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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女巫

白石 | 2020-06-12 20:18:49 | 巴幣 22 | 人氣 161


寫到蟲子的時候總是讓我想起神鬼傳奇裡的聖甲蟲鑽人體的畫面。小時候看的電影讓我記到現在,讓人印象深刻,幾乎成為我心中的陰影。

***


  灼熱刺鼻的空氣刺痛了他的肺臟,不遠處的尖叫和哭喊聲讓他控制不住的升起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顫慄。而在那些絕望的吶喊之間夾雜了難以忽視的、如魔鬼般的大笑。他知道是那些強盜——那些作惡多端的強盜正在興奮的大笑,為了那些他們搶奪而去的獎勵,為了那些捕獲到的年輕女人,為了他們那無法磨滅的罪惡而雀躍不已。

  他們毫不間斷的笑聲和呼喊就像毒蛇一樣在他脖頸上緊緊纏繞。抑制他的呼吸,逼迫他顫抖,逼迫他看著這些罪業將他周邊的一切燃燒殆盡。它們帶走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鄰居。而他卻只能被他的母親強迫待在狹窄陰暗的空間裡,無能為力的蜷縮起身體,從那唯一的縫隙中看著外面奔逃卻又被抓住的人影。

  屋裡燃燒的火焰越燒越旺,外面的熱度讓他不斷流出汗水,染濕了他的金色短髮。嗆人的空氣讓他忍不住咳嗽。他不願意違抗他母親的命令,但是他必須行動了,再待下去他就要死在這裡了。

  然而就在他下決心的時候,他從縫隙中看到有一個人進入了這棟燃燒著大火的房子,拿著武器的男人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他僵住了。

  人類生來就應該是自由的。他只是個普通的人類,他們都是。但是這個世界總有那麼些人以剝奪他人自由、折磨他人的靈魂為樂。他們與邪惡和慾望為舞,他們熱衷於用血淋淋的痛苦來掌控他人的生命。

  即便他對他們產生如烈火般的強烈憎恨,他仍然不敢反抗他們,他甚至不敢去看、去聽他們是如何對待那些和他們一樣被迫淪為奴隸,被強迫遭受折磨的女人。她們那無法忽視的尖叫能讓所有人的靈魂顫抖,他們扭曲且讓人反胃的笑聲更是讓他身上的鞭痕像火一樣燃燒,直直的灼燙他那破碎不堪的心靈。

  無法遺忘的場景迅速改變,在看清眼前的畫面後,冰冷的恐懼瞬間澆灌他全身。海登親眼看著一頭突然冒出來的熊傷了巴特勒隊長,接著又把他拍下坡道,想要去救他的海登卻又被那頭熊盯上。他開始逃跑,熊在後面追逐他,卻又很快放棄。而他迅速的就知道了原因。

  他接著逃跑,恐懼在他心中無限擴大。恐懼於自己的死亡以及巴特勒隊長可能已經死亡的事實。

  他最終被紅眼魅影抓住,腐敗腥臭的氣味侵襲他的鼻腔,冰冷的呼氣使他彷彿凍僵般無法動彈。過往的那些記憶開始反覆的折磨他,讓他的心中只有恐懼、絕望、痛苦和憎恨。死亡在他的大腦中大吼,強迫他直面死亡,接受死亡。

  他幾乎就要接受了,因為他無法繼續忍受這樣的疼痛,死亡是他唯一的解脫。但他聽到了耳邊有人在說話的聲音。有誰在往他喉嚨裡灌下液體,那液體冰冷,味道如腐屍般難以下嚥。他咳嗽著清醒過來,緩慢地眨著沉重的眼皮,立即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處在烈焰之中,灼熱的火焰燃燒他的皮膚,無數的小蟲在他皮膚底下貪婪地噬咬他的組織,吞咽他的血液。他痛苦的扭動起來,想要逃離這個地獄,卻只是讓他的肌肉顫抖,讓他的骨骼尖叫。

  一隻冰涼的手在這時輕撫上他的臉頰,這隻手彷彿具有魔力一般,神奇地減緩了他的痛苦。他迷糊的望著上方的面孔,那是一個女人,留有一頭紅色的短髮。她輕輕的摩娑他的下頜,讓他放鬆的同時繼續往他嘴裡傾倒古怪液體。

  他想要反抗,身體的痛楚卻只讓他縮起身子,女人邊安撫他邊輕聲說,「噓……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他被動地喝下液體,漸漸的閉上眼睛,從剛剛開始就沒有停歇過的死亡的低鳴在他大腦裡慢慢變得小聲。在他重新墜入那些悽慘的記憶之前,他聽到了女人的聲音在他耳邊再次響起。「別擔心,你在這裡很安全,你的朋友也會沒事的。」

*

  幾乎要被白雪覆蓋的文森特睜開了眼睛,手臂上被熊抓傷的傷口早已因冰冷的白雪而感到麻木。他努力的移動著凍僵的肢體,艱難的從雪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後,他用力的喘了口氣,發現海登並不在這裡。他沒有來找他。文森特不確定這是不是個好現象。但他知道,在這種地方和隊員走散不是件好事。

  舉目望去都是一片雪白,不斷落下的雪花肯定也早就掩蓋了足跡,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找到海登。總之,他必須先回到他原本還和海登待在一起的地方。

  他正準備拖著疲憊僵硬的身軀行動時,隱約看到前方有個人影正在朝他的方向走近。他警覺的把手放到腰帶上,隨時準備向敵人拔劍。

  那名陌生人穿著一身黑色的斗篷,在走到距離五步遠的時候停下。文森特看著對方脫下帽子,露出了紅色的頭髮和褐色的眼睛。她是個非常年輕的女人,但她的眼睛卻像是歷經了無數人生般滄桑,盯著他的目光彷彿能洞穿他的靈魂。

  「妳是誰?」文森特警惕地問,一點也不覺得在這個地方冒出一個女人是件正常的事。

  「喬安娜·艾普爾,你可以叫我喬安娜。」她回答道。

  文森特打量著似乎沒有隨身帶任何武器或物品的女人。這很不尋常。「妳在這裡做什麼?」他戒備地問,右手的肌肉因緊張而繃緊。

  「來找你。」她說,「你要找的朋友在我這裡。」

  文森特來不及驚訝,一股怒火瞬間在他胸中燃起。「妳對他做了什麼?」他聲音低沉,語調中的怒意清晰可聞,緊繃的右手抓緊了他的劍柄,似乎只要她說出任何危險的話語,他就會即刻拔劍而出。

  「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幾乎快死了,我救了他,」面對文森特不善的語氣,喬安娜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現在在我的小屋裡很安全的待著,我來帶你去找他。」

  文森特皺著眉頭,警惕的瞪著這個看起來很不簡單的女人。「我怎麼知道妳說的是真的?」

  「你不會知道,但這是你唯一能找到你朋友的機會。」喬安娜說,不管文森特的是否做出決定,她轉過身逕自離開。

  她是對的。在這個地方文森特不知道該從何找起,而這是他唯一能和海登重聚的機會。他咬了咬牙,想著反正她身上似乎也沒有武器,肉搏肯定也贏不過他,就放心的跟上喬安娜的腳步。可那也不代表他完全信任她。一路上他和她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周圍安靜的只剩下他們踩進雪裡的聲音。

  文森特對這裡的路並不熟悉,喬安娜走的路線是某條文森特不知道的路,而這條路帶著他們很快的抵達了一棟小屋,喬安娜的小屋。顯然喬安娜在這裡住了很久,她對這片地區相當的熟悉。

  他們一前一後的走進了房屋,文森特立即看到他的隊員平安無事地躺在一張小床上。他稍微鬆了口氣,但他很快察覺到海登臉上痛苦的表情和微微掙扎的動作,他快步走到他身邊蹲下,仔細確認他沒受什麼外傷後,他疑惑的皺起了眉。

  「當時他被紅眼魅影抓到了,我剛好趕上救了他,」把脫下的斗篷掛在椅背上的喬安娜開口解釋。「雖然他沒有死,但他還是被紅眼魅影影響的很嚴重。別擔心,我已經先給他治療了,接下來就等他慢慢恢復。」

  她說她做了什麼?

  文森特回過頭看向喬安娜,震驚和一股難以忽視的恐懼讓他不自覺的繃緊全身的肌肉。這是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身體會下意識做出的反應。

  他一直知道這個女人肯定很不簡單,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這麼不簡單。脫下斗篷的喬安娜讓她的外表看起來更加的清楚。她身材消瘦,一襲黑色的長裙把她的皮膚映的更加蒼白,而更讓人引人注意的是從她的左鎖骨上方能看到奇怪的淡黑色的紋路,一直延伸到她那被衣物遮擋住的地方。

  他還在想那是什麼,就看到喬安娜無視了他好奇的目光,轉過身在桌上擺弄著那些裝有藥草、各種奇怪液體的瓶罐。

  「妳到底是誰?」文森特從沒見過那些東西,那些瓶罐、奇怪紋路以及她竟然能在紅眼魅影手裡救下海登這件事,只讓喬安娜的神秘程度再加上了好幾個層次。

  「女巫。」喬安娜沒有回頭,雙手一直在桌子上忙碌,文森特看不懂她在忙什麼。

  文森特愣了一下。他知道女巫存在過,只是有關於她們的資料非常少,書籍上什麼都沒有提,問老一輩的人也都不清楚。女巫的歷史太過久遠,現在早已沒人知道她們是怎麼出現的,能夠做什麼,又是因為什麼而滅亡。但也有人認為她們只是某個人的妄想而幻想出來的一個傳說。她們根本就不存在。

  文森特看不出喬安娜有沒有說謊,但從她的行為舉止和她那淡漠的態度中可以確定,她不會為了這個而對他說謊。

  「沒有人能夠從紅眼魅影的手中生存下來,」文森特提出他的質疑,「妳是怎麼做到的?」

  「我們有自己的方法,我不能告訴你。」

  「只有妳一個人住在這裡?」

  喬安娜的手停頓了一下。「是的,只剩我一個人了。」

  文森特靜默片刻,扭過頭望向因為噩夢而滿頭汗的海登,他用袖子輕輕抹去他額頭上的汗水,然後退了開來,靠到牆邊說,「其他人發生了什麼事?」

  喬安娜這次完全停下手裡的動作,轉過頭用那雙大眼睛直直的看向他,眼神犀利的像是要在他身上燒出洞來。文森特也毫不畏懼地回望過去。不覺得自己的提問有錯誤。

  她緩慢的把頭轉回去,繼續手上的動作。「在過去,我們和一般人類的關係很好,能夠和平共處,我們甚至幫他們剷除了他們無法對付的紅眼魅影,」她說。「是我們清除了全部的紅眼魅影。但是當我們共同的敵人徹底滅絕後,他們開始畏懼我們的力量,認為我們在未來也會是個威脅,於是他們找方法來消滅我們。他們背叛了我們。」

  她所說的話包含了很多的訊息,但其中有個更讓文森特注意的問題。「妳說妳們剷除了所有的紅眼魅影,但是現在——」

  「是的,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麼。」她說,「但我們都知道,它們回來了。」

  「我們以後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她輕微的嘆了一口氣。「目前看來它們的數量還不多,而我也只能盡我所能的去消滅它們。」

  「我以為妳巴不得我們被它們殺光。」

  「我確實希望你們全部都下地獄,但我也需要生存。」喬安娜毫無感情地說,捧著缽朝文森特走近,裡面混合了很多的藥材,顏色看起來像是某種有毒物質。「把衣服脫掉,我現在要幫你塗藥。」

  文森特揚起眉毛。喔,所以她剛剛一直在忙這個。

  他聽話的脫掉衣服,任由喬安娜把那顏色怪異的黏稠液體塗抹在他右臂的傷口上。意外的是他沒有感覺到任何刺激性的疼痛,味道也沒有他想像中的難聞,飄散著一股令人身心舒暢的清涼氣味。

  文森特在這個距離下仔細的觀察著喬安娜,她敷藥的動作輕柔,仔細。臉上不帶有任何的情緒。文森特自詡是個很會看人的人,但喬安娜是個例外。

  從她身上他看不出強烈的仇恨,他甚至看不懂她在想什麼。長久的生命讓她漸漸失去了喜怒哀樂,能夠把周遭的一切看得很平淡。也許她會憤怒,但不會太強烈。時間能夠消磨很多東西,而它消磨了喬安娜的的恨意,它改變了她周遭的人事物。它讓她擁有很多的時間去探索,去思考很多問題。她能夠從中想清很多一般人不會想明白的事情。

  文森特不會問她幾歲,儘管他好奇,但好奇也得有個限度,何況這與他無關。他甚至覺得自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在乎這個問題。

  在喬安娜幫他纏好繃帶之後,他重新穿上衣服,很快注意到海登睜開了眼睛。

  「你還好嗎?」他靠過去低聲問,而海登看上去糟透了,面色蒼白的近乎透明。他眨著迷茫的眼睛,嘗試把視線對焦在他身上。

  「隊長,」他虛弱地喊了一聲,和文森特相握的手捏的更緊了。「你還活著……」

  「我當然還活著,我沒那麼容易死。」

  「幫我把他扶起來,」喬安娜對文森特命令,他回過頭,看到喬安娜不知何時拿來了一瓶裝有藍紫色液體的藥瓶,光是看那詭異的顏色就讓文森特感到一陣噁心。「他得再喝這個來緩解他的痛苦。」她解釋道。

  文森特扶著海登的肩膀幫助他坐起身,海登在看到喬安娜手中的東西後表情出現了明顯的抗拒。「我不要喝。」

  「那麼那些痛苦的幻覺會一直糾纏著你,直到你死亡,」喬安娜說,沒有因為他的拒絕而把藥瓶拿走,「你一生都會生不如死。你想這樣嗎?」

  「不……我已經受夠了。」海登像是被什麼東西攻擊到一樣瑟縮了下,文森特可以感覺到他在輕微的顫抖。他不明白海登發生了什麼,只聽見他呢喃著說,「死亡——死亡一直在說話,那個聲音要我死。我快要發瘋了。」

  「想要解脫痛苦就把這個喝下去。」她不容置疑地說,藥瓶跟著往前遞到他嘴邊,似乎只要海登再說一句不她就要強灌下去。

  海登最後妥協了。他接過藥瓶,顫抖的手指差點將裡面的液體傾撒出來。海登仰頭一口灌進喉嚨,從他的表情來看文森特可以想像那有多難喝。

  喝完藥之後,文森特讓他平躺回去,海登再次閉上了眼睛,表情比一開始要沒那麼痛苦。

  「他的情況比我想像中還要嚴重,」文森特替海登拉上紅色的小毯子,皺著眉毛擔憂地問,「他什麼時候會好起來?」他起身面向回到桌子前繼續擺弄藥瓶的喬安娜。

  「再喝兩次藥他就會自己好起來的。」她說,「相信我,我處理過很多像他這樣被紅眼魅影攻擊過的人,而他們的情況比他要嚴重得多。」

  文森特挑起眉毛,「我現在開始懷疑妳其實是個偽裝成女巫的醫生。」

  喬安娜扭頭看向他,這是文森特第一次看到她微笑,即使那微笑平淡的幾乎不帶有任何喜悅的情緒。

  「別意外,我們會的東西比你們還多。」

*

  海登一直在黑暗中浮沉,他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感受不到真實,只有幻覺陪伴著他,還有永無止盡的痛苦在反覆摧毀他的意志。死亡孜孜不倦地在他腦袋中迴響,它不肯放過他。但是讓人高興的是那聲音變小了,在他再次喝下那腐敗的液體之後。

  那古怪的液體帶著難以忍受的味道,讓他想要嘔吐。他忍下了這股衝動,讓液體直直地衝進他的胃袋。他開始覺得胃部在燃燒,帶著周邊的器官也跟著燒起來,像是要燒光他所有的內臟。奇異的是,這樣的不舒適帶給他明亮的溫暖。它驅散了黑暗,驅散了那些連續不斷的痛苦折磨。那些黑色的記憶緩慢地退回到角落裡去,那個聲音也不再對他大吼,聲音小的幾乎要消失不見。

  他的意識慢慢地趨於平靜,而這樣的寧靜讓他眼眶濕潤,幾乎要哭出聲來。

  接著他張開了眼睛,他看著木屋的頂部,不確定自己睡了多長的時間,但身體上強烈的疲倦仍然在叫囂著讓他閉上眼睛進入睡眠。他以手肘撐著身體坐起身,酸澀的關節讓他的動作看起來相當僵硬。

  海登知道他被一個女人救了,看起來這個小木屋是那紅髮女人的房子,而巴特勒隊長——感謝上帝,他還活著。他就睡在旁邊的地毯上,平靜且安穩。海登挪動著僵硬的身軀想要下地看有沒有水可以喝,緊接著巴特勒睜開了眼睛,他的警覺立即感受到了弄出微小動靜的海登。

  「你醒了。」巴特勒說,看起來不像是剛剛睡醒的人。「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好。」他沙啞地說,「雖然已經沒那麼響了,但是那個聲音還在。」

  「好吧。」巴特勒微微點頭,看起來並不能理解他說的話,或者他的感受。巴特勒站起身,從一張寬大的木桌上拿來一瓶裝有淡紫色液體的瓶子。「喬安娜——就是救了我們的紅髮女人。她要我等你醒來後給你喝這個。」

  海登沉默的看著巴特勒手中的瓶子。所以這就是那味道糟糕透頂的古怪液體?

  「她在哪裡?」海登伸手接過,小心翼翼的去聞液體。很奇怪,沒有什麼氣味。

  「她出去了。」巴特勒蹲在他身旁,寬慰般地拍拍他的手臂說,「這一瓶喝完後你還有最後一瓶。」

  還有一瓶。

  海登低頭看著液體,儘管他再怎麼不願意,為了減緩痛楚,他如赴死般地一口嚥下。不知道是不是他已經習慣了那難以忍受的味道,還是他的味覺漸漸失去功能,他發覺那液體沒有像之前一樣具有強烈的腐蝕般的味道,變得順口了很多。但那仍然難以下嚥。

  「有水可以喝嗎?」在把瓶子遞還給巴特勒時海登問道。

  「這裡。」巴特勒把早已倒滿的水杯遞給海登。在清涼無味的液體滋潤他的口腔和喉嚨後,海登才有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喬安娜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輕聲問,「我記得我被——我被紅眼魅影抓住,我是怎麼——」

  「是她救了你。」巴特勒在旁邊坐下,把有關於喬安娜所說的事情一一的告訴海登。

  要是在以前,海登一定會因為自己遇到一個傳說中的女巫而感到興奮,但現在的他對什麼都不帶有任何的情感。只因為他被絕望和如酷刑般的折磨弄得喪失了所有的力氣。

  直到現在,他仍然能感覺到他的骨頭在烈火中燃燒,小蟲不再噬咬他,卻依然存在他體內,他彷彿能聽到無數隻蟲子在他身體裡移動,牠們爬到他的腹部,他的胸口,他的大腦。這讓他抓狂。控制不住的想要用刀割開他的皮膚,找出那些噁心的蟲子,把牠們全部燒成灰燼,聽牠們被灼燒時發出的尖叫。

  但是不行。他知道這些是他的幻覺。沒有蟲子,沒有火焰。他不能向死亡低頭,他不能屈服於死亡。就像紅髮女人……喬安娜說的——他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嘿——嘿!」巴特勒突然抓住了海登的前臂,他迷茫的看向他的隊長,巴特勒的表情像往常一樣嚴肅,卻參雜了更多少見的憂慮。「別再抓了,你快把自己抓傷了。」

  海登低下頭,這時才發現他竟然毫無知覺的抓著自己的皮膚。他的左手背上的皮膚整片都被抓紅了,隱約能在上面看見少許的紅色斑點。

  「你真的還好嗎?」巴特勒鬆開手時質疑道。

  「是的,我很好,我只是——」海登往後縮了一下。又來了,那個聲音還在吶喊,儘管那聲音很小,但它還在他的腦袋裡。他不能忍受——他真的要發瘋了。他想去撞牆。「就只是——讓我再睡一下好嗎?我會好起來的。」

  「希望如此。」巴特勒在扶著海登躺下時低聲喃喃道,他把小毯子拉好,蓋到海登的胸口上。海登閉上眼睛,讓意識沉浸到黑暗之中,耳邊仍能聽見巴特勒輕柔的聲音。「睡吧,你會沒事的。」

  是的,沒錯。他會沒事的。

  他很快的沉入於黑暗,過往的記憶不再盤旋著纏繞上他。他是安全的。死亡不能再蠱惑他,干擾他的神志。溫暖的平靜覆蓋他全身,撫平了他的痛苦,阻擋了那些充滿黑暗的回憶和幻覺。

  在藥物的作用下,死亡的聲音慢慢地沉寂,他的意識終於回歸於令人安心的寧靜。

*

  「妳確定他真的會沒事嗎?」文森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等到外面徹底變成一片黑暗的時候,喬安娜才回來。「為什麼我不覺得他的情況有好轉?」他有些暴躁的質問進屋後又開始忙東忙西的女巫。

  「他會好的,那只是必經過程。」喬安娜冷淡的回應他,絲毫不受文森特的情緒影響。「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就好的差不多了。」

  「如果沒有好呢?」

  「沒有如果。現實將會告訴你答案。」

  文森特忍下一個白眼,他看了眼到目前為止還睡得很安穩的海登,想著也許喬安娜是對的,他應該要相信喬安娜。希望到明天,海登到明天就會完全康復,他們尚未完成的任務容不得他們再繼續拖延時間。

  一想到麥克尼爾女士的死亡,以及他們最重要的地圖被不明人士劫走,文森特就開始頭痛起來。他不知道是誰殺死了麥克尼爾女士然後帶走地圖,但從這一點能夠得知,對方知道那份地圖隱藏著什麼秘密,而他們也需要那份地圖。

  這非常的糟糕。文森特必須趕在他們找出秘密之前,盡快把地圖搶回來。

  雖然他們目前暫時只能在這裡休養,但他可以在這個時候仔細思考有誰會這麼做。雪鷹一直以來有個仇敵,另一個邪惡的組織——黑骷髏。他們是一群作惡多端的瘋子,總是以阻礙他們的任務為樂。然而他們更喜歡去傷害別人,去搶奪別人的東西,他們還喜歡抓人來當他們的奴隸。也許這會是他們做的。

  文森特並不是非常了解海登的過去,但至少他知道,黑骷髏曾經在他的生命中存在過一段時間。那是海登不願主動提及的過去。

  他不敢想像,要是地圖真的是被他們帶走,而他們將要面對他們的時候,海登會做出什麼傻事。

  「你們認識麗茲。」喬安娜在一張木椅上坐下時開口說道。她似乎終於忙完了,手裡正輕搖晃著一杯熱茶。

  文森特皺起眉,猛然意識到她竟然知道麥克尼爾女士的名字。「妳和她是什麼關係?」他坐直身子,警惕的瞪著女巫。

  「她住的地方離我這裡不算太遠,她在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認識了她。我們成為了朋友。」她說,「有的時候我會過去照顧她,和她聊天。我剛剛出去除了去處理紅眼魅影,也去了趟她的屋子。」她停頓了一下,文森特從那張毫無情緒的臉上看出了一絲憂傷。「我過去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死了。」

  「不是我們。」

  「我知道。」她落寞地說,文森特愣了一下。「是其他的人,他們為了一張地圖而殺了她。」

  「妳、妳知道?」他不應該驚訝的,她是個女巫,她會什麼特殊技能他都不應該因此感到意外。「妳知道是誰做的嗎?」

  「不,暫時還不知道。我會找出那些人是誰的。」她喝了一口熱茶,看向文森特,「我知道你們需要那份地圖。」

  她知道那份地圖。儘管如此,文森特也沒有因此而緊張。顯然她對於地圖並不感興趣,她要做的是幫她的朋友復仇。

  「妳要和我們一起去找他們嗎?」

  「你知道我不需要你們的幫忙。但是你們需要我。」她略微停頓了一下,「我可以幫你們找回地圖。」

  文森特皺著眉,交叉起雙臂。「妳想要什麼?」

  「和我一起,幫麗茲下葬。」

  「就這樣?」文森特挑起眉毛,懷疑的看著女巫點頭。

  「我不需要其他任何的東西,我只是希望除了我還有別人能夠好好的送她最後一程。她是個很棒的人,她不應該孤獨的離開。」

  已經活了很久的女巫早已沒了對物質的慾望,她需要的是某個人的陪伴,某段友誼或者愛情。而麥克尼爾女士可能是她在這個年代中最好的一個朋友。她的死亡,讓孤獨再次回到喬安娜身邊。

  文森特一直以來都對於友誼,朋友之類的關係並不在乎,他習慣啃食孤獨。孤獨可以說是他的一部分。但是如果只是想像他的朋友——想像海登的死亡——他不知道。他可能會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無法承受這個結果。他或許——可能真的會因此抓狂。

  「我明白。」他低聲說,接受了喬安娜提出的要求。

*

  清醒過來的海登再次喝下顏色古怪的液體,而這是最後一瓶。他覺得他好了很多,腦袋裡的聲音奇蹟般地消失了,身體裡不再有蟲子爬動的感覺,也沒有火焰在燃燒他的身體。

  他確實好起來了。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在他身旁的巴特勒問道。

  「很好。比之前還要好。」海登對他露出一個輕鬆的微笑。巴特勒看著他的微笑也放鬆了下來。

  「你說的聲音……也沒有了?」

  「沒有。都沒有了。」海登說,「只是感覺有一點累。」

  巴特勒捏了下他的肩膀。「你需要再休息一會嗎?」

  「不,我已經休息夠了。」海登嘗試著挪動有些僵硬的肢體,巴特勒扶著他幫助他下床。「我需要走一下。」

  「你需要躺回去。」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喬安娜開口了。她大步走上前,擋住了海登的去路。「你還需要再睡一段時間,尤其是在你喝下藥之後更需要。」

  她的態度強勢,尚且虛弱的海登沒有力氣和她抗爭。他坐了回去,有些卑微地問,「我什麼時候才能活動?」

  喬安娜的態度軟了下來。「等你再次醒來的時候就可以了。」她蹲下來,輕輕摸過他的額頭,「閉上眼睛,再睡一下。」

  海登聽話的閉起眼睛,很快就進入了睡眠。

  夢裡什麼也沒有,一片的平靜。他可以感覺到有和煦的陽光照耀在他身上,耳邊似乎有鳥兒在對他歌唱。他終於徹底的離開了地獄的折磨。他高興的簡直要跳起舞來。

*

  看著海登能夠完全康復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尤其是在被紅眼魅影攻擊之後,這簡直就是個奇蹟。要是他們沒有遇到喬安娜,文森特相信海登肯定早就在痛苦之中死亡,而他可能也永遠無法找回海登。

  短短幾天的時間,海登已經能夠自如的活動了。而這代表他們能夠繼續去執行他們未完成的任務。

  文森特知道讓大病初癒的海登接著執行任務顯得他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但是他們確實不能再繼續浪費更多的時間了。海登能夠理解,只有喬安娜看上去很不同意他的決定。

  幸好她並沒有對此多說什麼。

  「所以我們接下來該去哪裡?」文森特問正在把她的瓶瓶罐罐和一些奇怪的物品放到袋子中的喬安娜。

  她束緊袋口,穿上斗篷說,「去麗茲的房子調查一下,有工具的幫助,我可以更清楚的得知他們的去向。」她戴上兜帽,那雙彷彿能洞穿靈魂的眼睛在此刻似乎燃起了明亮的火焰。那是復仇的火焰。

  這是文森特第一次感覺到她除了平靜以外的情緒。

  「那麼走吧。」文森特說,側過頭再次確認海登的狀況。很好,他看起來挺有精神的。這是好事。

  文森特從來就不是個會向任何神明祈求事物的人。他不信仰上帝,不信仰任何神明。但是這一次,他偷偷的向上帝祈禱。祈禱他們的任務能順利完成,祈禱偷走地圖的人不是黑骷髏,也祈禱海登別再受到任何傷害。不管是精神上還是實質上的。他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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