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到尾聲的菸
＃＃
「欸欸……名字…怎麼取才好？」
叫『露絲』的小女孩，翻著在垃圾堆找到的半本圖畫書，皺了眉頭苦惱著。
她只只看得懂一成不到的字。
「去問安得烈啊問我？」一個大個子磨著一把一樣從垃圾堆找到的鏽刀，他有一個叫做『大衛』的名字。
「才不要，他好討厭。」露絲把腦袋埋在書裡，努力地從字與字之間推測著意思。
顯然成效不怎麼樣。
「安得烈你被討厭了耶哈哈。」叫做『雅依』的小女孩捧腹大笑，咬著剛偷回來的麵包。
食物是唯一一種垃圾山找不到的東西，別想著跟老鼠爭能贏。
「好傷心喔哈哈，『露絲』有這麼難聽嗎？」叫『安得烈』的十三歲小男孩放下手上的半本書苦笑。
一樣是在垃圾山挖出來的《武器圖鑑》，他現在正在想辦法從垃圾堆組合出一柄手槍。
他是這裡唯一看得懂書的小孩。
「你取的都很難聽！」露絲抬起頭吐了舌頭，再把頭埋回根本看不懂的書中。
「對！很難聽哈哈哈。」叫做『耶西』的小男孩踢著一隻大老鼠，想辦法把牠誘導到正在睡覺的『狄波拉』身上。
他也是沒有名字的孤兒，也是安得烈取的名字。
實際上這裡全部的人只要沒有自己的名字，安得烈都會取一個，誰叫也只有他看得懂字。
「所，以，妳是取好了沒啦！」安得烈笑著。
把武器刊物蓋在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零件上頭，站起來走向露絲那裡。
「哼。」露絲撇頭。
「我幫忙啦。」安得烈失笑。
「不要！我又沒有拜託你！」
「好啦讓我幫忙啦，嗯？好嗎？」
「你一定這麼想要幫忙嗎？」
「對對，讓我幫忙好不好？」
＃＃
安得烈走在地下道，照明上僅僅倚賴自己叼著的煙，上頭的火。
他希望暗一點，書上說暗一點總是有助於人類集中於思考。
特別是回憶的時候。
他勾起一絲嘴角。
那一天躺在地上的小男孩，被安得烈與露絲扛回垃圾山的一處廢棄防空洞，或是看起來像防空洞的地方，誰知道那裡原本是拿來做什麼用途的？
這裡是這群或許是棄嬰，或許是父母雙亡，或許是逃出來的貨，或許是被追殺的黑手家族裡的小孩，總之一視同仁現在是世界遺民的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的歸屬。
離小男孩被帶到這裡，已經第三天。
實際上小男孩也只是營養失調，加上失溫與很嚴重的感冒，乘以完全靠不住的應該。
雖說靠著安得烈長年在垃圾堆翻找的醫學書籍殘篇可以大概了解狀況，可是根本沒有藥的他們也只能灌食流體食物，並定期敷上熱水保持體溫，然後聽天由命。
小男孩於第四天張開雙眼。
＃＃
砰砰砰！
砰砰！砰砰！
槍手丟掉空了的手槍，一如往常撿起兩把失去主人的槍。
他靠在牆角，稍微喘著氣。
很奇怪。
實際上在雙子大廈時，他就隱約有這種感覺。
他看得見子彈的……用『看』來解釋不精確，應該說他可以感受到子彈的存在。
火藥的爆炸是一種能量，子彈之所以能飛出去，也是因為能量集中後以噴射形式釋放的緣故。
不要說不同型號的子彈了，哪怕是同樣型號同一工廠甚至一前一後生產出來的兩顆子彈，火藥量都會不一樣，只是誤差小得可以被忽略。
但槍手很清楚的知道，看到。
擊發後座力的角度誤差，飛行軌跡，子彈上搭載相應火藥所將造成的殺傷力，量。
擊中目標，目標透過子彈搭載的能量後所將執行的物理反應，比方倒下的角度，飛出去的距離。
一個人驅動身體，是透過電子信號。
所以你可以透過趨近光速的傳遞，在連續時間裡得到相當龐雜的資訊藉此擁有『感覺』，以此為依據進一步『判斷』。
而槍手現在可以透過由他的手指，感測到擊出去的子彈在不久後的『未來』，所做出來的一切反應。
怎麼說呢……
就像他透過彈頭摸到對方一樣。
也不對。
總之他就是知道！
砰！
槍手仰天一槍。
子彈如同想像的釘入天花板的一個縫隙，天花板如同想像的癱下一塊想像中的面積。
就跟想像的，感覺到的，看到的……
槍手離開牆角，雙槍放鬆，看著眼前的一切動靜，針孔般的瞳孔微微顫抖。
冷汗劃過。
掉下的天花板打到的人，破壞的範圍，站起來的人有誰，還有誰會對他開槍，那些射出來的子彈又會用什麼角度什麼位置什麼方向朝著自己。
……一模一樣。
居然跟自己按下板機的那個瞬間，就隱約感覺到的，一模一樣。
＃＃
「你醒了嗎？」
第一個看見小男孩微微顫抖睫毛的，是一直關注著小男孩的小女孩露絲。
「醒了嗎？痛嗎？看得見嗎？聽得見嗎？手腳有知覺嗎？沒有名字嗎？沒有名字吧？沒有名字對吧？」露絲的雙眼閃閃發亮。
「……」小男孩看了很吵的小女孩一眼，感覺想說點什麼，卻又忽然沉默。
他咬著牙撐起身體，檢視著自己的狀況。
「你的衣服我丟掉了，另外再幫你找一套。」
說話的，是站著一段距離的小男孩安得烈。
跟亂興奮一把的露絲不同，他想著一些事情，微微瞇上眼睛。
沒有裝睡而是直接性的起身，沒有觀察身周的位置而是先檢查自己的狀況，剛才對露絲的廢話有反應，也確實有開口的打算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不像是認識字的人，甚至都不確定會不會說話。
比起是一個大病初癒的人，看起來更像一個動物。
何況……
「沒關係你再躺一下，吃點東西吧，你這幾天只有喝一些麥粥。」說著的露絲拿起一旁的一條麵包，很自然地把這幾天強迫灌進這昏迷男孩嘴裡的東西定義成麥粥。
「……」小男孩想要說些什麼。
嘴巴開開闔闔的卻又說不出半點音節，卻依言乖乖躺回床上。
安得烈皺起眉頭。
躺回床上，所以聽得懂人話。
對身上赤裸沒有半點反應，多半是在全命令式的環境長大，會聽露絲的話乖乖躺下，八成也只是因為習慣聽話，而不是分得清楚善意惡意。
安得烈看著躺著不說話的小男孩，身上密密麻麻的細微傷口。
很淺，但很多，比起傷害或拷問更接近遊戲，或對話。
還有針孔，打的很粗糙。
八成，也是某個把人當畜牲養，然後拔器官還是當成糧食血液轉換機或幹嘛的『貨品』。
但是……
「來，麵包。」露絲遞上一條法國吐司，是『彼得』不知道從哪裡偷來的貨。
小男孩怯生生地接過麵包，慢慢地咬了起來。
浮現驚奇的表情，越吃越快。
一副沒吃過麵包的樣子。
也應證了安得烈『貨品』的推測。
但是……
安得烈盯著小男孩握住麵包的，那只血泡與焦黑遍佈，並瀰漫硝味的手掌。
實際上在垃圾山裡，所有人身上的衣物都跟乞丐差不多，也沒有人在意。
但這個小男孩原本穿的衣物上的血漬，居然多得讓安得烈也只好皺眉把它丟掉。
而這個小男孩，是怎麼逃出來的？
他看起來並沒有逃跑的智商，知識，智慧，甚至勇氣。
卻渾身都是廝殺過的痕跡。
但又沒有外傷？
到底……
「唉。」安得烈嘆氣。
看著笨蛋露絲急急忙忙的拿著水，遞給噎到的傻瓜男孩。
「怎麼了？」露絲轉頭，偏頭。
分析這麼一個笨蛋，這個舉動實在很神經。
「不想了不想了，好像白癡一樣。」安得烈拍了拍臉頰。
到底不探究他人過去，也是這個鬼地方唯一一個可愛的規矩。
何況再三強調自己不是什麼好東西，身上絕對沒有半點可以失去的狗屁哈哈哈。
「我是安得烈，你一定聽得懂話只是不說話我知道沒關係慢慢來，如果沒有地方去這裡可以歡迎你，當然哈哈哈絕對不是什麼好地方。」安得烈笑得爽朗，或是自認爽朗。
「我叫露絲。」露絲看見一直站在角落陰鬱的夥伴恢復平常的口氣後，也跟著雀躍起來。
「你呢？」
＃＃
早知道就多想一點。
不過多想很多點，也八成猜不到那個小男孩是正面殺出一條血路逃出來，身上的血全都是對方的，兩隻手掌的傷是因為他瘋狂開槍，直接殲滅一個人蛇組織之類的這個鬼答案吧哈哈。
安得烈點燃第三根當成照明的煙，吐出嘴巴裡的煙屁股。
踩在『向下』的階梯，一個人吞雲吐霧。
＃＃
「你覺得他怎樣。」露絲坐在垃圾堆一個大輪胎上，看著正在被彼得指導如何偷東西的猶大。
「笨死了哈哈。」另一個垃圾堆的一個大冰箱上，目測已經十七歲左右的安得烈笑著放下手中的書。
已經十七歲的他有了一定的身高，可以自然地把手伸進女人的皮包裡得到鈔票，有了一點錢可以『買』完整的書跟零件，可以溝通，遇到很多人，學到很多技能。
以他的本事，他其實早也可以離開垃圾山，甚至是離開烏托邦。
卻還是回來這裡。
跟絕大多數的人一樣。
但是回來垃圾山的理由，卻不見得跟絕大多數的人一樣。
「是呢……」露絲瞇著眼。
看著彼得嘆著氣，不知道是第十幾次，還是的幾十次糾正猶大抽皮夾的動作。
她不自覺地笑了。
笑得安得烈愣了。
「不是這樣，為什麼你的食指永遠不能伸直呢？」彼得嘆氣。
「猶大加油！」輪胎上露絲笑著，振臂吶喊。
猶大還是學不會從皮包裡抽出皮夾的標準動作，卻還是抬頭對著露絲靦腆一笑。
安得烈繼續把頭埋在書中。
＃
砰砰砰！
砰砰砰！
三顆子彈打下來的天花板跟『預見一樣』壓死五個警衛，三顆子彈跟『預見一樣』打碎所有朝自己飛來的屑。
槍手忽然可以預測自己子彈的軌跡，對方子彈的因果，甚至感覺到所有在戰場上馳騁的子彈的呼吸。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十五個保鏢拼上一股視死如歸，衝鋒掃射。
槍手慢條斯理的舉起，兩把剛從地上撿來的槍。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槍手走過十五具眉心中彈的屍體。
丟掉滾燙的槍枝，撿起兩把失去主人的新槍。
＃＃
『大衛』的屍體出現在垃圾山的一個角落，剩下半顆還沒有被老鼠啃掉的腦袋。
他死的時候抱著一個染血的皮箱，皮箱被打開了，裡頭的東西也當然不在了。
『雅依』在梅杜莎鎮的酒吧裡跟平常一樣，灌醉男人後偷走他們的皮夾。
卻有一次被一個醉鬼卯起來打，整個酒吧忽然沸騰輪歐。
揍了整整七十分鐘。
接風的『約瑟』抱著已經血肉模糊的『雅依的身體』回到垃圾山，不發一語。
隔天約瑟說要去散步就沒有回來了，誰也不知道他去哪裡。
倒是雅依喪命的那間酒吧爆炸了。
『達太』偷到一個有衛星定位的保險箱，在垃圾山的外圍被包圍射殺。
他沒有跑回來防空洞的路，也始終沒有供出地下防空洞的位置。
『瑪麗亞』離開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倒是『西門』，『安娜』，『伊莉莎白』，『瑪倫』與『雅各』也先後離開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裡，也沒有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約翰』，『巴多羅賈』，『菲力』，『多馬』，『夏娃』，『馬太』，『耶西』沒有說他們會離開，卻也沒有回來。
希望他們只是因為難以開口所以不告而別，不然估計也是凶多吉少。
「只剩下我們了？」
安得烈一樣翻著書。
不一樣的是，現在的他身材均衡，西裝筆挺，整個人容光煥發。
這副模樣適合走入每一個交易部門，接近每一個他想開的鎖。
「……彼得還沒有回來不表示他死了。」露絲說著，聲音裡聽不見底氣。
她現在穿著緊身的衣服，外頭沒有口袋而是扣著皮鎖的袋子，這有助於她在遊走管線縫隙的時候可以隨時丟掉裝備逃走。
確實擁有某種盜匪資質的他們，在時間與機遇交錯的某個因緣際會下，蛻變成一個可以擁有低調，同時也技術高超的神偷。
猶大沒有說話。
靜靜地在一旁練習彼得『生前』教他的竊盜技術……起手式，他還是學不會在關鍵的時候讓自己的食指伸直。
安得烈闔起書，直視露絲。
「說起來，妳覺得活在這裡，還有意義嗎？」
沒有諷刺，沒有一貫的嬉皮笑臉，甚至沒有詢問的感覺。
只是累。
當然不會去自殺。
只是若有一天醒不來，倒也不會去掙扎的，
那種累。
＃＃
小女孩爬在通風管的一個地方，一步一步向上移動。
只要是地下空間，為了有效率的交換氣體，通風管一定會蓋的又粗又大。
安得烈可以過去，小女孩沒有道理不行。
她看著手機上的螢幕比對自己的位置。
因為沒有訊號所以也沒有透過GPS，純粹靠感覺與腦筋。
其實也沒有很困難，因為那個叫安得烈的大哥哥總會在轉彎裡留下明顯的粉筆記號，只要按著記號走沒道理走錯。
她扶著安得烈做下記號的扶手，跳下一個階梯。
落地的時候手指不小心按到home鍵。
「啊……」她小聲的驚呼了一會，連忙想按回地圖。
卻按到一封信。
沒有發出去的，還存在草稿欄的，簡訊。
＃＃
垃圾山，防空洞。
「我要離開這裡。」安得烈的眼睛看著地板，表情比以往的任何一個瞬間都要堅毅。
「……嗯。」露絲淡淡的應了聲。
猶大則沒有說話。
安得烈錯開露絲微微顫抖的身體，繞過猶大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
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
叼著第三根菸，安得烈踩在同樣森寒的階梯，一階一階的向下行走。
說起來，這裡跟那裡都是，防空洞呢。
這裡跟那裡，都大的一塌糊塗呢。
那裡跟這裡，都烏漆抹黑呢。
這裡跟那裡，一樣呢。
跟自己的家，一樣呢。
＃＃
「……你怎麼還回來？」趴在桌子上的露絲聽見門把轉動的聲音抬頭，看見那抹身影驚愕。
「我回來很奇怪嗎？」西裝筆挺的安得烈關上防空洞的門，俐落的鎖上很複雜的鎖。
他的手上拎了一只烏亮的皮箱。
「你不是說不回來了！」露絲眨了眨紅色的眼睛。
隨後整張臉怒氣騰騰。
「我？我是說我要離開這裡吧。」安得烈把皮箱放在地上，用腳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他很累。
「猶大呢？」
「出去找你啦笨蛋！」
露絲好像忽然想起什麼，急急忙忙的把雙手藏在身後，用下巴呶了呶那只黑皮箱。
「這什麼？」
「錢。」安得烈趴在桌子上，看也不看露絲一眼的隨口說，他真的很累。
「錢？」雙手攬後的露絲踢了踢那只皮箱。
很重。
「這麼多錢？」露絲卻沒有訝異，只是迷惘。
「……嗯啊，你知道二級城市的一般金庫，對我來說沒什麼難度。」安得烈嘆了一口氣撐起身體，他吵死人的夥伴真的不打算讓他休息。
「你沒事拿那麼多錢幹嘛？不是說好不惹禍所以都不做大的嗎？」露絲就是茫然這一點。
她很清楚眼前的夥伴雖然輕佻卻比誰都要穩重，不太可能為了生活質感把命也搭上。
安得烈沉默。
開口。
「如果。」
沒有看著露絲的眼睛。
看著地上，也像在看著自己的決心。
「如果想要離開這個國家，像我們這種過街老鼠，能有什麼方法？」
＃＃
月光下。
鋪上柏油的地面，看起來像是個停機坪。
烽火連天。
槍手握著兩把滾燙的槍，停下動作。
瞭望塔，倉庫，監控室，還有一堆有的沒的的房間，全都已經沒有活人。
槍槍眉心殲滅部隊，用四顆相連的子彈硬是敲碎玻璃貫穿駕駛員的腦袋擊落直升機，爆胎吉普車『預見』它將會打滑的位置讓它攻擊它的自己人，打進去火箭筒的槍管讓它膛炸焚火武器庫。
站在屍體與血泊，然著汽油與火的路面，走在硝煙與血氣瀰漫橫升的空間，槍手退膛。
酣戰到了現在，除了自己以外，整個軍事基地般的地方也已經沒有其他呼吸。
……也沒有一個屍體看起來有阿斯莫德的身影。
安得烈猜錯了嗎？
會不會阿斯莫德老早就已經逃走了？
不知道。
槍手皺眉，丟掉手上的槍，隨地斂了把新的。
安得烈還沒有出來，接著自己要做什麼才好？
「……」
還是先等一下再說好了。
＃＃
「班機嗎？」盯著地上的安得烈將手伸進西裝外套的內袋。
拿出菸盒，抽出一支菸。
把那支菸直立起來，隔著那支菸，看著錯愕的露絲。
「我們沒有護照，失敗，可以作假，但危險。」
指頭鬆開。
菸掉在地上。
「偷渡嗎？」安得烈抽出第二支菸。
一樣隔著菸，看著他摸不著頭緒的夥伴。
「我們沒有身份，很多意義上比通緝的人還要危險，可以作假，但終究冒險。」
一樣指頭鬆開菸。
一樣菸落在地上。
安得烈抽出第三支煙。
「這樣我們有辦法成功離開這個國家嗎？」他站起來，看著他的夥伴茫然的眼神。
他笑了。
「有的。」叼起菸，從西裝的外套內袋裡摸出一個打火機。
點燃，呼吸。
煙霧瀰漫。
「直接，買一台小飛機吧。」
＃
烏漆抹黑，唯一的光源是手機的螢幕，還有畫的很醜的示意圖。
示意圖的終點就是這裡了。
小女孩在附近的牆壁敲敲打打一會兒後，發現天花板可以掀開。
使勁的掀開其實是地面水道蓋的天花板，久違的月光灑了下來。
奇怪，溫溫的？
小女孩使勁的推開溫熱的水道蓋，呼吸地面上空氣的觸感。
＃＃
「……買一台飛機？」露絲錯愕，她今天維持這個表情很久了。
「哈哈這不是超理想的嗎？只需要錢嘛。」安得烈用腳踢了黑色皮箱，手上的菸抽了一口。
「……不是說好不闖禍嗎？」露絲低下頭，咬著嘴唇。
沉默。
煙霧瀰漫。
火星燒到盡頭。
吐掉煙蒂，安得烈開口。
「我們已經不闖禍了，為什麼還是死那麼多夥伴？」
看著那躺在地上的煙蒂緩緩燃盡的火星，安得烈嘴唇輕啟。
「無論我們闖不闖禍該出事就是會出事，只要在這個國家。」
沉默。
安得烈等著，他不急。
也急不了。
「那……之後呢？」露絲緩緩的嘀咕。
她接受這個做法了嗎？
如果是，那就沒有問題了，之後的問題也不再是問題。
安得烈勾起淡淡的嘴角。
「反正一定強過現在哈哈。」他轉身，背對著露絲。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踏步。
閉上眼，想著以後。
或許到一個很糟糕的國家，或許到一個很落後的國家。
或許到一個很先進的國家，或許到一個很開明的國家。
或許自己……
或許這個女孩……
「那，我還有一個問題。」背後傳來露絲幽幽的聲音。
「請說。」
是不安嗎？是期待嗎？是焦慮嗎？還是？
安得烈止步，聆聽著，轉頭。
鼻子貼著拳頭。
安得烈飛了出去。
「為什麼你的表達方式一定要這麼欠揍？」露絲的聲音。
被揍得一塌糊塗的安得烈痛的趴在地上，雙手蓋著臉呻吟一會，站起來準備破口大罵。
卻錯愕。
他倔強的夥伴抱著他。
抱得很緊。
安得烈回過神來，雙手已經不自覺撫摸著夥伴的背。
顫抖的背。
「你身上有血！我聞得出來！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
露絲吼著，沙啞著。
安得烈注意到露絲摟著自己的手臂。
趴在桌上把臉壓在手臂上的露絲一開始藏在身後的，不想讓自己看見的手臂。
是濕的。
濕透了。
「那個……對不起。」
要怎麼哭，才可以濕成這樣？
第一次做大筆的偷竊，自己只是不確定自己到底還有沒有命活著回來，才說了個動靜皆宜的話跟語氣。
結果讓妳……
「對不起。」
「笨蛋！」
露絲摟緊安得烈，好像深怕他再一次消失。
這個國家的規矩，沒有人可以打探別人的過去。
露絲從來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她自己的願望。
安得烈也不打算問。
露絲低聲喃喃。
「幸好你……還活著呢……」
＃＃
向下的樓梯。
第七根菸。
「拿去，錢。」
「……不是說我錢我弄就好？妳…」
「奇怪耶你是自以為是還是看不起我？」
「…我只是……」
踩熄第七個菸蒂。
勾起一抹無奈的笑。
怎麼可能會是自以為是？怎麼可能瞧不起妳？
可我難道要跟妳說，捨不得嗎？
回憶的瞳孔。
第八根菸。
「…拿去…錢…」
「……你怎麼弄到手的？」
「……」
「……好，我不問。」
第八次燃盡的菸尾。
一抹自嘲的靨。
這大概是自己問過最傻的問題。
難怪你他媽的連抽個皮夾都會手殘的白癡，可以拿到這麼多錢。
是吧？握槍的夥伴。
彎月的眼眸。
第九根菸。
繼續向下走。
這一次這個傻女人不知道又捅了什麼婁子，身上被火燒到的傷口真的很不幽默。
然後那女人居然還在笑！
「哈哈就是要救他們不太習慣才出包啊，以後這裡就是你們的家囉！」
「……解釋一下。」
「如果放他們長大就會變得跟我們一樣永遠留在這裡，這不是很糟嗎？所以先把他們留在這裡等有錢了就送他們到外面去。我是說這個爛國家外面。」
「……小飛機空間哪夠？」
「所以我們就乾脆弄來一輛噴射機呀！」
第十根菸。
止步，估計也是地底的最後一步。
一扇門。
厚重的門板，卻平凡無奇的鎖……靠，一副裡頭很多怪物的樣子哈哈哈。
安得烈想著在雙子大廈的經驗，笑了笑。
他從袖子裡抽出一根鐵絲。
「露絲死了。」
「一直以來…你都選擇最沒有風險的方式活著……」
「…你可以安然過日…我很羨慕……安靜過日子很好…可我做不到……」
「我好希望…可以變成你的樣子…但是……」
「這一趟沒有好處，危險，是自找的。」
「可無論你去不去，我都會做。」
「安得烈，你走不走？」
「嗨。」安得烈笑笑，闔上身後的門。
看著身前如同預料一般的百獸盤踞場面，輕輕的晃了晃手上的鐵絲。
浩大的圓型空間，地上有著草木，有著奇岩，有著湖水，天花板上掛著一個又一個太陽能鹵素燈，空間的半徑有幾公尺……幾百公尺呢？
地底仙境，就是怪獸多了一點。
算了，也不重要。
「稀客稀客，我可以問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嗎？」
坐在這空間中間一處草地上，用棕色熊皮包裹著身體的阿斯莫德笑笑。
她正在用花草結成一個花圈，身旁數以百計，不應該存在於自然界的生物緩緩圍靠。
扣掉那群生物對自己赤裸裸的殺意，再減掉自己對阿斯莫德的刻板記憶，這畫面簡直就像天使與伊甸園的畫。
但很遺憾沒辦法扣也沒法子減，哈哈。
「好啊，不過話說回來這裡真漂亮。」安得烈索性坐了下來。
處在隨時都會死亡的國家最危險的地方，他隨時都有很好的閒情逸致。
「對啊，欸你很有眼光喔。」阿斯莫德扯開一抹甜甜地靨。
「真不知道要殺幾個人才做得出來這種好地方？一萬？兩萬？」安得烈也笑了。
他發現自己的心情比想像的平淡。
「你真的很掃興耶，好啦回答啦！」捧著花圈的阿斯莫德鼓起臉頰。
安得烈失笑。
他還真的必須承認對一個小女孩皮囊的老妖怪，自己真的認真不起來。
索性大字躺在草皮上，感受著鹵素燈以人工方式帶給他的溫暖。
是呢。
他也很喜歡躺在垃圾山的某個大鐵板上，用身體感受著真正的太陽。
感覺跟這裡差不多呢……或許草地到底還是比垃圾山的鐵板好躺。
但這裡沒有夥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