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虛空的分岔路
#06
半夜十二點。
歷經了白晝激烈的追逐戰，所有人都疲倦地睡去。
或許接收了超乎負荷的雜訊，我的思緒如煙一縷縷在腦海中飄蕩，意識一直處於半夢半醒之間。
望著身旁墜入夢鄉的伊璇，我忽然有些羨慕。
早點睡吧，明早還有一整天與時間賽跑的行程⋯⋯我試著放鬆情緒，總算有了睡意，在輾轉了好幾輪之後，感覺有一雙陌生的手悄悄靠近自己，探查我的呼吸，同時嗅到了類似黑魔法的氣息。
我反射性使出反制動作，抓住那個物體，往順時針方向扭轉，卻撲了個空，氣息很快隱匿在空氣中，我從睡袋裡坐起身，發現伊璇消失了，另一側的艾希莉也不見蹤影。
夜闌人靜，偌大的營帳空無一人，同伴都不曉得被帶去哪兒，留下自己孤身面對這鬼魅般的氛圍，強風帶動帷幕發出「呼──呼──」的聲響，掀開的一角彷彿隨時會探出倒吊著的無臉人來。
換做一般人，肯定是蜷縮在角落，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生怕被幽靈或厲鬼纏上，或看見隊友遇害的慘狀⋯⋯但我不是一般人，而是被譽為「榮耀之劍」的聯盟第一勇士賦晌影。
我只感覺到一股純粹的、名為憤怒的情緒在喉嚨裡灼燒，在血液中流淌。
不會吧，又來？
該死的變態威爾森，在意識清醒的白晝使出洗腦大法也就罷了，現在竟敢明目張膽地入侵我的夢境？不可原諒！
我竭力克制住竄升至腦門的怒火，提起長劍，頭也不回走出營帳，掀開隔壁帳篷的帷幕，確認柯爾特也如自己所料地「被消失」之後，邁開大步朝起源之地走去。
有了兩次被關的不愉快經驗，虛空的範圍早已有跡可循：第二層構築在第一層之上，空間只會更加限縮，再來，它是替洗腦對象──也就是我──量身訂做，肯定是以聯盟營地為中心向外發展，前兩次我都是在方圓五十里附近找到結界，起源之地就是一個絕佳的路標。
叢林深處透著幽光，我長驅直入，直到看清光源來自一位白衣白髮的女子才停止。
女子側身對我，她的年紀與我相若，不超過二十五歲，白是她身上唯一的代表色，彷彿神話裡的聖天使，只差少了一雙純白羽翼。
她顫抖著，哀懇的目光望向眼前之人，我順勢看去，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是那位名叫強尼的少年！我呆立原地，霎那間把盤踞胸口的憤怒全遺忘。
不能用少年來稱呼他了，此刻的強尼已經是一位玉樹臨風的翩翩美男，不曉得是不是鑽研學問讓近視度數加深，感覺他的眼鏡鏡片更厚了，氣質也更加成熟、穩重，一綹飄逸的瀏海褪到了與白衣女相近的顏色，兩人倒是十分匹配。
這位白衣女子，應該就是強尼的女朋友吧？
「我的翅膀⋯⋯消失了⋯⋯」白衣女哭訴。
原來她真的有翅膀？我感到新奇，但強尼的反應卻處處透著古怪。
「別煩惱，會再長出來的。」語調是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
「少騙人，我已經長不出翅膀了，我應受的懲罰，沒有人可以代替我承受⋯⋯」白衣女無助地啜泣，她轉過身來，我立刻吃了一驚，那張精緻立體的輪廓，簡直是席娜．霍華德的翻版！
不，她不是席娜，黑髮是席娜獨特的標誌，在修曼提斯時期也沒有被更動過，顯然那是她出廠時的原始髮色，兩相對照，白衣女臉上的細節諸如眉毛、淚痣和單酒窩的位置，都與席娜明顯不同。
沒見過席娜的人，在無從比較的情況下，根本不會產生「是同一個人」的錯覺。
「妳沒有罪，親愛的，妳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強尼輕拍她的肩膀安撫，宛如浪漫電影中的約會場景，但我只覺得台詞有說不出的弔詭。
對方垂下頭，失神的雙瞳滿是哀傷：「強尼，你說，我還能在虛空躲多久？」
我心頭一凜，這個女人頭腦很清醒呀，知道這裡是虛空。
強尼溫柔地將女子摟進懷裡：「永遠，只要妳答應我──」後面太小聲了聽不到。
只見女子驚恐推開他，雙頰浮現一圈紅暈：「太過分了！我、我不想要⋯⋯那麼快天亮⋯⋯」
發現兩人之後，我一直憋著氣躲在樹叢裡偷聽，此刻抬頭，驚覺地平線已洩出熹微的曙光，漆黑的天很快就會被染成魚肚白。
「這一切都是你逼我做的！」女子被激怒了，崩潰失態：「我沒有罪，有罪的是你！我到死都不會饒恕你！」
她情緒失控，眼神狂暴，整個人漂浮到半空中，綻放出炫目的璀璨金光，伴隨足以灼傷人的危險高溫，她掌心似乎握有一物，那些類似魔法的光芒──包含毀滅性高溫──皆來自於此，雖然想多瞧它一眼，但直覺告訴我該儘快離開這裡，二層虛空本就是極不穩定的存在，如今恐怕會加速崩壞。
偏偏整座叢林最危險的對象強尼，被定格在原位動彈不得。
總之先逃命！我以魔力御劍，開始往叢林深處飛行，身驅騰空以後才想起，不管怎樣應該先砍了那一對男女幻影再說。
我轉過頭，白衣女的魔法（姑且稱之為魔法）如煙花般直衝天際，而後化成傘蓋四散開來，色彩是純粹的金，光明、絢麗而雍容華貴，恰如她眼底那股睥睨一切的傲慢，或許她早就了然虛空的形狀是半圓球體，這麼做便是要將它炸成碎片。
金色魔法的移動軌跡相當混亂，速度也很驚人，我懷疑它和我的分劍同樣帶有自動追蹤的功能，要閃避不難，只是還得一邊摸索結界，讓我的軌道瞬間變得歪斜。
或許可以借助女子的力量？我這麼想著，「匡噹」一聲，某束掠過頭頂的金光，亂槍打鳥地擊中了那堵看不見的橫牆，就是現在！我憑著殘光和碎玻璃聲往前衝刺，接著墜入無止境的黑暗中。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我大口喘著氣，費了一番工夫才發現噩夢已經結束了，自己安全地躺在營帳裡，伊璇在打呼，另一頭的艾希莉也睡得香甜，此刻仍是子夜。
難不成「造夢者」菲莉絲．巴特被我打跑後，依舊埋伏在虛空的某個角落伺機偷襲？我冒出這個瘋狂的念頭，接著浮現強尼紳士般的帥氣笑顏，明知虛空裡所見皆不可信，我仍不由自主地去猜測他的結局。
那一晚，我度過了真正意義上的無眠之夜。
可能是黑眼圈太嚇人，隔天早晨還被艾希莉一本正經地調侃。
「看星座運勢，今天隊長也是不適合戰鬥的一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