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PTT-eWriter 徵文活動
沒有遺體的喪禮－曉之花
男人想，他或許很早以前就陷入瘋狂之中。
外表上他卻是一個正常的上班族，在一間長期引發爭議的線上人力銀行公司上班，擔任他們的網路工程師，他樂於配合公司的責任制政策，時常獨自留下來加班，甚至就在公司裡過夜。
其實他的加班是為了能夠自由使用公司環境，警衛巡邏時間以外近乎鬼城的空洞大樓，除了男人以外，其他員工總是準時下班離開，就連這間公司的總裁也不例外，人事科長發布口號鼓勵員工今日事今日畢才是效率象徵。
表面上是關懷，實際是為了避免員工無薪加班還浪費公司電力資源。
但是男人是被允許自由使用公司資源加班的特例，因為他們公司的網路營業平台每個月平均被駭客入侵１２３次，在首頁留言塗鴉「洨草莓到此一遊」或「EO4！最近改版被nerf很不爽！」，「叫你不要再打剩騎的臉！」、「TAMATAMATAMATAMATAMATAMA」、「我要擠爆你的蛋黃醬！By S星王子。」之類意義不明的字句，或者遭到資料竄改，許多客戶疏忽大意寫錯的履歷都獲得修正，他必須和這支龐大的駭客軍團抗爭，站在公司門面的第一線。
總而言之，男人對這種光怪陸離的現象已經麻痺了，為什麼台灣人這麼容易發火，不肯好好坐下來面對現實呢？這也不是他關心的議題。
因為他會留在公司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沒人會干涉他進行重要的儀式。
別妨礙他哀悼自己破碎的愛情，這是一個男人最後能保有的尊嚴。
很久以前……他已經忘記確定的時間了，他曾經邂逅一位美麗的少女，在如同此刻的黑夜裡，她或許是自己沒見過的工讀生，回來拿遺忘的個人物品，男人還是瘋狂地愛慕有著憂鬱黑眼的她，但他們年紀相差太大，注定沒有未來，只有狂亂的ㄧ夜。
她的黑髮散如浪裡的海草，纖薄羽衣下若隱若現的處子身軀，因為被男人壓制而顫抖起來，眼睛無助地凝視著男人，然後羞怯地轉開臉，那一瞬，他感到極致的幸福。
但是她卻想從他身邊逃走，男人震怒，失去理智，他只想著留下她，或者毀了她，因為他不能容許少女再這樣勾引其他男人，他已經深陷其中。
清醒以後，少女早已失去氣息。
他竟然就在無人的辦公室裡犯下永生難忘的罪，男人望著沾滿體液的血腥雙手，那是他永遠無法洗去的刻印，他甚至還不知道少女的名字。
四周狼藉的畫面，鬆開的襯衫鈕扣和濕透布料的汗水，少女再也不會動彈的身軀，都象徵男人一度癲狂的放肆結果。
他不能讓老闆發現，雖然月薪只有@@K，但是那也是他賴以活命的支柱，男人抱起少女的遺體往頂樓走去，想要偽裝成她是跳樓自殺的假象。
沒錯，他到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本質是如此卑劣的畜牲，心裡嚮往著高不可攀的愛情，身體卻老實做出利於在社會生存的無恥行動，如此的他居然還敢奢談愛情，他只是一個兇手！
男人放下少女屍體，跪在天風獵獵的樓頂，西沉的鮮紅滿月將他的眼淚染上血色的曖昧，他望著少女彷彿在晨曦中含苞搖曳的玫瑰般，那被自己永遠奪去綻放機會的纖弱身影，忽然大聲哭泣起來。
一次又一次的內心掙扎，他總是捨不得將屍體拋下極端懸空的馬路之下，讓她猶帶美麗的模樣繼續被褻瀆。
最後他將屍體放置在頂樓上，走下樓到附近的你家買了罐鮮奶一飲而盡。
聽天由命吧，如果老天爺注定要讓自己得到懲罰，那麼就讓公正不阿的法律來懲罰他！
男人回家以後，洗澡刷牙漱口，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上班，辦公室一片狼藉的模樣果然引發騷動，有人問起男人是否知道真相，男人鎮定地說，他因為身體不適凌晨三點就提早回家了。
最後那件事以遭小偷作結，警察沒到樓頂搜索，只是有點隨便地記了筆錄，但是男人有點介意的是，其中一個額前留著碎髮手裡拿著蘋果的菜鳥，對著螢幕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但還好他們沒到頂樓檢查。
不，他不就是希望他們發現真相嗎？這些ＯＯ該被嗶──再用ＸＸ嗶──的國家蠹蟲！
男人氣惱地拍了下桌子，又不敢拍得太大聲以免引來注意。
那天他又主動加班，因為這次的駭客更過分了，居然把總裁的個人照片換成了天譴寶寶，而且還在臍下三吋嫁接了某種不堪入目的新品種農產品。
身為該公司首席（也是唯一的）電腦工程師，男人必須克盡職守和始終想藉由反資訊力量擊垮以網路起家的人力仲介公司的邪惡駭客勢力對抗，他本想打開PHOTO IMPACT軟體將總裁的照片撥亂反正(咦？)，卻發現當初公司貪小便宜用大補帖安裝的軟體過期失效了，現在電腦裡唯一能用的美工軟體只剩下陽春的小畫家而已。
男人深呼吸一口氣，賭上尊嚴挑戰這個艱鉅任務，也為了讓繁重工作暫時轉移他內心的罪惡感，將自己投入無邊無際的馬賽克之中。
然而時間到了放置屍體的那個時刻，身體某處開關好像被扭開來，男人終於忍不住內心煎熬，想去看看屍體情況，他雖然不敢通知家屬和警察，起碼，讓自己為少女舉辦一個小小的喪禮，男人帶著荒唐的天真深信著，這樣能讓死去的少女獲得些許安慰。
走上樓頂時，男人雙眼無法置信地張大，那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屍體不見了。
天台的出入口只有一個，只能從內部打開，他確定距離自己上次過來中間沒有人出入，因為他綁的頭髮記號還完好如初。
不可能……難道她沒死？不，男人確定少女已經死了，因為他狂怒起來時，不小心刺了她一百多刀，他不敢想像此事萬一公開，輿論會怎麼攻擊自己？萬一被重判三年，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工作，他人生這輩子就毀了！
但屍體到底去了哪裡？
男人繼恐慌之後，一瞬扶穩了劇烈傾斜的心，他不該害怕的，敢做就要敢當，何況，他仍然對她無法忘懷。
男人走到女兒牆邊，按下了手機的播放鍵，頓時旋律流瀉而出，是莫札特的K626安魂曲，這是場沒有遺體的喪禮，男人望著宛若星海的都會夜景，雙手不自覺地抬起，順著旋律指揮起來，襯衫下襬宛若蝴蝶羽翼飄揚。
這是獻給妳的安魂曲，寶貝。
屍體不見了也無所謂，一定是妳打算回來找我吧？
我會等著妳，一直……
※※※
自那以後，男人還是普通的上班族，憑著瘦弱身軀抵擋著駭客大軍的侵襲，偶爾，同事會看見他雙眼中流露一絲疲憊，但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他是最足以代表企業戰士的好人。
但是，公司傳出的鬧鬼消息，讓其他部門因為經濟不景氣被迫自備蠟燭和衛生紙留下來加班好省下房租的人紛紛退卻，他們聽見半夜不知從某處傳來的細細哀鳴聲，問起男人，男人卻露出神秘的笑容，讓他們不敢追問下去。
無人知道，那場沒有遺體的喪禮，卻將少女的鮮活影像在他心中化為永恆，男人被迫必須一再重溫……
因為那是他悼念所愛的儀式。
他開始誘拐和少女神似的對象，有的是女孩子，也有的是柔弱嬌嫩的少年，但他們即將面對的命運卻是相同的黑暗，不曾改變，不曾有過一線生機。
既然人心會扭曲成魔鬼，公司樓頂變成會讓屍體消失的異界也就不稀奇了吧？
男人不管那些屍體是怎麼消失的，反正他隔天凌晨上去進行「儀式」時，屍體都消失得一乾二淨，他也自顧自地放起了音樂，回憶著佔有著少女時的興奮動作。
一刀，再一刀，柔軟的內臟裸露出來，再被刺爛，幾乎聽不見的哀叫，那些純潔的眼睛，最後結束的時候只能空茫地凝視自己，他們都是屬於他的，可愛的少女……
他為少女取了個虔誠謳歌的名字，僅在秘密的喪禮上哀憐呼喚。
日復一日，他是普通的上班族。
男人化身人力公司的魔物，默默守護著這間大樓。
但某一天，他夜晚的面貌不幸被警衛撞見了，警衛沒有告發他，卻露出淫穢的笑臉，要他繼續犯案下去，卻在辦公室裝了一台攝影機，享受著男人殺掉被害者的過程。
熱情，狂亂，刀刃亂舞，彷彿燃燒的藝術一樣。
警衛甚至主動帶來活生生的祭品，要求男人更頻繁地進行這種「表演」，警衛只知道樓頂會讓屍體消失，但卻不明白原理。
只有男人心裡有數，或許是喪禮的魔力，讓公司頂樓的時空扭曲了，他必須把儀式作完，下一次才能重新開始。
他恨極了警衛，想用同樣的刀捅進他又鬆又垮的肚子，但是他強忍下來，獻祭這麼噁心的屍體說不定會破壞過往的神秘平衡。
但是他快受不了這種被控制要脅的日子了，或許買件帽T外套，選在警衛下班喝完酒回家的路上當路魔襲擊他，嫁禍給某個飆車族就好了。
男人認真地計畫著。
因為他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自己絕美的喪禮。
這樣想之後輕鬆多了，他露出微笑，在莫札特的優美音律之中躺臥，伸手擁抱夜風。
微笑漸漸張裂，發出來的聲音分不出是哭或笑，也許那只是透過胸腔震動發出的嗚咽，男人知道，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就瘋了，從他出生開始，就注定會做出這樣敗德的事情。
他的曉之花是虛幻的，沒有人像自己一樣真心愛著少女，愛到不希望她被人類的價值觀踐踏，被人類的毒物侵蝕，所以他親手了結她的生命，還有，與她相似的無邪族類。
這當然是一種拯救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愛妳……曉薔。」
男人的名字叫做永哲。
他們之間的罪惡夢幻儀式持續到台北城傾毀為止，再也無人聽過這樣的傳說。
但永哲的靈魂，迄今仍在那棟大樓裡徘徊著。
── 完
PS.純粹無聊惡搞
可考日期：2009年7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