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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與平民-相知

方九蔚 | 2021-06-04 22:06:11 | 巴幣 0 | 人氣 100

活動系列
資料夾簡介

『與君遠相知,不道雲海深。⋯⋯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把你當朋友。你說朋友到底是什麼?』
那是第一次他聽到,除了講解課題以外,少年話最多的一次。

世人對少年的評價就是很乖、很努力、話少、成績優異的少年,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偶爾身上會有點瘀青,其他時間就是一個看起來再正常不過的平凡少年。他總是坐在家外面的簷廊看著書,周遭的喜怒哀皆與他無關,他用書關起了自己周遭的一切,面上不帶喜怒哀樂,成績在優異也沒看過他表達一絲的欣喜,被人嘲笑了也只是不作聲默默地走開,讓人不禁懷疑他的靈魂還有沒有在軀體裡,僅有偶爾他會望著遠方,像是在思索什麼。
「姚雲海你站住!」
穿著白襯衫深藍色西裝長褲制服的姚雲海慢慢地轉頭看著眼前的另一群少年,為首的發話人看起來應該這群少年的頭羊,當頭羊看見少年的眼神時,臉色頓時更加不好。
「你那什麼眼神!恁爸最討厭就是你這種裝模作樣的乖乖牌!」
姚雲海歪著頭,臉上既無驚懼,也無厭惡,只是直直的看著對方,像是對方講著的其實是外星語,而他聽不懂,也不懂為何對方看他不順眼。
「媽的!你啞巴嗎!」
姚雲海越是沉默便越激怒對方,只見對方緊握的拳頭喀喀作響,正當對方拳頭抬起要往他的臉揍下去的時候,一隻有著健壯二頭肌的手臂輕鬆握住對方揮過來得拳頭,對方抬頭一看,只見來人要笑不笑地看著自己。
「蕭君遠!我們的事你最好少管!」
「這像豆芽菜的人要是被你砸一拳,我怕他是要直接送醫院了,本大少爺剛好路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蕭君遠旁邊的兩個少年聽見他的話嘴角抽了抽,要是給他配上一把扇子,看著就是仗勢欺人的紈褲一枚,當然仗的就是家世,蕭家家大業大,很多同學的父母都在他家公司工作,自然不敢招惹這位蕭家的太子殿下。對方也知道自己討不了好啐了一聲,見這架是打不成,頭也不回的走了。蕭君遠看對方走遠後,回頭看向姚雲海,他看見對方眼神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我很好奇』四個字,至於好奇的對,無庸置疑就是自己了。
「……謝、謝謝。」像是一輩子沒說過這兩個字一樣,姚雲海蹙著眉頭說。
少年朋友眾多,是眾人圍繞的對象,眾星拱月、金枝玉葉、鬼靈精怪、調皮搗蛋……大家對他的形容詞族繁不及備載。上課他會乖乖報到,但總愛在課堂上搗蛋,讓老師們頭痛不已,又拿他沒辦法,身旁也總有著兩個家世相當的少年玩在一起,就像太陽一樣。他有錢有勢的爸爸總愛親手教育他,該揍時揍得少年哭爹喊娘,連鄰居都聽得很清楚,該稱讚時也好好大肆宣傳一番,就差沒有在校門口掛布條,這是讓大家津津樂道的茶餘飯後話題,尤其是當他被揍時,他的兩個兒時玩伴會笑的最開心。
「大少爺⋯⋯你沒事去救那個姚雲海做什麼?」
蕭君遠斜了對方一眼幽幽的說:「你有沒有同學愛?」
「你難道不知道那姓姚的很邪門?」
「你說那些流言?『盯著你看不說話,沒表情,人像死了一樣。』、『揍他會被轉學、會倒楣』,『被看一眼會死掉、會倒霉』⋯⋯這些話?」
「蕭大少你這不是知道嗎!」
看著對方急得跳腳,蕭君遠嗤笑一聲說:「我們是揍他了嗎?」
「......到是沒有。」
蕭君遠挑眉又問:「你被他看了一眼是死了嗎?」
「這我們最近看看就知道了。」
用著看傻瓜一樣的眼神看著對方再道:「我們羞辱他了?」
「如果說他豆芽菜身材不算的話......」
聽了對方提醒,蕭君遠不禁愣了一下,確實有些人對外表是還蠻在乎的,但他倒覺得如果是姚雲海的話應該是無所謂,畢竟還沒聽過有人嘲笑他外表然後轉學的,當然會嘲笑他外表很少,幾乎沒有,畢竟就是一個樣貌清俊的平凡少年,不過他說的是事實,那手臂纖細的看起來就沒什麼肌肉,他可一點嘲諷意思都沒有。
經過這天的事,蕭君遠時不時就在姚雲海身邊打轉,一下子『姚雲海教教我國文吧!』、『姚雲海你說這題數學怎麼解?』,又一下子『姚雲海我忘記帶課本,分我看一下。』,再一下『姚雲海你說這題英文的答案是不是很怪?』
『姚雲海天氣熱給你冰吃。』
『姚雲海要不要來我家玩遊戲。』
『姚雲海要不要一起去烤肉。』
每天說一齣是一齣,旁邊兩個少年聽得頭痛,而整個班級的氛圍被蕭君遠弄得詭異又尷尬,詭異的是這兩個怎麼就有交集了,看起來感情還挺不錯的,尷尬的是蕭君遠的成績明明也不差,到底是在裝什麼吊車尾,假裝不會瘋狂問人家功課。而姚雲海這邊倒是蕭君遠說什麼是什麼,這也驚呆了大家的下巴,這位除非被點名,不然平常都不開口的,其他人問他功課他也只是默默看你一眼,邀請他也不回應,還會用一雙沒什麼情緒的眼睛看得讓你心慌。
「呦!姚雲海,最近太子殿下沒來學校,我們接著上次好好玩玩吧!」
對方獰笑著,指揮著小弟們將姚雲海包圍了起來,二話不說一人一拳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招呼。姚雲海抱頭將自己縮成一團,像是已經很習慣了這種毆打。
「早就看不慣你之前在巷子口看我們的嘴臉了,功課好又怎麼樣!不還是弱雞一隻!想當好人,也不想想下個倒楣鬼就是你!」對方帶著狠笑邊打邊叫囂,旁邊的小弟們也跟著一起發出鬧哄哄的噓聲。
姚雲海快速回想著,他哪天經過巷子口,對了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真沒想到對方會一直記著,那天只是剛好經過,看到他們在巷子裡勒索班上的其他人,一共十個人,他就是盯著看,什麼事都沒做,因為他經過時,對方早就打完再休息了,他也不就看了一眼,等對方走後,才默默的把衛生紙、白藥水跟貼布遞給受傷的那個人,就立刻走人了。
他恍惚地回想著的同時,雙眼通過這群人包圍著的狹小縫隙裡,他看見有幾個同校的學生經過,看見他們便默不作聲低頭快速走過,比較大膽一點的則是躲起來偷偷看著。過了不久這些人應該是累了,漸漸地也都收手了。
聽見對方不爽的說:「嘖!沒錢就算了,怎麼也不發個聲音,沒勁!走了!」
等到他們走遠後,姚雲海立刻就站了起來,好像完全不痛的樣子,撿起地上的書包,跟四散的課本、文具,拍拍身上的灰塵,便慢慢的走回家去,這之後他就沒再學校裡出現過了,據老師的說法是轉學了,高二轉學真是不上不下的時間點,而兩個少年則是在想著等太子殿下回來該怎們交代才好。
在後來大家連業都畢不成,海族、希羅國、東琉國入侵了,四處都成了火海。姚雲海成了西羅國的俘虜,被放出來後成了別人的下僕,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其中一位幹部的位置,而另一邊的蕭家則加入了寧異這個組織。
他躺在紅磚地上,雙眼盯著蔚藍的天空,左腹被一槍射中,嘴角溢出鮮血,幸好他本來就沒什麼痛覺,這幾年收拾了很多早就計畫好要解決的人,看來他的日子終於是到頭了。在意識快模糊之際,他聽見了一陣急促的煞車聲,之後有一個人在他身邊蹲了下來,雙手顫抖的幫他處理傷口。
「姚雲海⋯⋯」
一聽聲音便知道來的人是誰了,他輕輕勾起嘴角,覺得死前能看到蕭君遠也算老天爺待自己不薄了。
「你......咳!你怎麼來了......咳咳!」
「怎麼?我不能來?」聽見他的疑問,蕭君遠的口氣變差了,連帶的接下來的問題都沒好氣。
「楊灣、柳塔、范實初他們是你殺的?」
「你就來問我這個……他們本來就該死!咳咳咳!成群結隊到處欺負弱小,有很多人都被他們這兩方人馬打到轉學了。咳……你知道嗎?現在是亂世,他們居然被敬重了,明明是隻披著偽善正義的豺狼!咳!!……殺了幾個希羅國的人而已,就被拱上幹部的位置,坐上那位置之後,骯髒的事也沒少做!咳咳!!!他們憑什麼坐在那個位置上?」
由於姚雲海的血一直止不住,蕭君遠的口氣開始變得焦躁。
「你說話就說話,那麼激動幹嘛!他們三個你殺了便殺了,何必把他們碎屍萬段,還把他們的頭吊起來曝曬!搞得寧異內部人心浮動!你做的那麼激進,我處理起來容易嗎!?」
「咳!這是他們應得的......咳咳!至於⋯⋯咳咳⋯⋯至於寧異,你不覺得一併把那些烏煙瘴氣的人快速拔掉,你現在管理起來比較容易嗎?」
蕭君遠盯著姚雲海漸漸蒼白的臉,確實如他所說的,那些人都是早晚要落馬的角色,他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題:「你怎麼突然轉學了?」
姚雲海微微一笑反問: 「 重要嗎?」
那天姚雲海被打得渾身傷,姑姑下班回家後,看到他這副模樣嚇得不輕,趕緊送他去醫院掛急診檢查,肋骨一小段碎到拼不起來當時醫生還挺納悶的,傷得那麼重,還能正常走路,簡直不是正常人。隔天姑姑氣不過去學校理論,學校卻想息事寧人,他們勢單力薄,最後只能轉學了。
再後來轉學後,姑姑來接他的路上車禍死亡了,他便成了孤家寡人,聽律師說對方無照駕駛,還肇事逃逸,最後法院居然只捎來薄薄幾張公文,裡頭長長一串判決說明,到最後的結果就是『兩年有期徒刑。』,後來對方的父母還靠關係把人給弄出來。
他知道後回頭去找檢察官,對方卻只輕飄飄的問了一句:『難道是撫恤金不夠嗎?』,看看多麼可笑的疑問,原來人命的價值可以用金錢衡量。
但他是死也不會跟蕭君遠講這些,講了就好像是在乞求對方的憐憫一樣,他們彼此本就應該是兩條水平線,不該有交集的人,就讓這交集斷在這裏,如同他轉學那天一樣。
「對你來說就這麼不重要嗎⋯⋯」
蕭君遠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那我父親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是......也不是……咳!我只是……讓希羅人自己做選擇而已,但沒想到牽連到你父親,所以也算是因我而死吧......我想救他啊⋯⋯可是怎麼都救不到,手怎麼抓都抓不住,那次我怎麼就沒一起死呢?」
「姚雲海,可你就算死也不想找我求救嗎?高中那次是,現在依然是!」
「你⋯⋯你知道了?」
蕭君遠咬牙切齒的說:「這些事我隨便查都查得到,找我幫忙對你來說就這麼難嗎?」
「咳咳咳!!!!別浪費力氣了,那顆彈頭被下咒了……」
「我帶你回基地!」
「不用了,來不及了。」
「你就那麼想死嗎!」
「求其生而不可得,我無恨。而且......我好累......」
「如果那時候⋯⋯」
蕭君遠停住了到嘴邊的話,現在講這些有用嗎?反正他是一個都沒救到,以前是,現在還是,好像這輩子他總是在錯過,他看著姚雲海突然笑了起來。
姚雲海聽見蕭君遠微微顫抖的未盡之言,以及不像笑聲的笑,他努力睜著眼睛想看清,只見蕭君遠笑得比哭還難看,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全身好像開始有點痛了起來?那麼多年以來不管是自戕、還是被揍他都毫無感覺,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裡,早就死去的靈魂怎麼突然就活了過來?是因為終於意識到自己真的快死亡了嗎?他努力抬起沾了自己鮮血的手,輕輕點了一下蕭君遠皺著的眉心,眼神筆直的看著蕭君遠,彷彿再說『不哭』。姚雲海希望下輩子,蕭君遠不會再認識泥沼裡的他,畢竟他是殺了人了,下輩子的出身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蕭君遠⋯⋯我們之後便⋯⋯相⋯⋯相見⋯⋯不相識⋯⋯」
聲音漸漸變小,意識逐漸遠去,只聽見蕭君遠的聲音如隔著水一般,似乎說著:『與君遠相知,不道雲海深⋯⋯我們不是朋友嗎?』,他想回答『是。』卻已無法發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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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遠相知,不道雲海深」—王昌齡《寄驩州》
「求其生而不得」—歐陽脩《瀧岡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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