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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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聊個天吧。」
斗篷矮人牽著小女孩,踩著屍體與破碎的路面,踏過失去主人的兵器與濕潤的血泊,一步一步地靠近槍手。
槍手不發一語,在對方的眼皮下,毫不避諱撿了兩把槍。
上膛。
斗篷矮人也不介意,沒有被斗篷帽子蓋著的下半臉也沒有起伏。
如同在他身後的小女孩,也只是牽著斗篷矮人的手跟著走,低著頭沒有動作。
走著,走著。
來到猶大的面前止步,斗篷矮人與小女孩依然牽著手。
斗篷矮人沒有任何動作。
只是開口。
「你動手的動機,乍看之下跟天災一樣毫無條理,實際上很有邏輯。」
「……」
「槍手的殺神傳說,之所以在三年前才現身,是因為的好友直到三年前才有一個目標,需要錢,所以槍手才開始,以自己唯一一個可以拿到錢的天賦動手。」
「……」
「但槍手也知道自己天賦異稟並不正常,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以真面目攤在這個世界,自己的生活一定會有所改變……但是他喜歡在垃圾山安安穩穩的生活。」
「……」
「所以縱使誤打誤撞,『槍手』是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傳說,誰都不認卻也不認識誰,誰都殺的傳說。」
「……」
「為了連自己的夥伴都瞞過,血洗一個價值連城的組織,卻只拿尋常小偷帶的走的金額。明明只需要一個晚上就可以買下一台噴射機,非得要花上好久好久,好顯自然。」
「……」
斗篷矮子鬆開小女孩的手,手指示意要她到一旁待著。
小女孩抬起頭,看了一下猶大狀況後,雙腳忍不住發抖。
渾身是血與惡臭的腐敗味,拿著兩把槍的猶大面無表情,連身體也跟著放鬆。
但唯獨雙眼,就好像如果真的有天使飛過,也能砍下對方一只翅膀的惡魔。
小女孩臉色刷白,頭也不回地離開猶大與斗篷矮人站的位置。
斗篷矮人也沒有避諱的直視猶大的眼睛,絲毫不受到影響。
「槍手尋列的雇主,都是小孩。」
「……」
他繼續說。
「小孩說的話沒人相信,所以槍手就不會暴露。但你根本不在乎任何價值觀,就算成為整個國家的瘟神殺人魔也毫不在意,為什麼你始終都要找一個雇主?」
「……」
「因為好友想讓那些跟自己一樣自幼生逢慘劇,但卻尚未在絕望成長定型,那些還能有不同可能性的孩子能遠離這國家展開新人生。」
「……」
「所以反正也不能帶太多錢回去而遭人起疑的你,便將多餘的錢交於那些『雇主』小孩,要他們自行離開這個國家。」
「……」
「所以你用逼近恐嚇的方式,讓他們了解這地方的慘忍以及錢的重要性。讓他們盡可能不節外生枝,穩固他們『離開這島國』的念頭。」
「……」
「至少,你是這麼騙自己的。」
「你……」
槍手額上青筋跳動。
但斗篷矮人不以為意,繼續說。
「實際上,你只是單純地,在質疑自己的人生。」
「……閉嘴。」
「實際上,你還是不懂,家人是什麼?」
「…閉嘴。」
「你只是想知道,『跟你和你的夥伴』一樣,體悟過家人背叛的孩子,如果和自己與夥伴不一樣,在轉折點的這麼一天,有了決定生命的『選擇權』。」
「閉嘴。」
「當,背叛自己的,家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當自己,有機會,殺了,那種,家人,你們這種人,會對家人的背叛,做出,什麼,反應?」
「閉嘴…」
「所以明明有許多方式,可以讓他們了解這國家的恐怖與離開這裡的急迫,可你卻選擇最彆扭的做法。」
「閉嘴……」
「你以極為合理的理由,要他們,對背叛他們的親人開槍,看著他們的選擇,反過來確認自己那錯過太多的人生。」
「閉嘴!」
猶大乾啞著聲音怒吼。
惡魔的沒有停止詠咒。
……有的孩子開槍了,有的孩子沒有開槍……
「閉嘴!」
……沒有開槍的人,有的也離開親人,有的卻無怨無悔照顧親人……
「閉嘴!」
……開槍的人有的人無怨無悔,有的人卻撕心裂肺……
「給我閉嘴!」
……有很多人,各式各樣的人,各種反應……
「閉嘴!你閉嘴!」
……你又迷惘了……
「閉嘴啊!」
……到底什麼,才是算是『家人』……
「給我閉嘴啊!」
……嘿,猶大……
「閉嘴!閉嘴!」
……在垃圾山裏頭,你與那幫以『家人』自稱的人,你是怎麼想……
「閉嘴不懂嗎!」
……你們是『家人』?你當他們是『家人』?你真當他們會當你是『家人』……
「叫你閉嘴!」
……嘿,猶大……
「閉嘴!閉嘴!閉嘴!」
……你想知道答案嗎……
「閉嘴!」
……可惜,你也不能知道了……
「閉嘴!」
……因為他們都死了……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記得嗎……
「閉嘴!」
……不知道,槍手,的,真相,他們,都,死了……
「閉!嘴!」
……嘿,猶大……
「閉嘴!」
……你是怎麼看呢……
「閉嘴────」
猶大舉起槍,卻沒有扣下扳機。
因為他的『眼睛』已經預見到,僅僅一公尺的距離,這顆子彈鐵定無法打在對方的眉心上。
所以對方開口。
繼續說。
「54745第一次開槍後,就知道他小孩的握力根本扣不住後座力的回饋。於是他在第二次開槍的時候,『預測』後座力會飄移的角度,『預先』把槍口架在『錯誤』的位置,利用不抵抗後座力的方式把子彈釘在『正確』的位置上。」
斗篷矮人也舉著槍,可是槍口卻沒有對準眼前的槍手。
就如同槍手也沒有『直接』瞄準斗篷矮人。
槍手針孔般的瞳孔輕顫,預測未來的子彈同樣也錯愕未來。
他知道自己『刻意放鬆』的手腕力道量,『將會』佐以火藥在槍的藥室裡頭爆炸,回饋到自己手上的後座力,讓後座力進而『自動帶著』自己的手臂,『結果』將子彈正確無誤的打在眼前敵人的眉心。
所以他當然也知道。
眼前的斗篷矮人一旦扣下扳機,他那柄槍的後座力也將會拉扯他的手臂,將子彈正確無誤的打在『自己射出去的子彈』上頭,硬是改寫眉心中彈的未來。
那是自己一貫的槍鬥術。
沒有老師,打從握起槍的那個瞬間就已經由本能學會,百戰烏托邦所向無敵的經驗與知識,槍手知道這種只能用天賦異稟來解釋使槍方式,究竟有多麼稀少、特別、強悍。
……為什麼眼前的斗篷矮人也會這個?
「然後54745用很快的手法『支配』了槍,只要是槍,第一次握起來就可以知道任何槍枝的結構、子彈火藥量、預計回饋的後座力、應該要預先偏移的角度,沒有『思考』、只是純粹的、如同手腳的、如同『本能』一樣的反應。」
斗篷矮人索性放下自己『即將』攔截槍手子彈的那只槍。
一點也沒有被那柄『絕對會』打在自己眉心的槍管影響,逕自說著。
而槍手,看見眼前王八蛋的那柄槍放下以後,也確實沒有扣下扳機。
「說不出來,但就是知道,『這個時候』『這麼做』,可以把子彈釘在自己要的地方,偏差大概是半公分,完全不需要瞄準。」斗篷矮人很有自信,接下來準備說的話題絕對有讓槍手不扣扳機的價值。
槍手也真的遲遲不扣下扳機,冷汗劃過鼻尖。
這是猶大也很想知道的問題。
「而之後槍手第一次碰上預期之外的狀況。」斗篷矮人的聲音依舊不見抑揚頓挫。
槍手的表情卻再次震動,握著槍,槍口微微顫。
自從看見刻在露絲脖子上的《TRICK AND TREAK》以後,他就有這種感覺。
只是自己一直忽略它,刻意遺忘它,不願承認它……
「在綁手綁腳的狀況下要對上瀕臨極限的狀況,只要一發子彈出了差錯,就會死,還不能跑。」斗篷矮人淡淡的說。
十四個人,六個陣亡,八個輕重不一的受傷。
果然第一輪就想全掛掉他們,是奢望。
散彈槍、機槍、手槍、步槍。
衝鋒槍、衝鋒槍、手槍、散彈槍。
八個還活著的人掏出八種出生入死的夥伴,少了一份大意,沒了一份輕佻。
好了,接下來……
槍手第一次在是槍手時,滲出沒有溫度的汗。
怎麼辦?
會死嗎?
露絲咳嗽,吐出一口沫。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
「那個時候他突變了,能看見子彈軌道,感覺子彈飛行時空間的扭動,時間也有慢下來的錯覺,打出去的子彈會百分之百黏在自己要的點上……那時你就可以做到把子彈打在剛剛打出去的子彈尾端,這種強制破壞的技術,是嗎?」斗篷矮人用著肯定語氣說著問句。
猶大雙槍焦煙瀰漫,一瞬間開了十槍。
『六顆』子彈硬是卡進那『理應堅硬的奈米碳管製牆』石塊上,若有似無的縫隙。
石塊讓子彈的衝擊順著紋理粉碎,地上多了一地板的破碎石屑,與擊落石塊那『六顆』歪七扭八的子彈。
退膛,更替彈夾。
上膛。
巨人已經彼可倒下,眉心上卡著猶大十顆子彈剩下的四顆。
四發『彈頭連著彈尾』,硬是釘進去的子彈。
槍手沒有回答。
他拼命地想要拒絕漸漸盤踞在自己腦子裡的想法,用盡全力壓抑自己快要破鞘而出的殺氣。
不然他等等開槍時,最想打破的腦袋……
……說不定,是自己的啊……
「最後槍手在子彈完全不夠的狀況下,遇見超越自己理解的危機,他又進化一次。」
一隻八頭的九尺巨蟒。
一頭成人大小的蝙蝠。
一隻籃球大的跳蚤。
一頭長著血盆大口的河馬。
一隻吐著青煙的老鷹。
一頭比彼可還大一圈的四臂巨人。
一頭石翼魔。
群魔亂舞。
身後傳來男人嘶吼的聲音。
終於爬完一百四十四樓樓梯到達戰場,可那些理應氣喘吁吁的男人,居然紛紛不合常理的震天吶喊。
肯定用了藥。
槍手不動聲色,默默數著自己還有多少顆子彈。
「他可以感受到子彈的動能與即將造成的結果,比方說在哪個角度開槍可以『彈開』最多子彈,在哪個角度可以剛好透過『裂縫』打碎岩石,又是哪個角度可以讓石屑不碎到自己身上……他可以感受到子彈即將造成的『因果』。」
實際上在雙子大廈時,他就隱約有這種感覺。
他看得見子彈的……用『看』來解釋不精確,應該說他可以感受到子彈的存在。
火藥的爆炸是一種能量,子彈之所以能飛出去,也是因為能量集中後以噴射形式釋放的緣故。
不要說不同型號的子彈了,哪怕是同樣型號同一工廠甚至一前一後生產出來的兩顆子彈,火藥量都會不一樣,只是誤差小得可以被忽略。
但槍手很清楚的知道,看到。
擊發後座力的角度誤差,飛行軌跡,子彈上搭載相應火藥所將造成的殺傷力,量。
擊中目標,目標透過子彈搭載的能量後所將執行的物理反應,比方倒下的角度,飛出去的距離。
一個人驅動身體,是透過電子信號。
所以你可以透過趨近光速的傳遞,在連續時間裡得到相當龐雜的資訊藉此擁有『感覺』,以此為依據進一步『判斷』。
而槍手現在可以透過由他的手指,感測到擊出去的子彈在不久後的『未來』,所做出來的一切反應。
怎麼說呢……
「有人叫這個彈感,槍魂,因果軌跡等等,在很多地方有很多名字。」
槍手的臉劃過被自己削離軌道,原本應該打在自己腦袋上的子彈。
安得烈的脖子多出一條原本應該黏在胸腔的血痕。
兩道傷口,也就這兩道傷口。
對方的雙眼映著一抹無奈。
眉心。
眉心。眉心。眉心。眉心。眉心。
眉心。眉心。眉心。眉心。眉心。眉心。
眉心。眉心。眉心。眉心。眉心。眉心。眉心。
「我叫它上帝之眼,你在進入『那種狀況』,開槍的時候是不是覺得視野很寬,時間很緩,瞳孔是不是跟針孔一樣緊縮?」斗篷矮人微微仰起頭。
被斗篷帽子蓋住的上半臉,露出一顆眼睛。
斗篷客那眼睛的瞳孔,就像針孔一樣緊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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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大硬是轉個彎,往聲音的方向跑去。
安得烈……
視線變寬,時間變慢。
呼吸變長,頭腦變茫。
眼睛……
「……你…到底是誰?」
槍手開口,和自己所想像的不一樣,他的聲音沙啞而平靜。
他不動聲色地握緊手上的槍,壓抑著怒火。
他已經確定。
「有沒有覺得很奇怪。」
斗篷矮人不理會他,繼續說著。
「當你快要被殺掉的時候,剛好撿到一把槍,裏頭剛好有兩顆子彈,一顆讓你失誤,僅剩的一顆把你逼到絕境,接著你成長。」
……那為什麼露絲在那裡?
「當你再次找到一個使用槍的理由,與可以好好用槍的身體,又剛好在根本沒有人知道的隨機犯罪下,遇到你絕對無法丟著不管的包袱,剛好又碰到有史以來最大,但還有突破希望的危機,之後你又成長。」
不可能!如果自己真的是槍手怎麼可能只有這點兵力堵自己!
……事實上十四個首都打手,不已經極為巔峰的豪華陣容嗎?
「當你第一次有理由主動握起槍,目的性的去殺一個人,結果你的對手就剛好不是人類。」
不可能!自己是隨機做事!不可能有人可以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去哪裡!
……如果早知道『槍手』是誰那多的是辦法,不然露絲為什麼會同時跟十四個殺榜一起出現?
「剛好你的子彈不夠用,接著你又成長。」
不可能!這種事怎麼可能!
……自己都可以是屠殺上千的殺神傳說,到底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
「計畫的這麼縝密,你當然會成長。」
斗篷矮人說到這裡總算有了表情。
就和槍手聽到這裡,也有了不一樣的表情一樣。
粗估人員調動,遷離的時間,一台直升機應該熱機的時間,槍手完全沒有考慮進去。
要不是因為兵塔的管理員太過自信與貪婪,現在老早就遠有高飛了……
……是不是順利過頭了?
不管,總之一切順利,就好。
「世界上到底有沒有一種幸運,有沒有這麼剛好?」斗篷矮人笑了。
自己,都可以是,屠殺上千的,殺神傳說。
到底,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
「你不會真以為,你的夥伴,安得烈,有辦法只靠自己的本事,就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找到阿斯莫德從來不讓人發現的地下基地,還有餘力偽裝成對方的隊伍,甚至設下炸藥,吧?」
槍手居然也笑了出來。
爬滿血漬的臉留下兩行若有似無的淚水。
「你知道嗎?你們所謂的『名字』,到底只是從垃圾山裡頭翻出來的書上挑選的贗品。而多半是聖經的名字也不是什麼羈絆,單純,就只是聖經是世界上印刷最多的書籍而已。」
斗篷矮人後退一步。
槍手也後退一步。
「你肯定不知道吧?『露絲』是友誼的意思,『安得烈』則是首召者的意思,而幫你取名的『露絲』會不會也不知道呢?」
斗篷矮人後退第二步。
交叉雙手,從斗篷的內襯裡頭緩緩的掏出槍。
兩把。
流著淚微笑的槍手也後退第二步。
瞳孔緊縮,血凝成漆的手也握緊了槍。
兩把。
兩個人都退後三大步,七公尺的距離。
兩個人都放鬆雙手,詭異絕倫的槍鬥術讓他們『看見』,自己這個握力與角度只要一旦扣下扳機,後座力就會牽動自己的手臂,自行移動矯正槍管的位置,將子彈打在對方的眉心。
槍手笑得瘋狂,淚流得沒有起伏波浪。
所以斗篷矮人開口,最後一句話。
「『猶大』是……」
依稀笑了呢?
雙方都是吧?
「叛徒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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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手槍口猛燦,槍彈連綿。
織著淚的暴怒雙眼裡,瞳孔跟針孔一樣緊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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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篷矮人雙槍綻火,同樣暴風神射。
藏在斗篷下的眼珠子,當然也緊縮如針孔。
子彈對子彈抵銷。
子彈對子彈抵銷。
子彈對子彈抵銷。
退膛,丟掉滾燙的兩把槍,槍手從地上再撿起槍,兩把。
退膛,將雙槍退掉彈夾,斗篷矮人將兩把槍收進斗篷裡嵌入全新的彈夾,上膛。
同樣七公尺的距離。
同樣毫髮無傷的兩個人。
浴血的墮落殺神,裹著斗篷的神秘矮人。
同樣的瞳孔緊縮。
同樣,上帝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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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火與槍火互相交錯的光影映照在眼睛。
子彈與子彈互相擦撞的聲音迴盪在空氣。
同樣四把槍又空了。
同樣兩人沒有倒下。
兩把槍又空了,槍手在地上打了個滾,再次撿起兩把沒有主人的槍。
起身,架槍,緊縮的瞳孔對焦斗篷矮人。
但卻,沒有第一時間,開槍。
「讓我告訴你吧……」斗篷矮人淡淡的說著。
他的一隻手,在槍手射出最後一顆子彈丟下空槍打滾撿起殘槍,那視線不在自己身上的那短短千分之一個剎那放開了槍。
猶大雙眼睜大。
「上帝之眼實際上有三個限制……」
斗篷矮人空出來的手,食指與中指。
鐵嵌般的夾著原本應該釘在斗篷矮人眉心的子彈,滾燙的子彈甚至在指尖還滋滋作響。
卻被硬生夾著。
那兩根指頭紅通一片,指節上極為突兀的粗大血管極不合理的抽動,皮膚呈現不祥的紫。
「第一個限制,就是所有的因果影像都是建立在你的『主觀』判斷,比方說你『認為』人不可能用手指夾住子彈,所以你『看見』我的腦袋釘上子彈的畫面,但我『就是有辦法』成功用手指夾住子彈,你當然也就失誤了。」斗篷矮子丟掉那枚還有極高餘溫的子彈。
指頭上只有一點燻出來的一點焦黑。
槍手錯愕的看著。
就算自己真能『預見』,自己與敵人打在三維空間裡所有子彈的因果軌跡。
但……自己真能可以空手接下子彈嗎?
……不,絕無可能。
「而下一次你就會用本能自動校正,刪掉這一個你已經知道『對方做得到』的彈道,而用本能想出其他殺法,也就是說跟同一個敵人對壘的話,你會越來越難對付,敵人同一招不能用兩次,當然,他如果舉手投足都超過你的『認為』,就是另一個問題。」
斗篷矮人說著,那兩根手指的筋慢慢恢復到正常大小,醬紫的皮膚也漸漸退回正常的膚色。
「……」架著雙槍卻不開槍,槍手少見的哼了一聲。
倒也不是因為自己拿對方莫可奈何,實際上在斗篷客的手指夾住子彈後,自己的眼睛瞬間就『看見』十七種,子彈成功擊殺眼前男人『可能的』軌道。
當然,能不能成功擊中又是一回事。
之所以沒有開槍,是因為……
「第二個限制。」斗篷客的另外一隻手當然還握著槍。
那柄槍裡裝著著在自己用手指夾住子彈以前,『原本』要用來抵銷被槍手子彈的,最後一顆子彈。
而槍管,指著聽到槍聲探頭出來,現在不敢輕舉妄動的小女孩。
在槍手的『視界』裡,斗篷矮人下一發子彈,絕對會命中小女孩的眉心。
……毫無攔截的辦法。
「單純是因為我離目標比較近,你不管開槍速度多快總也會慢上我幾個剎那,所以根本沒辦法扭轉這顆子彈的未來,你沒辦法改變物理規則,只能做到技術上的極限。」斗篷客將瞄準小女孩的槍收進去斗篷。
毫無疑問,這個斗篷矮人一定有著跟自己相差無幾的能力。
槍手看見槍枝離開小女孩,現在的斗篷矮人手上只有一把槍,自己卻有兩把。
絕對優勢。
可槍手直覺上卻也沒有開槍。
……誰知道那件斗篷下還有多少秘密。
「你想知道的事情,這裡找得到。」
斗篷矮人沒有持槍的手指,不知道什麼時候夾著一帖黑色信函。
上面用蠟液彌封著,圖案是一個沒有頭蓋骨的骷髏頭。
他輕輕地將那張邀請函拋給槍手。
邀請函飄揚著,落在槍手腳前的一處柏油路裂縫上頭。
映著屍油燃起的火光。
「……我沒興趣。」槍手針孔般的眼睛依然瞪著斗篷矮人,沒有移開視線。
斗篷矮人不再說什麼。
只是逕自彎腰撿回自己剛才丟在地上的那把槍,卸下雙槍的彈夾後扣上新的彈夾。
上膛,上膛。
正面面對著同樣拿著兩把滿彈槍械的槍手,一步一步的倒退著走。
槍手一樣瞪著斗篷矮人,如同猛虎瞪著天敵。
一旁貼著牆壁碎石偷看的小女孩,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動作才好。
而斗篷客繼續退著。
距離二十八公尺。
「對了,那封信件可以找到我。」
「……」
距離二十九公尺。
「『上帝之眼』這種被詛咒的天賦異稟,或許幾百年才只會有一個。」
「……」
距離三十公尺。
「而這裡,有兩個人會這種東西。」
「……」
距離,三十一公尺。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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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槍手再次開槍。
斗篷矮人也開槍。
子彈與子彈也相互抵銷。
抵銷。
抵銷。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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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不多不少,二十二個死人,眉心中彈的死人。
自己和安得烈去弄回被擄走的二十二個小孩那個時候,留在防空洞的七個小孩又被捉走。
死在自己眼前。
安得烈離開垃圾山防空洞來接自己,好不容易才弄回來的那二十二個人又少了呼吸。
死在自己眼前。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薇薇安。
猶大疊起第十一具沒可能長大的女孩身體,她中彈眉心。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皮耶魯。
猶大放下第十五具不能再調皮的男孩身軀,他中彈眉心。
砰!
砰!
槍手打滾,再次撿起槍。
上膛。
斗篷矮人後退,換上全新彈夾。
上膛。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是你!
連這件事,也是你!
到底!還有!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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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兇手不是你啊!
砰!
兩個人,四把焦煙瀰漫的槍。
兩把握在手上,兩把躺在地上。
槍手垂著頭半跪在地上,血絲瀰漫的泛淚雙眼向上瞪著,拿著雙槍的斗篷矮人。
不。
那斗篷人已經不再駝背矮小。
現在的他身形挺拔,雙手一樣嵌著兩柄飄著輕煙的槍,斗篷隨著風飄揚。
前所未見,整張臉像負傷野獸般猙獰的槍手呲牙咧嘴,雙眼錯覺似的映出一片猩紅。
他怒不可遏。
但他的瞳孔卻不緊縮,甚至還能有一點渙散。
而他的手上也沒有槍,甚至手背流出一點血。
被對方子彈擦出來的血。
方才兩顆子彈穿過他的彈雨,擦過自己的手背,硬將兩把槍震離自己的手上。
只是擦出來?
對方甚至還,手下留情了?
他!他!媽!的!對!我!手!下!留!情!了!
「上帝之眼最後一個限制,就是如果超出個人能力的『預軌圈』,就會變成普通的『高準度射擊』,子彈不再有預言審判的能力。」斗篷客收起還飄著煙的槍管。
沒有轉頭,繼續以面對著槍手的姿態,向後退著走。
一步,一步。
兩個人拉開距離,拉開距離。
槍手瞪著斗篷客。
沒有再次撿起槍的打算,也沒有再改變自己半跪的姿態,甚至沒有再次進入上帝之眼。
只是瞪著。
因為『膽小的』猶大,透過槍手的『強』,知道,認識到,了解到……
「我的『預軌圈』,比你的大上一點。」
槍手咬著牙,悔恨不甘的雙眼就像要脫離眼眶一般,滾燙在眼窩裡頭打顫。
卻很清楚。
自己的膽小很清楚,自己毫無勝算。
……自己,居然還真的,連以卵擊石的勇氣都沒有嗎?
斗篷客與槍手拉開足夠遠的距離,在槍手的視線看起來,斗篷客只剩下一粒米的大小。
槍手半跪在地上依然等著斗篷客,在斗篷客的視角看來,槍手的殺氣仍無視距離破鞘。
陰風吹過,吹過灰濛的雲,吹過空氣裡蒸發的死人脂肪霧氣,吹過懸掛在半空的破碎管線及殘斷的大廈遺跡,吹過蔓延在地上,因為屍油與汽油等等燃燒的殘火。
卻吹不熄,總是拿不出勇氣的孬種,滿腹陰鬱的不甘。
卻吹不熄,第一次殺不了人的殺神,滿肚奔騰的怒火
地上的黑色信帖,蜜蠟硬著殘火。
斗篷客離開了。
#
「……欸。」
半跪在地上半鐘頭後,猶大總算開口。
對著這個地方僅存的,另外一個活人。
那站在倒塌的牆面下,隔著屍體與殘火蔓延的二十公尺距離。
沒有跟著斗篷客離開,一直看著自己的小女孩。
猶大撿起地上的黑色信函,緩緩地站起。
如果要自盡,容易,就一顆子彈的事情。
可他沒有,用最沒有效率的方式,屠殺上萬個人祈禱自己能在自找的戰場上自盡。
……是為什麼呢?
「醒了嗎?痛嗎?看得見嗎?聽得見嗎?手腳有知覺嗎?沒有名字嗎?沒有名字吧?沒有名字對吧?」露絲的雙眼閃閃發亮。
「……」小男孩看了很吵的小女孩一眼。
感覺想說點什麼,卻又忽然沉默。
「我是安得烈,你一定聽得懂話只是不說話我知道沒關係慢慢來,如果沒有地方去這裡可以歡迎你,當然絕對不是什麼好地方哈哈。」
「我叫露絲!」
「那個…你叫做猶大好不好?」
「猶大!J…u,d……a,s,這樣寫的!那你就叫猶大囉!」
他看向小女孩愣然呆滯的臉孔,感受著自己依然在活動的心跳。
說起來,這一個月以來,這個小女孩到底在哪裡做了些什麼?
為什麼那個穿斗篷的會帶著她來到這裡?又是為什麼她會願意跟來這裡見自己?
走到垃圾山的山腳,熟練的踢開一些說不出名字的破銅爛鐵,找到地面上那幾乎和垃圾融為一體,一扇或許是廢棄的防空洞?總之是往地下樓梯的門。
熟練地打開地下隧道的門,猶大走進不見五指的地下隧道,聆聽溝鼠不懷好意的聲音。
卻是讓猶大最平靜的聲音。
只有在這裡,『猶大』不是槍手,同時也不是窩囊廢。
只有在這裡,『猶大』才有表情。
只有在這裡。
說起來,看見現在自己的模樣,居然沒有害怕的轉身逃走……
說起來,其實她也是少數看過自己真正狼狽的模樣……
那麼,或許『委託』……是不是也應該算上她?
渾身是屍油與血水,連頭髮都被血蠟黏成一片一片,腥味四濺,殺神的槍手。
露出很生硬的表情,連自己都覺得這樣極度不協調,勾起嘴角,笑著的猶大。
「……嗯?」小女孩聽見猶大叫了自己愣了一會,淡淡地應了聲。
「走吧……」猶大說到這,也真的笑了出來。
【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可以成為那個 】
【《不存在的委託人》,委託《槍手》 】
【 】
【但是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完成露絲 】
【的,垃圾山的,孤兒院的,那個夢想 】
「我帶妳……離開這裡。」
很僵硬的,努力地。
真正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