛的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胸前一片血肉模糊。
他用盡力氣站起，把十字鎬拖在身後，擺出弓箭步的架式。
巨人跨出一步揮拳，早有準備的二馬身形一矮閃過拳頭，衝進了巨人下方，揮鎬擊碎了巨人的左膝。
巨人卻是順勢一抓，將二馬直接握在手裡。
「啊啊啊啊啊！」巨人手指越抓越緊，二馬吃痛的叫喊，突然注意到巨人身上被自己的血沾到的部分蒸騰起大量白霧。
（真沒想到這把年紀了還能再熱血一次。）年輕時和同伴一起冒險的記憶浮上心頭，二馬雙手一插胸口，把血液拋撒在巨人手上。
巨人像是觸電般猛得甩開手，老礦工如破布娃娃從空中落下，狠狠地砸在地上。
冰巨人收回拳頭準備下一次攻擊，突然一陣粗嘎的碎裂聲響徹礦道。
它腹部的裂紋因為揮拳動作大量碎裂，收回拳頭時終於整個斷掉了，巨人的上半身緩緩往側邊滑落，但還掙扎著用手向前爬行。
二馬深吸一口氣，撐起自己身體，猛得向前竄出。一躍而起抱住了冰巨人小小的腦袋，然後猛的揮拳砸向自己胸口。
「看看我最後的熱血吧！哈哈哈哈！」
一大團白色霧氣爆散，遮蔽了眾人的視野，只有一個年輕人咬著牙衝進霧氣裡。
凱利顫抖著把二馬從冰霧中拖出來，兩人身上都沾染大量冰晶、冒著霧氣，他看向老礦工鮮血淋漓的胸口，心中充滿了悲愴與絕望。
啪，一個連蚊子都拍不死的虛弱巴掌打在凱利臉上。
「別楞著……」老礦工的聲音細若蚊鳴，說話時嘴裡還冒著血泡，「快去把冰塊裝進水缸裡……」
眾礦工們這才回過神來，全都圍在二馬的身邊。他們肅然跪下，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揩了一把老礦工身上的鮮血抹在自己臉頰。
眾人紛紛效法，每個人的臉頰都印上了老礦工最後的熱血。
「我們都看到了。」凱利低聲說道。
「不要放棄……不要沉默……話語是、有力量的。」老礦工嘴邊掛著笑容，一派輕鬆。
一群穿著礦場制服的人走進了隧道，由礦場經理領頭，一邊走一邊時不時拍拍牆面、聞測空氣，嚴肅地審視著這條由小姑娘一力挖掘的通道。
聽到動靜的張可心回頭瞥了一眼，決定不管這些人，轉過身繼續揮動鏟子挖土。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礦場經理發問。
張可心簡短的說：「救人。」
「我們是王室直營的礦場，妳沒有權利在這裡開挖，嚴格來說妳這是在侵害我們礦場的利益，我們有權向國王舉報妳。」經理嚴肅地說。
張可心都懶得答話，一方面也是因為太累了。
礦場經理沒有繼續問問題，而是雙手抱胸站在一旁看著她。
現場氣氛緊張，來幫忙的年輕人們都放緩動作注意著人群，只剩下女孩掘土的沙沙聲。
過了良久，經理向前幾步，一掌掐住了女孩的右手。
「啊啊啊啊——」張可心發出慘叫，被掐住的部分正好是酸痛累積的地方，強烈的痠麻感衝擊，她手中的鏟子匡噹一聲落地。
「喂！你幹嘛——」年輕人們憤怒的圍上前，連跟進來的礦場員工們都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妳這樣身體會撐不住的。」礦場經理輕輕一踹女孩的膝窩，後者又是一聲短促的尖叫，雙腿一軟就跪坐了下去。
面容嚴肅的礦場經理把張可心扶到牆邊坐好，「接下來由我們挖掘。」
接著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裡，他對女孩深深的一鞠躬：「請妳繼續使用魔法，我們沒有能力固定通道。真的非常感謝妳的努力，我會補償你所有花費的。」
然後他轉向其他人：「你們開挖吧，這是我個人的命令，不想做的人可以回去，留下來的人有什麼問題我負全責。」
在礦道深處，原本燠熱的環境變得清涼宜人，工人們將二馬埋在不遠處，還用水缸裝不下的冰塊蓋著，他們圍成一圈輪流分享自己與馬哥相處的故事，一經大家談起才發現那位老礦工常常做著不起眼但總是很有幫助的事情，幾乎所有人都有被馬哥幫助的一兩件小事情。
他們笑著談論，但心中充滿哀傷。
一陣土石鬆動聲響起，眾人原先以為是二次坍方，但很快就聽到了人揮鏟的聲音、大聲吼叫的聲音、空氣流通的嘶嘶聲、搬動器材的嘎吱聲、激動前行的腳步聲、歡呼聲、詢問聲……
一個異世界女孩累癱跌坐在地的聲音被淹沒在喧囂中，但她一臉滿足。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