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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都是說故事,拍電影不比畫漫畫,也不比寫小說,甚至不比寫歌……先不論找出版社或是音樂公司這個階段,在『製作階段』時,畫漫畫到底是一個工作室的事情,寫小說更是一個人的事情。但電影,是唯一一個在『製作階段』,就需要找到贊助的說故事方式,我是說,一大群贊助商。」羊羽微笑。
這是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這當然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
「……嗯。」日延苦澀的點點頭。
都說到這裡了,自己也實際參與過拍攝流程,縱使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收工集會,但是聽見的八卦到底還是不少。
『現在的他』,大概也猜得到……
「就是我,票房保證、國際導演、內星臺羊……什麼鬼都好,我拍過自己寫的稿子,有名作家的改編、向其他作家邀稿、動畫也不是沒有做過……但我始終沒有拍這東西。」羊羽笑了笑。
在羊羽還不是羊羽的時候,他總是認為只要東西的品質夠好,贊助商就會滾滾而來,錢當然不是問題,因為自己知道這份劇本肯定會賺錢。
但是在羊羽已經是羊羽的時候,他才發現問題是,全世界只有自己相信,這份劇本『肯定』會賺錢。
大部分的贊助商都看好這個劇本,『很大機率』會賺錢。
但這個『很大機率』,當然不足以……
「拍這個東西,沒有來個四五十億,根本就是做夢,這樣你懂了嗎?」羊羽斂起笑容,只是淡淡的莞爾,看著桌上的那副手寫劇本。
這個『很大機率』,當然不足以讓能『一群人』拿出那麼多個億,拍攝『第一個』國產純科幻作品。
畢竟,第一部從來沒有拍攝過的作品肯定會粗糙,日本酷斯拉是,美國超人也是。
但那時候是大家都在起步的時期,現在日本與美國他們的技術都已經趨近成熟了,自己的國家如果想要發展這個方向,就要去跟他們競爭……
也就是說……
「就是我的面子,也沒有這種號召力,就是那時作家轉行導演的九把刀,已經是網路上最好的草根創作者,贊助商都能夠臨時撤資一千萬,臨時的。」他忽然想起那個作家寫在書裡和演講中的序:『電影會在精誠中學拍,因為故事發生的地點在精誠中學。 我的電影不打折扣,因為我的青春不打折扣。 』……所以他的電影拖了好幾年拍成,哈哈。
如果要找到一個贊助商,靠自己一呼百應的名號當然可以。
但是億這個數目,必須要是『一群』贊助商。
……哪來的『一群』?
「當然我也可以去好萊塢,去迪士尼,這樣子當然可以把這個劇本真真實實的實現,但是……這樣子這個故事就不能發生在臺灣,就不能按照我要的想法輸出設定……我不要啊。」羊羽哈哈大笑。
他當然沒什麼國家情節,身為一個專業人士,只要能讓電影的效果最大化,他就會去做。
但是,這份劇本是以台灣當舞台量身打造。
如果舞台不是在台灣,那麼這份劇本就不可能實現最大輸出。
當然,修改過後的劇本可能比現在這個劇本更精彩,畢竟這也是十幾年前寫的東西。
但是。
他不要啊?
這個劇本可是……
「所以我就妥協了,老老實實的拍一些別的東西。」『羅導』哈哈大笑。
他想起好些年前,自己剛寫完這個劇本時,也曾看著鏡子哈哈大笑。
那時自己是那麼年輕。
就像眼前的這個人一樣。
坐在沙發上的日延看著那背著夕陽,哈哈大笑的光頭老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沒有很委屈,依然很快樂,雖然說這東西並不是我最想要做的題材,但……它依舊是電影,我依然享受著過程。」羊羽將《鎖妖塔》放回鐵盒子,勾起嘴角。
這是真的。
日延也知道這是真的。
但這卻不是最好的。
可又能怎麼辦?
台灣第一的導演,未果。
他就只是,一個連片子都沒有拍過的臭小鬼。
羊羽也知道,這個臉色凝重的年輕人在想什麼。
多半,他先前落選的作品也跟這個《巴別塔》一樣,全都是一些專心致志打造最好的效果,絲毫不考慮預算之類的。
所以才沒有人給他退稿信,因為那種作品無論怎麼修繕,就是不可能由這些公司去實現它……哪怕真的給他寫出超越《魔戒》的好傢伙,拍不出來就是拍不出來。
一時半刻要接受,羊羽知道很難。
所以……
「我能說的就到這裡,要嘛你到國外去一展長才,要嘛你換個方向,以你的本事只要切中他們可以接受的範圍,那肯定可以過稿。」
所以羊羽微笑。
而日延也知道。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所以日延微笑。
「我認為入了這一行,名氣大了就能有其他辦法,但是恍恍惚惚走到這裡,至少,我是沒看見其他辦法。」羊羽嘆了口氣。
陽光灑在,他遍佈時間鑿痕的臉龐。
人生在世恍恍惚惚七十載,如夢似幻。
「這個第一個,好難。」日延搖搖頭。
陽光同樣灑在,他充滿疲憊的眼眸。
實現夢想跌跌撞撞七年餘,終似空妄。
「或許有一個契機真的誕生了『第一個』,『第一個』也真的成功了,之後想再拍高成本電影就不再這麼難?」羊羽噗哧一笑。
「哪來的那『第一個』呢?」日延同樣也咧開嘴角。
「哈哈哈哈。」
夕陽。
長影。
「哈哈哈哈哈。」
沙發上迎著光的年輕人。
牛皮椅上背著光的老年人。
「哈哈哈哈哈哈。」
紅木書桌。
半截木頭鉛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鐵盒子裏濛著灰的,剛打印好殘餘溫的。
手寫的,雷射噴墨的。
兩份劇本。
***
「老師,這個故事不好嗎?」
「……說真的,你為什麼會寫出這種玩意我還比較納悶。」
「……因為外國人這樣子拍效果很好啊,我們如果這樣子做,我有信心可以贏過他們。」
「那……你自己去跟老闆們說看看,怎麼樣?」
日延離開了間書房。
羊羽躺在牛皮椅上閉目養神著,想到自己還只是打雜的學徒時的一些故事。
想忘也忘不了。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他離開了喔,給人的感覺差真多呢,你變了什麼魔術?」
羊羽打開眼睛。
自己的妻子倚靠在書房的門框上打著哈欠,看起來是剛睡醒。
夕陽的紅色餘暉映在她同樣爬滿皺紋的臉龐,黑白參雜的頭髮。
「怎麼說?」羊羽笑了笑。
「忽然長大了?」羊羽的妻子刮刮臉頰,另外一隻手撐著下巴。
「哈哈,這樣不好嗎?」羊羽雙手交叉放在書桌上,看著他那明明一把年紀了還老是喜歡裝可愛的妻子。
她總是能在關鍵時刻剛睡醒。
最好真有那麼巧。
「當然不好啊,人都是越長大越無聊呢。」羊羽的妻子誇張的嘆了口氣,搖搖頭。
「真的呢。」羊羽微笑,看著同樣被夕陽染紅的兩副劇本,勾起微笑。
「陳先生,你能不能至少先看過這劇本……」
「鄧總聯絡得上嗎?」
「媽的你們到底還有沒有做文化的自覺啊!」
「不……出資可以事後考慮,真的,現在只希望你可以先看過一次……」
「嘖……」
「林董!關於我上次說的……」
「你根本就沒看過!你連劇本的名字是什麼你都說不出來!」
「趙先生,是……是是是,對,這件事我認為……」
「蕭經理,關於我上一次呈上去的劇本梗概請問……」
「不,真的我要求不多,但至少您能否先看過……」
「請問什麼時後方便洽談……」
「你們不就是比較有錢嗎!不就只是比較有錢嗎!」
「李小姐您好,敝姓羅……」
「陳導演您好,敝姓羅……」
「蘇董事您好,敝姓羅……」
「欸。」羊羽依然笑著。
「嗯?」羊羽的妻子一樣揉著眼睛。
「妳覺得,如果我在那個時候沒有拍什麼鬼電影,就跟家裡的安排一樣乖乖出國念完醫學院,現在會怎麼樣?」羊羽笑了笑。
他同樣也從來沒有說過,他的成績在十年建設時代的臺灣,是出類拔萃的好。
他的老家同樣也是資產世家,他同樣也有一條漂亮的大道可以走,他有著順遂的人生,一般價值觀的美好未來。
但他不要。
不惜休學不要,不惜和家裡斷絕往來不要,不惜搞得十九歲的自己眾叛親離就是,不要。
到底到底,電影能有什麼魅力,讓他這麼著迷?
無論是什麼,總而言之這一路走來數十載……
「誰知道,我又不會通靈。」羊羽的妻子沒好氣的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唉真是有夠不浪漫,妳是不是長大了?」羊羽緩緩離開牛皮座椅,笑著走向著自己熟悉幾十年的身影。
「難道像你一樣幼稚很棒嗎?」羊羽的妻子冷笑。
「不好嗎?」羊羽站到他妻子的跟前,勾起嘴角。
他伸出自己皺紋遍佈的手。
他伸出自己爬滿墨漬的手。
按上自己妻子黑白交雜的頭。
按上那個女孩烏黑亮麗的頭。
輕輕摸著。
「……還不錯啦。」她撇頭。
「真乖。」他得意。
如果說到底電影有著什麼魅力讓自己一生著迷,他說不出個結果。
但是至少,因為堅持著拍著如夢似幻的作品,才能在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實現的夢想路上,剛好遇見了妳。
「哇,這個劇本你還留著啊?」撇過頭的羊羽妻子,正好視線在那張紅木書桌上。
一個在夕陽下閃閃發亮的鐵盒子。
一副老舊的手寫劇本。
「對啊……」羊羽笑了笑。
醫生跟探險隊。
全世界跟一個人。
冒險跟科學。
無知跟清醒。
貪婪跟拯救。
女主角的名字是昕萍。
男主角的名字則叫……
「怎麼說那也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寶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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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天氣涼了,大家記得出門注意保暖喔
然後不得不說,嵐星學姊是大好人,學姊請讓我拜一下<(_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