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的分岔路
#10
「不錯,正是區區。」
冷酷的嗓音,挾著暴風般的氣場橫掃而至。
居高臨下又有身高優勢,黑巫師軍團的首席策士兼指揮官的聲勢便是如此驚人,僅僅是靜止懸浮於半空中,一招未出,就彷彿能將眼前的獵物肢解殆盡。
別說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連我也不禁為之震懾。
威爾森的強大確實如我所料,斜睨的眼神亦將我鎖定為亟欲捕殺的獵物,但那副紳士臉孔,與傳聞中罄竹難書的惡行,一時間我竟無法將兩者連結在一起。
我沉下臉,感覺問題越來越棘手了。
「那麼,妳會如何選擇呢?」威爾森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是要殺了席娜中止實驗,還是放任她在七十二小時後成為『完全體』?」
七十二小時⋯⋯時間比我想像的還要緊湊。
如果在那之前沒有順利把席娜傳回營地,一旦布雷克現身,抑或她再度失控暴走,來自現世的人,全都會有生命危險!
這麼想著,我的劍鋒已直指威爾森。
卻見對方按兵不動,連嘴角彎曲的弧度也未曾改變過。
「看來妳已經下定決心了。」威爾森冷冷地道:「真令人失望。」
失望,什麼意思?他言詞間那股高高在上的倨傲讓我更加火大。
「為了一顆沒有生命的未爆彈,而置全人類生命於不顧。」他自顧自地解釋起來:「聯盟的勇士,竟是如此短視近利。」
「我不會讓你的詭計得逞的!」我朗聲回應。
他眼底的譏諷意味更濃:「妳可知道,虛空的破口已被我全數修補完畢?」
所謂破口,指的是隊友為了潛入虛空,以魔法燒灼出的破洞,據艾希莉所述,此一破壞行動她做得滴水不漏,還設立結界來湮滅痕跡,等任務結束,一行人就能從那裡安然撤離。
沒想到她還是太天真了。
神不知鬼不覺地填補破口,讓我方誤以為自己沒有察覺,種種障眼法,足見虛空之主城府甚深⋯⋯對於尚未擬好營救計畫的聯盟方,退路被斬斷無疑讓情況雪上加霜,我不禁皺起眉來。
「等那傢伙型態完整,你們個個插翅難飛。」他愉悅的神情,像在欣賞我一籌莫展的模樣:「自己衡量清楚吧,影。」
我的膝蓋以肉眼不可見的慢速開始彎曲,悄無聲息,讓魔力覆蓋身體表面,直達長劍末端,待他尾音一落,雙腳蹬地,身軀倏地騰空而起,劍身如兔起鶻落般向前刺出,偷襲並非君子行徑,想要立即將他制住,我沒有更好的方法。
誰知我快,威爾森比我更快,劍尖抵達時,他已不見人影,毫秒的差距,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再度於身後出現,一擊撲空,我的身體旋即受重力牽引而下墜⋯⋯被預判了!戰況逆轉,現在自己反倒成為他的活箭靶。
「我會靜候妳的到來,賦晌影。」
他的氣息消失了,雙腳落地時,我仍有些飄飄然,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暗叫僥倖,他沒有殺紅眼衝過來取我性命,這種不趁人之危的作風,與我認識的強尼確實有幾分相似。
是什麼原因,促使少年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這位研究學問到入迷的學生,是如何接觸黑魔法的?我的好奇心開始蠢動,但當下沒有什麼比終止儀式來得迫切。
威爾森肯定也這麼認為,才不想浪費力氣跟我打。
「影大人,您剛才在跟誰說話?」
這場騷動引起了隊友們的注意,柯爾特掀開營帳鑽出來,伊璇緊跟在後。
「我遇見虛空之主了。」
「天啊──」兩人聞言,臉色劇變:「他有沒有攻擊您?」
「沒這個必要,儀式再過七十二小時就完成了。」我維持著剛才的平淡語氣,覺得腦袋像被轟炸過一般,千瘡百孔,組織不出像樣的對策來。
隊友們似乎聽出了我話裡的沮喪,陷入漫長的沉默。
「我有個疑問⋯⋯」伊璇小聲開口:「威爾森為什麼想殺席娜,殺了她,黑巫師們的計畫不就泡湯了嗎?」
「我不知道。」
天曉得虛空之主幹嘛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除非有其它個人盤算,否則這個深受布雷克信任的傢伙,陣前變節的機率幾乎等於零。
況且還是在他各方面都佔上風的前提下。
還有三天期限,現在說放棄就不是我,而是渥塔西逃避的表現了:「我要給自己一天時間,盡可能去試他的招。」
嗓子有些沙啞,但心跳沒有想像中劇烈,呼吸平穩到不可思議,最壞的結局早在第二層虛空見識過,渥塔西失落的記憶連同我的記憶,似藤蔓般纏繞在靈魂深處,時刻提醒自己,拚盡全力也要避免悲劇上演。
伊璇抿著唇,隔了半晌才作聲:「有沒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
「你們唯一能幫我的,就是好好活著。」
「嗯,影姊妳也要多加小心。」伊璇的眉宇間依然籠罩著的憂慮,但她選擇無條件信任我:「我會一直守在這裡,等妳的捷報。」
翌日清晨,我與艾希莉帶著隊友的祝福啟程。
目的地依然是圖卡因河畔,席娜的座標與昨天完全相同,事到如今,換不換地點都無所謂了,威爾森膽敢在我面前現身,除了有恃無恐,代表他已經進化到不必實際接觸席娜,就能進行儀式。
真是糟糕透頂的消息。
蠍群已聚攏,男人慵懶地在蠍頭上盤著腿,臉上不寫一字焦灼,彷彿等待獵物自投羅網,本身就是一種享受,環繞身側的魔導書優雅翻頁,另有一種躍動之感,佐以虛空獨有的絢爛色彩,便是如畫的美景。
「那位就是虛空之主?」艾希莉悄聲問我:「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嘛。」
她的評價令我無語,人模人樣也好,顏值比一般男性高也罷:「別被外表所迷惑,他幹的都是禽獸不如的事。」
這些年,被虛空洗腦術折磨到發瘋,甚至心志碎裂而死的戰士多到不可勝數⋯⋯把那些有去無回者的帳都算在他頭上,少說也有上百人。
「隨便啦,他不屬於我的業務範圍。」艾希莉把忠告原封不動地退還給我:「隊長才是,別被迷惑了。」
沒等我回應,她嬌小的身軀已在半空中,金黃色的牽制陣法,隨著嘴裡絮叨的咒語,如蜂群一般將席娜團團包圍,這個天才魔法師,比我想像的還敢亂來。
難得見她如此賣力,我也不能洩氣呢。
我的五把分劍在濃郁的金色高牆間來回穿梭,招招指向威爾森胸前偏左的位置,「轟隆」巨響,兩道旗鼓相當的魔法束對撞,艾希莉整個人向後彈飛,前額擦出一道小傷口,只是比傷痕更加駭人的,是她飽受驚嚇的臉色。
「那丫頭的魔法,是光!」
她指的是席娜。
日夜被餵食「黑魔法全餐」以後,席娜所召喚的每一隻祭司,詭異地都還是光屬性。
我昨天就有所察覺,但此刻經由隊友之口證實,仍是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莫非這個超自然現象,是席娜的原廠設定?植入這樣的私設程式,她的公司究竟是以何種心態來製造她?令人瞠目結舌的成長速度,讓我再次體認,放任光暗兩股互斥的能量在她體內衝撞,是多麼危險的事情。
我亂舞的分劍不停,威爾森操控「擋劍牌」的節奏也不曾慢下,毒蠍的屍體堆出一座小山,巨蠍結構出現了零星空隙,威爾森終究還是受了傷,白袍濺上斑斑血跡。
這個事實令我興奮不已,再加快速度,一定能逼得他出手反擊。
俊臉閃過一絲焦躁,他輕推眼鏡,魔導書翻轉九十度,內頁朝我,來了!炙熱如火球的巨大衝擊波筆直朝我飛來!
我凝神牢記這一招的波形、波速與路徑,接著以蠻力強行破──
眼前景色如萬花筒般開始扭轉,一切全變了調。
我瞪著再熟悉不過的聯盟營帳,帷幕隨風飄揚,像舉行歡迎會一般。
歡迎我再訪第二層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