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第十一章
《雙姝傳奇》
第十章：我犯了和書中主角一樣的錯誤（下）
這回我們選的是山道，崎嶇的地形讓行軍速度趨緩，缺點是沿途人煙稀少，連個村莊也沒有，眼見日暮西沉，落腳處頓時成了問題。
這下尷尬了，沒人會愚蠢到選在狹窄的山徑旁邊蓋房子，一旦有軍隊從某側攻進來，逃生口立馬被堵死，更不用提兩面夾擊了。
看來我軍只能就地紮營，並增設夜巡的守備。
哨兵回報有不尋常的亮點在東北方四里外現蹤，更振奮人心的消息是，這團亮點不會移動，似乎真的有人家居住。
然而，當言家軍兵馬靠近，光芒卻一道一道地暗去，甚至隱約傳來紊亂的腳步聲，這感覺，與酉城饑民搶食亂象出奇地相似。
我與銜瑛對視，彼此的眼神裡都多了點戒慎恐懼。
我躍下馬車，決定親自去勘查一番，我一手牽起銜瑛，一手拉著第九分隊的女性小隊長，快步走向最後一盞燈火即將熄滅之處。
聽見我們接近的腳步聲，跪在地上的婦人緩緩抬頭，顫巍巍地說道：「大人饒命，錢和房子老嫗可以給，只求您刀下留人。」
等一下，對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該不會把我們當成土匪的黨羽了吧？
銜瑛反應很快，率先上前攙起對方，向她解釋來龍去脈。
婦人聽罷，放鬆緊繃的肌肉，臉色頓時和藹可親許多，她兩鬢班白，五官卻生得十分標緻，容貌亦不顯蒼老，「老嫗」這個稱呼顯得突兀。
婦人自稱娘家姓簡，婆家姓趙，因此是趙簡氏。
「這樣看來，姊姊與銜瑛倒有些淵源，我娘家姓趙，婆家⋯⋯還沒嫁人呢。」銜瑛笑著接話。
等等，姊姊這個稱呼是可以隨口亂叫的嗎？這丫頭的裝熟技能是點滿了吧。
不過這招對趙簡氏卻很管用，同性相吸，同姓更加分，再說被叫得年輕誰都會感到歡喜！趙簡氏打開話匣子，把家園慘遭土匪洗劫的經驗一股腦兒向我們傾訴。
「既然如此，為何不搬離呢？」我提問。
「我們都是沒能力搬家的貧戶。」趙簡氏哽咽著：「我丈夫跟兒子都走了，孫子在外拚搏掙錢，剩我和孫女相依為命。」
她指著從剛才就一直瑟縮在牆角的小女孩，小女孩年約七八歲，模樣可愛，她瞪著明亮的大眼珠子，好奇地打量我。
可是，這不是正常小朋友的反應吧？突然有陌生人闖入家中，她既不哭也不鬧，一點反抗的動作都沒有，除了用「天生膽大」來解釋，也意味著土匪入侵已經頻繁到見怪不怪的程度了。
以小孩喜歡模仿的天性，最怕將來有樣學樣地長歪，或陷於長期威脅的恐慌中，產生心理陰影⋯⋯繼續住在這裡，對她未來的發展恐怕不是好事。
「這是我孫女阿霽，來，和姐姐們打聲招呼。」趙簡氏慈祥地喚著寶貝孫女，卻見小女孩靦腆地把臉埋入奶奶的長裙裡，怎麼哄都不出來。
「這孩子沒受過什麼教育，話也不太會說，請見諒。」
我和銜瑛表示不介意，同時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哨兵來報，東南百里處塵土飛揚，似是大軍壓境。
「啟稟言將軍，敵軍軍旗上寫了『郭』字，莫不是郭棣陽侯爵的部隊？」
說土匪，土匪就到，郭棣陽這傢伙也太會挑時機了吧，動作快到咱們連下榻休息的時間都沒有，看來趙雪霖所見並非空穴來風，總之先確保我軍前線暢通無阻。
我當機立斷，派遣第二、五、八大隊即刻奔向前方山道，殺出一條血路，自己率領的中軍也預備在五分鐘後啟程，離開後，郭棣陽就會朝著這個山腰村落直撲而來，要錢事小，苦心建立的家園被夷為平地都有可能，像阿霽這樣的幼童，說不定會被賣掉⋯⋯
想到這裡，我四肢顫抖了一下，但願最壞的情況不會發生，銜瑛緊握著趙簡氏的手，兩人目光裡都洋溢著訣別的不捨。
倘若換成書中主角呢？劉盛筌碰到這樣的情況，他會怎麼做？
疑問句霎時浮現腦海。
劉盛筌以仁慈聞名，愛民如子是他一貫的作風，趙雪霖正式追隨他以前，我寫過這麼個類似的橋段──
劉盛筌被曹徽千里追殺，卻堅持要帶著沿途大約五萬名百姓出逃，百姓拖慢行軍速度，劉家軍很快被追上、包圍，他妻離子散，下屬被俘的被俘、投降的投降，攜帶的百姓驚嚇地抱頭鼠竄，混亂中的推擠和踩踏意外可想而知。
那一章的結局，跟他最初就選擇拋棄百姓沒有不同。
甚至更加悽慘。
當時我邊寫邊吐槽，若非為了刷讀者們對主角的好感度，強化他「同理心MAX」的老實人印象，作者才懶得安排這種橋段，讓他兜了一大圈回到原點，細節一旦沒處理好，還有弱化主角智力的風險，我的主角可以善良，但他的善良必須建立在有點智商前提下，發下豪語之前，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嘛。
這冗長的八點檔劇情，連作者自己都寫得很鬱悶。
但我的讀者意外地很吃這一套！縱使劉盛筌在這場戰役中，一點還手的能力都沒有，他的美名卻在百姓間傳開，並深刻烙印在讀者心中，往後各地災民蜂擁而來歸附，各路軍團競相邀約合作，奠定了他稱霸天下的基石。
拜此戰帶來的超長篇幅所賜，我多賺了些稿費，但內心對主角的作法，其實頗不以為然。
這個位於半山腰的小村落，人口粗估只有兩百，與劉盛筌的五萬人根本無法比，其中只要有懂魔法者，將大家帶往更高處躲避，即可免除殺身之禍，我沒打算效仿劉盛筌立flag，立了別說回去原本的世界，連「見劉炯」這個新手任務都過不了。
「銜瑛，該走了。」
聽見我的呼喚，銜瑛像電影裡的情侶離情依依，慢動作鬆開趙簡氏的手，目光含淚⋯⋯沉重的氛圍讓我渾身不自在，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剛邁開幾步，我感到忍者裙下擺被輕輕拉了一下，內心覺得奇怪，低頭凝望那張稚嫩的小臉：「阿霽？」
「阿霽⋯喜歡⋯言⋯姊姊⋯」小女孩終於開口了，嗓音有些嘶啞而斷斷續續，流露的情感卻出於肺腑。
「姊⋯姊⋯不要⋯走⋯好嗎？」
這句話不是懇求，而是由衷的期盼，她的眸子如雪般潔白無暇，又帶著一股令人心安的熟悉感，笑容在瘦削的臉頰綻開甜美的長酒窩。
歲月靜好的畫面令我一陣鼻酸，如此真摯的告白，教我怎麼捨得拋下妳獨自逃生？
我蹲下來，摸了摸阿霽的頭：「可惜姊姊準備要離開了，阿霽喜歡我，不如跟我們一起走。」
「你們願意⋯帶這孩子去安全區？」趙簡氏大喜過望，說話都顫抖了。
「當然，也會讓她接受正規教育。」
「太好了！」趙簡氏流下感動的淚水，她將孫女摟進懷裡，面容既是激動，更隱含著此生無法相見的心疼。
她全心全意替孫女著想，希望她平安健康地長大，不必整日活在遭遇襲擊的恐懼中，她把孫女的未來，視作比自己生命更珍貴、需要畢生守護之物。
整個家的責任一肩扛起，毋怪乎她會煩惱到兩鬢蒼蒼，甚至以老嫗自稱了，放手是多麼艱難的決定，她卻願意無條件地相信言家軍，毅然決然將自己的心頭肉交託到素未謀面的我們手中，著實令人敬佩。
「奶奶不在身邊，以後要聽言姊姊和銜瑛姊姊的話哦。」她溫柔叮嚀著孫女。
如此帥氣的舉動，我不以同樣帥氣的姿態回應怎麼行呢？
「說什麼傻話？妳也一起。」我迎向趙簡氏那張驚愕的臉：「還有妳的鄰居們，除非自願留下，否則本人言逸若，將為你們的生命安全負責！」
或許帥不過三秒，或許我將親身經歷小說裡劉盛筌的悲劇，但我相信某天，我將挺著胸膛告訴別人，我犯了和書中主角一樣的錯誤，這個錯誤卻讓自己坦然無憾。
※封面：picrew+自行嵌字（已允許商用、加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