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牡丹跨出畫外，而且身上絲毫沒有損傷的樣子，伊安終於鬆了口氣。
嘉蒂莉因為對於牡丹與伊安之間並不存在的曖昧關係感到震驚，也沒力氣再跟伊安吵下去，所以雙方就這麼自然而然地安靜下來。
抓著這個難得機會，牡丹連忙開口解釋起來。
「主人，我跟屋主打聽過關於這幅畫的細節了，所以我推測嘉蒂莉不是幽靈，而是精靈。」
為了不讓伊安又逬出反駁，惹得嘉蒂莉生氣，於是牡丹連半點反問的機會都不給，立刻吐出自己的推論。
「據說這幅畫的作者正是屋主的爺爺，他以妻子為模特兒畫出了這幅油畫，並將它作為傳家寶，一直保留在家裡。」
「靠，這聽起來更像幽靈作崇了！事情的起因八成是老奶奶死後不肯離開，硬是附身在跟自己有關的東西上吧？」
在他驅魔除靈的經歷當中，已經遇過不少次這類狀況，經驗豐富得很。
「如果老奶奶已經去逝的話，我絕不會反駁主人的推測。」牡丹正經八百地搖頭，「但她還沒死，今年七十三歲、健康得很。」
「什麼？那她……」伊安猛然回頭往嘉蒂莉瞧去，綠瞳裡閃出一抹錯愕。
「老奶奶對於亡夫留下的遺作發生靈異現象的事情感到很苦惱，畢竟對她來說，這是相當有意義的紀念品，她並不希望銷毀畫作，才會請我們幫忙。」
「搞什麼鬼啊！那她真的不是幽靈了。」
既然人還沒死，而且還跟牡丹說過話，那就證實了嘉蒂莉與老奶奶並沒有關連。
「是的，所以我才認為她可能是精靈。」
牡丹跟著看向了油畫，他發現在脫離那個世界後，少女的相貌不再像剛才那麼清晰可辨，而是完全以顏料來呈現，帶了點線條矇矓的美感。
「這種事很常見，畢竟這間畫室的落地窗相當大，雖然對於藝術品來說，長期暴露在日照下並不是太好的保存方式，但卻能讓它吸收隱含在日光與月光中的能量，久而久之……就變成有意識的精靈了。」
「有這種事？」伊安有點不信邪地轉頭往落地窗看去。
今晚的月色正美，而且確實有一半的油畫都照得到月光，讓人不得不對牡丹的推論多了點信任。
「在東方有許多相關的傳聞，像是百年茶壺、千年樹精之類的，甚至連衣服上的刺繡或屏風上的花樣，都有可能因為吸收了日月的能量而活動起來。」
「照你這麼說，博物館的東西不就都會動了？」伊安白了牡丹一眼，雖然這個推測還算有點道理，可是……真有那麼神嗎？
「說不定真的都會動。」牡丹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有個叫日本的古老國家，流傳著東西用久了就會成精的說法，尤其是大師級的作品最容易出現這種狀況。」
「真的假的……」
「去逝的老爺爺是位有名的畫家，有許多收藏家都喜愛他的作品，所以就算發生這樣的異象也不奇怪，只是一般人無法接受而已。」
牡丹的視線掃過了油畫角落的簽名，他記得這個名字偶爾會出現在藝術品的拍賣會上。
「所以根據現場的情況，我想嘉蒂莉應該是油畫精靈吧！」
「對對對！這個說法才對嘛！」
嘉蒂莉聽得拚命點頭，雖然她不喜歡男同性戀者，但她覺得牡丹說話好中肯哦！而且解釋起來頭頭是道的，一點都沒有不合理的感覺，也沒有輕蔑她的存在。
「就算真的是這樣……」伊安雙手抱胸，一臉狐疑地看著牡丹認真的表情，納悶道：「老子從沒聽過這種事，你是打哪聽來的？」
「咦？」牡丹微愕。
這不是驅魔師的常識嗎？
他仔細想了想，腦子卻一片空白，末了只能吐出無奈的回應：「這……我不知道。」
這已經是常態了。
他總是能對某些事侃侃而談，卻又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有這些知識。
「不知道？」伊安蹙了蹙眉心，瞧他一臉苦惱的表情，只得揮揮手，示意他別再苦思下去，「算了，怎麼樣都好啦，總之你覺得她不是幽靈，是精靈就對了。」
「嗯，我想是這樣沒錯。」
「那好，現在該怎麼解決這件事？」伊安不是凡事都得追根究底的個性，他只想早點把事情處理好，既然牡丹什麼都懂，那扔給這傢伙去想辦法應該沒錯吧？
「這個……通常這類型的精靈只是因為突然覺察到生命的存在，才會意識到所謂的寂寞，進而想找個伴，只要讓她達成目的，她就會恢復穩定的狀態了。」
「喂！這樣不是又回到原點了？」伊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結果還是要找個人給她抓嘛！」
這種辦法哪行得通啊？一般人看到會動的畫就嚇跑了吧！誰會想進去陪她？
「你說話客氣點！什麼叫讓我抓？我是要邀請一個幸運兒與我共度長生不死的生活！」嘉蒂莉實在很受不了伊安，為什麼開口閉口都是難聽話呀！
「這個……」牡丹一臉面有難色地看著嘉蒂莉，他實在很想說，她認為的美好生活對於一般人來說，並不一定具有吸引力。
因為畫框裡是個獨立的精神世界，乍看之下，能長生不死確實很棒，但相對的也必須忍耐毫無變化的日子。
既然連嘉蒂莉本身都會因此產生寂寞感、想找人陪伴，那早已慣了多采多姿生活的人類，又怎麼可能忍受畫裡的世界？
只是……說這些，嘉蒂莉也不會懂吧……
看來說理這招是行不通的，她畢竟是個只有「寂寞」這個意識的精靈，到底該如何滿足她，卻又不必犧牲任何人呢……
「真是囉嗦，總之就是要有人陪吧？老子想到辦法了！」
不同於牡丹的認真苦思，伊安露出一臉得意神情，隨手抓過桌上的炭筆，便逕自走近油畫，在上頭畫了個大圓圈。
「主人！」
「天哪！你幹嘛！」
看見這個有破壞油畫嫌疑的舉動，牡丹跟少女都迸出驚訝叫聲。
「畫個人陪妳啊！」伊安應答得理直氣壯，然後就在圓圈下方加上了不知該說是簡單還是簡陋的火柴棒身體，甚至煞有其事地在充當腦袋的圓圈上畫了笑臉。
「啊──！我不要這種人陪啦──！」瞬間，嘉蒂莉迸出了瀕死的哀號聲。
「主人！這可是大師遺作啊！」牡丹瞪著眼，看著那個火柴棒人被畫在上頭，只覺得有些頭暈。
老天哪！這簡直是在糟蹋精品！
「靠！嫌什麼嫌啊？有比沒有好吧？」伊安丟開炭筆，惱火地對著快哭出來的嘉蒂莉嚷道：「喂，以後這傢伙就會陪著妳，所以妳給我乖一點，別再亂走亂嚇人！」
伴隨著伊安跟恐嚇沒兩樣的叫嚷，畫裡的火柴棒人還真的動了起來，朝著嘉蒂莉揮揮手，咧開大嘴笑道：「就是這樣啦！以後老子陪妳！」
這語調，簡直是主人的分身啊……
牡丹無語地看著火柴棒人在畫裡走動，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歎息。
看來畫作真的會受繪者影響啊……！
「嗚哇──！人家不要這種的啦！」
嘉蒂莉看著火柴棒人，只覺得心靈嚴重受創，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掩面大哭。
「靠！哭啥呀！再鬧下去老子就揍到妳哭不出來！」說著，伊安又往油畫上敲了一下。
這是大師名作啊，主人……
牡丹很想出聲提醒伊安別亂來，但想想說了也沒用，不如先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問題。
「我看……讓我試試吧。」看著跟整幅畫一點也不相融的火柴棒人在裡頭遊走，牡丹忍不住歎了口氣，對著嘉蒂莉提出請求：「不嫌棄的話，讓我試著把主人的畫修飾得貼近原本的畫風一點？」
嘉蒂莉抬起臉，擦擦眼淚點頭應道：「你試吧，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比這個九筆劃的怪人好。」
「老子是無所謂啦！你要試就試，反正這女人一直哭也讓老子覺得很煩。」火柴棒人在草地上坐下來，一臉輕鬆地回應著牡丹，讓他感到哭笑不得。
「對啊，你有辦法解決的話就快點動手。」伊安在旁催促著。
唉……！好像在跟兩個主人對話……
牡丹苦笑著點頭，然後便拿起了畫室裡的常備顏料，以火柴棒人的頭為中心，開始塗抹上新的臉孔。
於是，單純的炭筆線條在牡丹的修改下，逐漸變成了一個與嘉蒂莉類似的油畫人物。
而且還是名俊秀的紳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添加了牡丹的心意，原本個性與伊安十分相像的火柴棒人在修飾之後，談吐變得穩重許多，不再像之前那麼粗魯，讓嘉蒂莉看得滿意到極點，總算是破涕為笑。
「太好了……！這樣比剛才好多了！」
「抱歉，剛才的語氣讓妳不開心了。」畫中的紳士朝嘉蒂莉伸手，把她扶了起來，並為先前的粗魯行為道歉。
「不只是語氣吧？你剛才的樣子讓我光看就想哭了……」嘉蒂莉抹抹眼淚，迸出了抱怨聲。
紳士苦笑著沒有回答，雖然他的模樣與牡丹完全不同，可神情看起來居然與牡丹有幾分神似。
伊安看著兩人的相處，對畫沒研究的他雖然不知道火柴棒人跟現在的紳士差別在哪，但既然嘉蒂莉不再有怨言了，那表示這個伴她有滿意了吧？
「喂！既然妳有伴了，那就滾回涼亭去，別再出來胡鬧！」
揮揮手，伊安趕蚊子似地嚷道。
「你這個人……」
嘉蒂莉不滿地皺眉，正想反駁伊安，結果一旁的紳士卻先一步開口了。
「小姐在涼亭裡僵著那麼久，總會想活動一下的，尤其身邊就是這麼美麗的花園，想散散步也是自然的事，但以後有我陪伴，她絕不會再覺得無聊了。」
簡而言之，他會負責陪嘉蒂莉聊天，免得她再起來亂動了。
不過他拐彎抹角的詩意說法，伊安一點也聽不懂，他只是皺著眉瞪向畫裡相依相偎的兩個人。
所以？這意思是什麼？就算他陪她聊天，但她又沒保證以後絕不會再亂走動……
伊安左想右想都想不通，但嘉蒂莉倒是被紳士的話勾得心花怒放。
看著牡丹畫出來的俊逸臉龐，聽著他的體貼話語，她一整個心花朵朵開，連伊安對自己的不客氣言行都拋到腦後去。
牡丹瞧著沒再吵起來的兩個人，心裡忍不住鬆口氣。
看來自己畫出來的角色，還頗有安撫功效的。
只是，這個紳士雖然有禮貌，可態度卻……太做作了點。
這麼說起來，旁人也是這麼看待自己的嗎？畢竟這個紳士是反應繪者、也就是他的言行舉止啊！
苦笑著搖了搖頭，牡丹暫且把這個令人困窘的情況扔到一旁，總之他們成功的讓嘉蒂莉的心情變好了，這麼一來，她跟主人也不會再起爭執，那他就不會一直被吵得心煩了。
「嘉蒂莉小姐，好不容易得到與妳相處的機會，我們一起到涼亭坐坐吧，我有許多話題想跟妳聊。」
紳士由於是出自牡丹手筆，所以個性想法都與他相似，彷彿是感應到牡丹的心情一樣，他主動牽起嘉蒂莉的手，克盡職責地想引誘她回到本來的位置去。
嘉蒂莉當然不會拒絕，她紅著臉點點頭，跟著便挽上了紳士的手臂。
「那麼，我跟小姐先離開了。」紳士朝伊安與牡丹微一點頭，算是行禮致意，又補上一句道謝：「多謝你們給我存在於畫裡的機會。」
「好啦！快回去就是了！老子急著結案！」伊安對紳士的過度禮貌感到有些不耐煩，索性揮手趕人。
紳士也沒再多說，他牽著嘉蒂莉回到涼亭長椅上，陪著她一起坐下，接著……
彷彿是顏料被固定住了一樣，油畫裡的兩名人物不再隨意動作，而是恢復為原本的靜止狀態，再也不動了。
「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牡丹看著油畫上相依偎的情侶，總算安下心來。
「嘖，真是麻煩的精靈。」伊安搔搔頭，啐了一聲：「不過，這樣問題就解決了，咱們去找委託人收錢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