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學校後，我照著副班長給我的地址前往陳艾璃的家，不過說是這麼說，畢竟就在我家附近，所以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在哪裡了。
由於我家離學校很近的關係，走路大概五分鐘就能到了，因此我放慢腳步。
在路途上，我再次想著陳艾璃的事情。
我想起陳艾璃告訴我她在當VTuber的那天、我們一起語音連線練習的夜晚、我想著她唱歌的樣子入眠的時候、她突然與我聊起個性的那時、還有昨天的出道直播。
即使只有三四天的時間，我們仍舊經歷了這麼多事情。
這幾天，我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心思在那傢伙身上，也得知了她最大的秘密；結果到頭來，我對於這個名叫陳艾璃的人還是沒有那麼了解。
想到這裡，我內心突然刺痛了起來。
「奇怪……」
刺痛的同時，我的心裡也湧起一股違和感。
接著我停下了腳步，喃喃自語。
「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這麼在意陳艾璃這個人？
明明她個性那麼糟糕，蠻橫地要我幫忙又愛占我的便宜，為什麼我要為了她做到這個份上？
不對，就算她是這種人，至少作為VTuber的時候還是很了不起……
「……」
那又怎麼樣？
不管她有多努力、有多認真、有多想完成目標，這些都跟我無關，我只是因為無法拒絕才幫她的忙，既然她已經出道了，我為什麼又要特地去找她聊這件事？
這根本不像我，一點也不像那個不交朋友；對所有事情都不感興趣的張永盛。
「你真的覺得一個人就好了嗎？」
我想起了那個不愉快的夢。
這些思緒逐漸侵蝕著我的腦海，我拼命地想把它們通通趕出去。
「不行，別想了。」
就在我對抗這些雜念時，我發現我已經來到了目的地附近。
「這裡是……」
我走到了一座小公園。
這座公園已經在這裡很久了，同時也是從我家到學校必定會經過的地方，我小時候時常被我媽帶來這裡玩。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公園的風景我也冷靜了下來，這裡總是這樣，破舊卻又令人感到莫名的平靜；總覺得再過幾十年，這老傢伙還是會待在這裡屹立不搖，或許就是這點令人安心吧。
這時正是黃昏時分，在夕陽的餘暉照映下，整座公園顯得十分安靜。
公園沒什麼設施，只有兩座鞦韆、一個溜滑梯跟一塊小空地，另外還有一座長椅……
「嗯？」
原本以為公園一個人都沒有的我，注意到長椅上坐著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身著白色的Ｔ恤以及黑色短褲，外面穿上深藍色的外套。雖然與白色襯衫與黑色短裙搭配而成的校服不同，我還是認得出來。
「陳艾璃？」
我快步走了過去，呼喊了那個人的名字；聽見我的聲音，對方抬起了頭。
「張永盛？」
陳艾璃似乎很驚訝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於是我指了指附近的一棟住家。
「我家在這附近，妳家也是吧？」
「嗯……」
她扭頭望著公園後方的大樓。
「果然如此。」
我嘆了一口氣，接著坐到陳艾璃的旁邊。
但是在我坐下來後，我意識到有個地方不太對勁。
「等一下，我記得那棟大樓只租不賣啊，而且都是租給大學生跟上班族居多。」
我記得聽我媽講過那棟大樓的事情，事實上我家裡跟大樓的擁有者有些交情，所以我很清楚一個高中生不太可能住在那邊。
「嘿嘿，上高中後我就自己一個人搬出來住了，別看我這樣，我還是有好好付房租的喔。」
「打工的錢？」
「對啊，不過那個房東阿伯給我打了很多折扣，說什麼因為我很可愛，嘿嘿——」
陳艾璃傻笑著，彷彿一點事情都沒有的樣子。
但我可以感受到她這時其實很不安，尤其是在遇見我之後。
「啊對了，副班長要我拿講義給妳。」
我拿出講義交給她，她臉上掛著微笑接了過去。
「謝謝你，張永盛。」
接下來，我們陷入了幾分鐘的沉默，彼此都沒有離開座椅或開口說話。
「……」
「……」
我很想打破沉默，然而剛剛的那股違和感再次襲來；內心裡也出現了一個疑問——我真的該跟陳艾璃談論昨天的事情嗎？
我心裡很清楚，一旦我打破這個尷尬的情境，那麼我就再也不是我了。
即使如此，我也要這麼做嗎？
「陳艾璃，我……」
「你想問昨天的事對吧，張永盛。」
「咦？」
令我驚訝的不是陳艾璃的回答，而是我的行為。
奇怪，我為什麼會……
「你想問的事情應該很多吧。」
陳艾璃從長椅上起身，站到我的面前。
「嗯……」
「好，那該從哪裡說起呢——」
她轉身背對著我，過了幾秒鐘又轉了回來。
「——首先，我應該要讓你知道我的狀況。」
「妳是說唱歌這件事嗎？」
「沒錯。」
為何陳艾璃無法唱出聲音，這是一切的癥結點。
「我啊，沒有辦法唱歌。」
「咦？」
「聽起來很奇怪對吧，但就是這樣，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沒辦法唱出聲音來。」
「這是為什麼？」
「抱歉，原因我不想說。」
陳艾璃伸出一隻手，擺出禁止的手勢，她似乎對於說出那個理由有所抗拒。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妳，那昨晚又是怎麼一回事？」
考量到昨天的情況，陳艾璃或許真的有這方面的問題，但這不能解釋她昨天的行為。
「張永盛，你覺得昨天的直播好看嗎？」
「好看啊，網路上也都這麼覺得。」
昨晚艾莉亞的表現的確無可挑剔，就算是沒看過VTuber的我也很明白那個直播有多優秀。
「我也是這麼覺得，雖然很像在自誇，但我自認為昨天的狀況很好——」
陳艾璃這時坐回我的右邊，身體往後仰看著天空上的夕陽。
「——所以我，才會覺得那時候一定沒問題啊……」
我可以從她的語氣感受到一股惆悵，那是在歷經重大的挫折後才會出現的東西。
不過，她說那時候覺得沒問題，我想剩下的答案也顯而易見了。
「陳艾璃，那只是妳的臨時起意對吧？」
「沒錯，就真的只是那個瞬間，只是在我跟觀眾道別的那一個瞬間湧現出的想法罷了。」
陳艾璃將姿勢改為前傾，右手肘抵著膝蓋，單手托腮的遠望前方。
至此，我大概了解整個情況了。
原本不打算唱歌的陳艾璃，因為過於興奮而對此感到自信，可惜事與願違，她仍然跨不過那個坎。
原因就是如此單純——
卻又令我的內心再度刺痛起來。
我到底是怎麼了……
「妳之後打算怎麼辦？」
我咬緊雙唇，試圖壓抑這份感覺，同時眼睛直挺挺地看著前方。
絕對不能看到她的臉……
「直播當然還是會做，但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再唱歌了。」
不行，張永盛，不要看她……
「是這樣嗎……」
「嗯，這樣就好了，沒辦法的事情就是沒辦法嘛，嘿嘿—–」
聽到這句彷彿已經看開一切的話語，我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我的內心驅使我看向右方——
接著我看見了陳艾璃那悲傷的眼神。
是啊，我很清楚。
即使知道可能會失敗，她還是賭上那極少的可能性。
要是她真的不想唱歌的話，是不可能會有那一瞬的想法的。
想到這裡，那份刺痛感開始加劇。
我握緊雙拳，閉上眼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睜開眼睛，起身站到陳艾璃的面前。
「張永盛？」
接著，我用壓抑的語氣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這樣不對……」
我在做什麼？
「……妳其實很想唱歌的吧？」
不可以……
「誒？」
「陳艾璃，妳試著再唱唱看吧。」
閉嘴……
「張永盛，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沒辦法唱的。」
「不，妳可以唱的。」
住口……
「你在說什麼啊，你昨晚也看到了吧，要是我再嘗試唱歌，接下來可不能拿設備當藉口；如果被大家知道的話鐵定會對我有負面評價……你懂得吧，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可不能在這裡出差錯啊。」
陳艾璃這時也站了起來與我爭論，我們兩個都拉高了語調。
「那要是有觀眾提起這件事，到時妳又該怎麼辦？」
不要、不要再說了……
「只要裝傻就好啦，反正那只是一下子的事，很快大家就不會記得了。」
在聽到那句話的那一瞬間，有什麼東西爆發了。
「切——」
冷靜點，張永——
「妳真的覺得這樣就好了嗎！」
終於，我的理智斷線。
「張永盛，你在做什麼？」
陳艾璃警戒了起來，顯然她也感受到我的不對勁。
然而我已經什麼都不想管了。
「壓抑著想做的事，不願意面對問題……」
既然這樣，就全部說出來吧。
「……妳根本、根本也不過如此！」
我大聲地吼完這些後，接著低下了頭。
此刻空氣彷彿凍結，連聲音都靜止了下來。
但我知道這只是短暫的寧靜。
「張永盛……」
沒錯，我知道的。
「……你太過分了。」
我知道我搞砸了。
我抬起頭，看著表情冰冷的陳艾璃。
「張永盛，你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
我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默默的承受她那冷酷的視線。
「我想你一定知道的，不管怎麼樣都不該說這種話。」
我無法反駁。
「你以為我就很好過嗎，這段時間以來，我是那麼的想解決這個問題，結果你就只會說這些風涼話。」
她說的對。
「你終究，還是那個什麼都不願關心的混蛋罷了。」
那個面帶嘲諷的女孩所描述的，就是真正的我。
「哼，你讓我感到噁心。」
陳艾璃輕蔑的笑了一聲，接著從我身邊走過。
「以後別再跟我說話，你就繼續過你那無聊的生活吧。」
留下這句話以後，陳艾璃離開了公園。
我站在原地，有好一段時間都沒有移動。
「……」
幾分鐘後，我才默默的坐回長椅，看著前方的風景發呆。
公園的景色依舊，天空仍然保持黃昏的樣子。
我也終究還是那個我。
不過這樣也好。
我不後悔跟她說那些話，應該說正因為有說出口，現在的我才能如此心安理得。
既然都說了那種話，現在陳艾璃的事情已經正式跟我無關。
我可以回去過我那悠閒的人生，她也還是可以做為VTuber繼續活動。
沒錯，這樣就好了，反正陳艾璃還是會繼續直播，艾莉亞還是會繼續出現。
這樣就好……
「……」
「趴——」
「咦？」
一陣風經過公園，我注意到身邊發出一個聲音。
那是我拿給陳艾璃的講義，這張紙此時正緩緩飄起。
「哇！」
我趕緊拿起講義，避免了它被吹到九霄雲外的命運。
就在這時，我發現講義下方還有東西。
我仔細確認，得知了那個東西的真面目。
「這是——」
那是一疊筆記活頁紙。
我拿講義給陳艾璃的時候，她似乎順手將講義放到活頁紙的上面，而我完全沒有注意到。
話說回來，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我拿起最上頭的紙，上面寫著《VTuber計畫》幾個大字。
果然沒錯，這就是陳艾璃那天拿給我看的VTuber企劃書。
為什麼會在這裡？
對了，我在公園看見陳艾璃的時候，因為距離太遠所以沒看清楚，不過她當時好像是在看某個東西，看來就是這份企劃書了。
「嗯……」
我的手忍不住翻開了企劃書，反正掃描檔還在我那裡，看一下應該無所謂。
裡面的內容跟我所看過的都一樣。儘管如此，陳艾璃那工整漂亮的字體還是讓我看不膩。
話說回來，她真的寫了好多東西。
不但有虛擬形象的角色設定、出道直播流程、軟硬體設備，同時還寫了未來的直播計畫。
直播計畫我倒是沒有看過，畢竟照原先的協議，我並不需要知道這些，至於現在也是……
「……」
還是看一下好了。
我翻開了直播計畫的部分，上面是艾莉亞預定將來直播要做的事。
有聊天的形式、遊戲的類型、甚至還有紀念日的企劃。
在其他同齡人還在虛度光陰的時候，陳艾璃早就已經想到很遠的地方了。而這份企劃書裡面的一字一句，全都在告訴我這個女孩有多了不起。
然而在這麼完整的計畫中，唯獨唱歌這件事，陳艾璃一個字都沒有寫。
「……」
我想也只能這樣了吧，就像她說的，沒辦法的事情就是沒辦法。
翻著翻著，企劃書也被我翻到最後一頁。
就在這時，我感受到了不對勁。
「咦，頁數好像不太對？」
原本以為是最後一頁，但最底下似乎還有一張紙。
沒錯，這份企劃書比那份存在我家電腦裡的掃描檔還要多出一頁。
老實說，我在拿著的時候就覺得奇怪了，因為我的手可以感受到最後一張紙的觸感有點不太一樣，於是我滿懷疑惑的翻開那真正的最後一頁。
接著我瞪大雙眼，驚訝地看著那張活頁紙。
「這是——」
這是張充滿摺痕的活頁紙。
與其說摺痕，不如說是揉成紙團的痕跡，這樣的痕跡遍布整張活頁紙。
另外不只是摺痕，上面還充滿橡皮擦的痕跡，顯然陳艾璃在這上面寫過字。
我攤開紙張，試圖看清楚上面存在過的文字。
「艾莉亞，唱歌，練習計畫……」
這是我唯三看得懂的字詞，因為其他都是互相交錯的空白線條，已經看不清寫過什麼了。
但我很確定，這上面曾經寫過許許多多歌曲的曲名。
「難道……」
這是陳艾璃預定要艾莉亞唱歌的歌單？
也就是說……
陳艾璃曾經想讓艾莉亞唱歌。
「陳艾璃……」
我喃喃自語，看著紙上的痕跡。
突然之間，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畫面。
於是我默默地閉上雙眼。
我看見一個坐在書桌前的女孩，她不停地在活頁紙上面寫下文字。
寫著寫著，她卻開始拿起橡皮擦，用力地將寫過的文字擦拭乾淨。
然後她將活頁紙揉成一團丟掉，接著哭了起來。
但是在哭完之後，女孩擦乾眼淚，把紙團撿起攤開，繼續寫上文字。
女孩就這樣重複這些動作，如此周而復始，不知道流下多少眼淚……
這就是這張紙告訴我的事情。
這就是陳艾璃努力過的證明。
那個女孩出現在我的面前。
「你真的覺得一個人就好了嗎？」
她如此問我。
「……」
接著在女孩之後，有另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腦海。
「那你又會怎麼做呢？」
「……」
我睜開眼睛，雙手緊緊抓著紙張。
而此刻的我已下定決心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