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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拂曉前進攻
晚星終落，黎明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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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波夜風很強，完全蓋過了族人緩慢移動的聲音。
昏暗的地面幾乎被下半午夜的至深黑幕掩蓋。
新月還在小憩，點點繁星招來了薄雲，什麼都不想照亮。
萬帕諾，無數不破諾言，繼承星辰者，
先祖化為繁星，長久照看我們。
仰望夜空黯淡天河的少女沉默聽著每一絲聲音，
不合時節的白頂鹿求偶叫聲劃破寧靜，左方回以缺德的山獅發情嚎叫，友軍們接連就位，
『到達。』『準備妥當。』
遠處躺在枯草毯掩蔽下的曲弓瓦米什肯定，同樣望著夜空，享受喧囂前的最後寧靜。忽然想到的現況讓少女毫無道理的輕笑。
「...卡雅，鼠回來了，鼠說冬季陽光出來的方位能聞到最多鐵錫與火土的味道。」
肩膀站著褐鼠的山雀維妮塔低聲告知卡雅他們的最優先目標。
獸約者獲得的彈藥庫位置與幾天前行商高價販售的情報有著出入，卡雅選擇相信自己人，應該是他們移動了位置。
「告訴大家填點食物，首要目標改成東北東，拉開柵欄，隨時進攻。」
前陣領隊之一、取火人卡雅收起水囊環顧左右，能見到附近族人用水配著葉片包住的鹹豆泥進食的輪廓。正前方是可憎的庫沙恰沙，外來者的說法是"皇立礦業基地"。
絕不能將寶貴戰力在攻城消耗大半，當然更不允許什麼都不想的大叫吹哨愚蠢突擊，然後在新時代交叉火網間成片倒下。
同時是私掠集團軍駐紮地的礦業基地，耗時五年依林而建，四面高牆，唯一大門口夜間關閉下閂，城池外整平地面，設置拒馬與淺壕溝防止衝鋒，鼠更找到了好幾個隱蔽刺陷坑，正門周圍或許裝設了更多防禦陷阱，然而其他族的斥侯觀察了數天，警備側牆的瞭望塔平常根本不站人。
如果有五吋破城砲或古式雲梯輪車自然另當別論，但面對至多運用獸力衝撞槌的異教番人，只要依循常識固守正門，皇立礦業基地就是個易守難攻的不陷要塞。
不過持續學習創新的萬帕諾年輕人遠超過要塞建築師的常識。
外來者炫耀虛偽神跡的嶄新知識會化為對付他們的致命武器。
臨近開戰時刻，氛圍被穩定的冷靜取代，部分族人摸出涼草咀嚼提神，有人遞過來一搓草藥，卡雅接過來聞著熟悉的刺鼻味道，那個族人對她點頭，臉上的戰繪線條間露出雪白牙齒。
卡雅嚼著涼草，從喉嚨到頂魂都清醒了，她上推髮帶並束緊，露出額頭星圖戰繪，少女用皮繩固定愛用的武器帶位置，調整到能隨時摸到彈藥、擲斧或獵刀的剛好距離，進入臨戰姿勢。
「拉開柵欄。」
加速甩動繩索的咻咻聲劃破大氣，幾條毒蛇般的套索套住最近的拒馬立即策馬後拖，幸虧繩索繃緊的聲響沒引起守衛注意，綁緊的尖銳木架被悄悄扯歪，讓出狹窄的過道。
在腦海中最後走一遍預計藍圖，彈藥庫，馬棚、水井或糧倉。
卡雅壓住喉嚨，模仿夜鶯啼叫，
『已確認位置，同時解決夜哨，請諸位準備進攻。』
白頂鹿與山獅的吼叫回應確認。
聽到第二聲夜鶯啼叫後、默數五下。
各部族隱蔽接近的用弓好手幾乎同時翻出枯草毯張弓搭箭，箭矢塗成夜色，幾不可視的致命迎面而來，先是脖子火燒般的灼疼，伸手只摸到逐漸沾黏液體的筆直木桿，牆上與瞭望塔觀望的七名夜哨當場斃命，穿喉利箭讓他們發不出警告無聲栽落。
____！__！
夜哨栽落時鐵鈴警報竟然大響！
只搖了一聲半，但金屬碰撞的響亮聲音在夜裡傳的很遠很遠...
「哪個無毛菜鳥失手了？我們會被發現！」檢查腰間火盒與備用火盒的薩薩瑪庫低聲咒罵。
「沒人失手、我聽說有些哨兵腰間會綁著繩索，被擊倒同時便會拉響警報。」
他們肯定不會認為發生誤報，突襲確實將被發現。
「哨兵沒了，快去爆破！會掩護你們！」
卡雅揮手，春雷薩薩瑪庫與他的助手們翻身上馬，侵入歪掉的那道柵欄縫隙，跳過淺壕溝，繞過鼠告訴獸約者的陷坑位置到達定位。
部族們也推演過被發現時的攻擊計畫。
與討論戰術一致，北牆那邊灰暗的天頂忽然拉出數十道火紅弧線，擅長此道的濱湖社以投石索接連擲出大量裝滿燃油的陶罐，易燃物旋轉著砸向牆內可能的馬棚與營舍，陶罐落下碰撞破裂，炸出整片烈焰。剛被銅鈴警報驚醒的集團軍士兵還沒搞清楚狀況，就陷入人叫馬嘶的混亂。
「敵襲！敵襲！叫醒所有人！」有人用口音很重的標準語狂喊。
最先醒來的國教教士抓起搖鈴猛甩，警醒所有士兵，但是各部族已經趁著城牆上缺乏守衛攻擊的時候以套索完全拖開拒馬，用沉重石塊砸進陷坑明示陷阱位置。
「組織滅火，把武器分給工人、戰備集合！」有疑似指揮的聲音高聲大叫。
要塞內部，營舍騷動起來，槍枝與輕裝彈藥盒就放在士兵床位底下，他們一直有著防備，經歷過好幾次異教徒襲擊的拓荒團與士兵總枕戈待旦。
南方傳來山獅發動狩獵的長長嚎叫。
『___山獅靈魂的勇士們，進攻！』
黑暗裡讓人不安的低嚎聲移動著、前後左右呼應著，
神山歸來的戰士們發出了野獸般的呼吼。
火光亮起，隱匿多時的山陽社戰士自黑暗短暫現身，往南邊要塞大門丟出混有樹脂的火把，他們像是幾十年前爺爺輩那樣高聲呼哨愚勇挑釁，發射劣質弓箭、偶爾幾支祖傳老舊前膛槍噴出火花，更遠處有人大聲朗誦禱文懇請獸靈庇佑，他們甚至用廢木與輪車組了個虛張聲勢的仿製衝撞車緩緩推進，視線會集中在地上持續燃燒的火把而忽略來自暗處的致命箭頭。
類於騎手衝鋒的多面攻擊，戰士們以極短時間差接連發動進攻，讓獵物應接不暇愈發絕望的戰術也是從他們那裡學會的。
「武裝好的人上牆垛、瞭望塔！保住大門，殺光那些賤種番人！為同胞性命而戰的男人，每個都是英雄！」
牆內指揮者大吼。
正門口的刻意喧鬧蓋過了伐木聲。
在要塞東邊木土組合牆正下方，薩薩瑪庫與斤木人正掄著斧頭來回在最外層的整道直立木樁底部砍出縫隙，可以讓槍手上去的簡易城牆，前後樁牆中間夾著壓實夯土加固，僅次於石牆的方便厚實防禦，但難以輕易破壞的組合牆對採礦手而言並非堅不可摧。
「螺旋鑿。」
助手解開布料，遞給薩薩瑪庫特別訂製的特殊鑽孔螺旋刀柱，斤木人繼續在薩薩瑪庫標記的點位砍開木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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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茜草赫巴默拍拍卡雅的背，低聲號令。
「準備。」卡雅低聲重複，她板動機簧、為亨氏卡賓槍壓下擊針，
「準備。」聽見聲音的松林社戰士重複。頭頂先祖照看著他們。
指示漣漪般向左右傳播，每一個低聲複誦指示的戰士都緩緩架起武器瞄準牆垛槍口，亨氏擊針槍的壓擊針聲與半開弓的沙沙聲拂過矮樹叢。松林、山陽與濱湖，三社精銳主力集中於此。爆破手瘋狂轉著螺旋鑿手柄，金屬片不斷往外帶出土砂，在夯土層鑽出孔洞。
南邊，先前抽到紅籤的衝鋒隊用多層獸皮與木板層疊的重盾掩護自己，強行將那個仿製衝撞車推向正門。鉛彈極限的兩百步遠處，山陽部的騎手猛吹號角，展開圖騰，來回策馬奔騰，往牆垛發射的高角度落箭向防守者施加壓力。
要塞牆上，遵循訓練的行動准則和防禦綱領，士兵與武裝拓荒者從牆上不規則板狀掩體現身，擊針槍猛烈開火，空中劃過大量火線，彈頭無法擊穿或勉強擊穿多層重盾時已經失去威力，而攻擊遠處黑暗裡敵人的射擊可說無序又胡亂，挑釁的山獅騎手幾乎無傷，推動衝撞車的戰士們則無畏卻緩慢的前進，視掠過耳邊的鉛彈於無物。
他們仗持著堅固防禦，緩緩推近...
數個炸藥包從牆上擲出，幾秒後衝撞車木片和戰士肢體四處飛散。
遠處牆頭傳來慶賀小喇叭聲與士兵的得意歡呼，春雷薩薩瑪庫鑽好九個爆破孔，開始鑽第十個孔。
「連上導索，二十單位線，繞到第三個結，開始裝填炸藥。」薩薩瑪庫向助手低聲指示。
「這裡有... 「他們在下_____ 「番...
幾名架弓的戰士開弓發箭，截斷警告。
意識到番人可能聲東擊西的要塞指揮官派了其他隊伍前往四面防禦牆警備，更多士兵前來支援，沒有隱蔽的必要了，為了保護族人，松林社的戰士放聲咆哮前推攻擊，猛烈發射手裡的槍支或弓箭，拉開敵人對牆壁底部勾當的注意，由下往上對射不利，卡雅利用拉開的拒馬做為掩蔽，裝填紙殼彈，壓低身子，追蹤、瞄准，緩扣板機，將鉛彈打進木板下凹槍位敵人位置。
十個爆破孔、共計二十四條支管都塞滿了迪納尼炸藥，隨時可能遭到發現並攻擊，薩薩瑪庫依然不疾不徐的用黏土填進孔洞壓實，引導爆炸威力，他們帶的所有炸藥只夠一次機會。
東牆底部亮起了火光，薩薩瑪庫劃亮火盒燃起火把，他在光照下仔細檢查引線連結狀態，之後快速將火把按向綁成整捆的引線末端，爆破手與斤木人們立刻牽著馬沿牆壁開始狂奔。
星辰庇祐、春雷將至！
看到牆下火光的松林社戰士忽然往後撤退，拉開距離，未意識到大禍臨頭的牆頭士兵依然壓低身子，從射擊孔保持警戒。
混有碳粉與乾涸火油的棉線快速燃燒，絲絲如野火燎原，火線接觸壓實的管狀炸藥，指向引爆！
_______！！！
如同颶風炸雷的震耳欲聾爆炸！
地面震動著、爆音猛烈盪起大氣、就像潛到牆下的土地靈勃然爆怒，能炸碎整塊岩盤的高爆炸藥將巨量土塊與乾燥木片拋向天空。夯土散落木柱傾倒，原先堅不可摧的礦業基地東牆被炸出足達三名成人張開手寬的過道，只要驅馬跳起就能通過的進攻道路！
敵陣散亂，士兵驚慌逃竄，在煙塵裡更多褻瀆土地靈的東西下墜散落。
龜縮高牆已被摧毀，我們公平對決，你們敗局已定！
睿智又英勇的年輕人學來了很多有用的新東西，我們了解更有效的攻城戰術、買來並學習使用最新的火土槍、知道精煉土地靈的饋贈，放手讓他們去做，更好的方法讓生命不會白白消耗，
但接下來的戰場屬於我們。
茜草.杰莫涅.赫巴默猛地跳上馬匹，用他剩餘四指的右手高舉後膛槍，對著身後各社的戰士仰天大吼：
「萬帕諾勇士，星河見證我們，時機已到、進攻！進攻！復仇！」
萬帕諾族與入侵他們土地的外來者仇怨已深。
這塊土地傳誦數十年的英雄:瘋熊.杰莫涅.哈布以無懼的靈魂帶領三十三名勇士發動決死伏擊，全殲了足足五十個鎖子甲加前膛隧發槍傭兵的劫掠隊，褻瀆神靈的外來者沒一個能踏出松林。
但十四年前，風暴.杰莫涅.赫巴默與八十五名攜帶隧發破片槍與弓箭的遊騎兵聯合驅趕擅自建立據點的礦業團時，他們被防箭窄柵欄後方裝備後膛擊針槍的四十個武裝兵打到接近全軍覆沒。
為保全族人，族長赫巴默跪地屈辱求和，向外來者獻上三百張白頂鹿皮、八十張小牛皮和鑲滿閃玉讚頌神靈的珍貴裝飾，士兵頭領拔走閃玉，國教教士將讚頌神靈的精美雕刻扔進火堆。被拔走的還有赫巴默的風暴之號，自認讓先祖蒙羞的他把戰死者被血染紅的布料拼成頭帶，從此以血色亂長的卑賤茜草為號。
松林社擔下責任，一半成年男子被迫交出拉弓的半截右手食指，其他兩個聚落則是四取其一。
礦業團採掘閃玉與銀錫，搶走最好的漁場和獵場，有幾年幾乎所有聚落都存糧不足，坐擁餘糧的外來者將懇求暫借區區馬糧的使者掃地出門，他們只得挨餓整個冬季，奶媽生不出奶，營養不良消瘦餓死的乳嬰三個就有一個，奇格雅原本該有的弟弟死了，還沒學會織布的奇格雅擅自成了卡雅，繼承杰莫涅家的男人。
十四年。
狡猾外族持續用欺詐手段與暴力脅迫對付他們口中的異教番民，欺壓積累，無道罔死者眾，萬帕諾族與礦業團早結下死仇。
死者化為星辰，舉目可見的無力憤怒夜夜咬噬靈魂，若為奴日久將不知何謂反抗，在放棄前必須復仇，讓仇恨與死敵的魂靈一同飄散。
時機已到。
更多的四指戰士和松林族長一起翻上馬匹，數百武器高舉向天，高舉後膛槍、弓箭或萃毒擲矛的萬帕諾勇士縱聲高呼：「進攻！進攻！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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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開明方針讓年輕人使用學來的知識與計策扭轉劣勢、讓更多族人活下的成就感噴湧，然而取火人.杰莫涅.卡雅沒有隨著父親大叫預備衝鋒，她有更重要的使命。
半夜奇襲是優勢，敵人被吵醒，很累，他們上次進食是昨晚，他們之後會很餓。從接近彈藥庫的位置進攻能大幅降低敵人補給優勢，但明明有更好的圍城辦法：以歷史為鑑，大鹹水另一頭有靠確實的包圍輕鬆拿下敵方城池的戰爭故事，只要製作拒馬與絆繩籬包圍，封住門口，有鷹朋友的獸約者能讓半隻信鴿都飛不出要塞。
幾乎不費一兵一卒，只要檔下幾次突圍衝鋒，耗盡存糧的他們會餓死在裡頭，遭神靈背棄的外族只能沉默著死去。
可惜認可了槍枝、炸藥、銅管蒸餾技術的長輩們也有拒絕退讓的事，對他們而言只有正面對射，潑灑熱血的復仇才算是復仇。
畢竟殺死了大量士兵，畢竟城池已破，萬帕諾族再沒有顧忌了。在那些外族眼裡他們不過是異族番人，狗一樣卑賤，不值一文。一旦破城就要殺絕，給所有虎視眈眈的外敵一個警告、為屠戮帶上意義。
卡雅下定決心，環顧四周，向信任的年輕族人低聲作出指示：
「留在牆外支援的人以拒馬和絆繩封死出口，敵人一律射殺，只有萬帕諾族能活著離開，如果我沒回隊伍，進去後你們優先封死彈藥庫，殺死鴿子，如非必要千萬別放火。」
做出最後指示的少女策馬上前，停在落後父親半個馬身的前鋒位置，杰莫涅家的男人必定帶頭衝鋒。
長輩們舉槍對著天空，發出了進攻前的最後咆哮，聲音仿佛要掃開天空裡群星呼來的薄雲。
「進攻！」
萬帕諾族蓄積已久的憤怒終於釋放，茜草.赫巴默一馬當先，數百個額頂戰繪的勇士隨他舉槍沖鋒。馬匹跳過殘牆，戰士一瞬浮空，戰馬四蹄沉悶落地，際此突入敵境。
有數個拼命的敵人從側邊衝來，手上握的縮短火光目視就能猜出是引燃的炸藥，精銳射手隨即引弓放箭，敢死擲彈兵要害插滿羽箭，翻滾著栽倒，炸藥果不其然原地爆炸，火焰和血肉在爆風中四處濺落。
被巨響和爆風波及，戰馬瞬間驚慌，但精良的騎手更快安撫馬匹，馬蹄踩過可能卷入城牆爆破身亡的敵人屍體，帶著布料的部分濕潤殘塊彈起，又被下一匹馬踩進泥土。
赫巴默抬高槍口將城牆上的一個士兵輕鬆擊落，鬢角發白的老男人忽然迎風大笑，他等這一刻、他們等這一刻十四年了，隨隊巫師從背後拿下圖騰高舉振開，意謂復仇的褐紅線條迎風招展。
「分散攻擊！殺盡敵人！」
號角聲響起，衝鋒的各社騎手毫不猶豫地分成小隊，散入房舍分割的大小過道、向四面八方敵人打出壓制火線，萬帕諾族與皇立採礦團的戰爭已經開始，死亡與死仇，仇恨和鮮血浸染了心，沒有誰的神願意寬恕對方，兩者只能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不死不休。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