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從現在開始就不再是甜美夢幻的童話了!
讓我們刀劍相向吧──那是屬於對立與哀艷的相愛相殺。
『我要離開這裡了，我會回來的。等我。』
夢裡說著要離開的少年再次見到時已經由象徵平民的白色襯衫換上代表神僕役的漆黑袍子，隨後場景變成了一幕炙熱的火焰正虎視眈眈著準備焚燒著自己的身軀，在眾人死命拖住戀人而不讓他們有所接觸時，就成為了單方面的審判。
恐懼。(胞弟的安危、與戀人的分離、對死亡及獨身一人的臆想。)
恐懼。(是誰發現自己的身分?這也是風神給予的試煉嗎?如果現在用火的話會傷及無辜。)
恐懼。(好想吐。死亡並不可怕。比起痛楚更難受的是這種眼前一片昏黑的深淵。)
『咦?沒想到你這麼老實被綁住。這不太像是魔女的作風哪。你說是嗎?阿釋米達。』
『正確來說他並不完全是魔女，而是異質者。』
聽到聲音抬起頭來時，發現火勢已相當不自然的方式以不到幾公分的距離待在腳邊，群眾與審判者也維持著上一秒的行為定格──說話的人似乎是眼前有著東方臉孔的棕髮男子，他的身邊還站了有著金色長髮並手持盲人拐且操著外來口音男子。
『我叫做童虎。跟我走吧。』他爽朗地笑道。『還是你打算就這麼急著送死?』
在離去以前他回頭看了撒卡一眼。
十年以後這絕望的雙眼與背影再次見到時已不帶著以往的愛戀。
*
接近晚秋的晨光已經不像艷夏烈日那樣熱辣地喚醒艾俄羅斯起床，張開眼最先發現的是艾歐里亞化回原形的寬厚獅掌正舒適的擱在他胸膛上。雖然毛茸茸的獅子棕毛和體溫很軟也很暖和，可是這張床(和自己)可禁不起這麼沉重的重量啊!這樣一來不就還要再重買一張床了嗎?艾俄羅斯邊想邊將獅子弟弟給叫醒。
「早安，里亞。不快點上班就要遲到了。」艾俄羅斯熟練地穿到圍裙並在流理台裡忙東忙西，看著雙腿還是獸化的弟弟穿梭於自己或兄長的房間不曉得在找領帶還是西裝褲，最後看不下去的艾俄羅斯從陽台收進乾淨的褲子和領帶。
「謝謝了，哥。」艾歐里亞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兄長那雙正綁著領帶的手直接將結打到底後，不重不輕說道:再讓我發現你的床鋪被壓垮一次我就讓你睡馬戲團籠子。
那時候叫做童虎的東方男子將他們暫時安頓在他的洋館裡照料。
打著『應時代變化，不管魔女還是異質者、或者是魔物都應該試著順應自然活下去──不管是模擬人類社會或是發展獨特的社會文化都是。』的旗幟，對他們進行勸說。
『雖然我們會試著說服與對方簽下和平條款，但對於比較激進的人類也不能放過就是。』手指縈繞著參雜植物香氣的水煙，童虎笑著對艾俄羅斯說。『如果不願意的話也無所謂，畢竟我也不能逼迫差點死在人類手上的你們做這種無理的事情。』
艾俄羅斯在將被火煙嗆傷的咽喉傷勢稍稍好轉後，也曾經詢問過童虎這麼做的意圖，但是對方只告訴他一句:『在有光的地方你將會看見什麼?』
影子?他想了想用唇語回覆童虎的問題。
『我做的也不過是在維持平衡罷了。』
童虎的眼瞳閃著晶光，艾俄羅斯以為自己正面對著一頭活獸。
然而也的確如此。
在那之後，經歷過那場劫難而不再如少年般單純的艾俄羅斯決定了自己之後的道路。
「哥!我還要再加個荷包蛋!」艾歐里亞打斷了他的思緒，而艾俄羅斯也煎個荷包以後放到弟弟的盤子裡。他打量著艾歐里亞，昔日那個幼小的獅崽在經歷過(簡直要命的)叛逆期與人類及魔物社會裡打滾幾年後也慢慢變成溫良的茁壯青年……哦!依然沒變的還是個吃貨。艾俄羅斯感慨的補充。
「哥，你不把下巴的鬍子給剃乾淨些嗎?這樣撒卡下次看到你的時候絕對會認不出來喔。」
「我想嘗試新路線。」艾俄羅斯輕描淡寫道，「還有他現在恨都恨死我了，哪怕我化成灰都認得出來!你都沒看到上次他把灌滿銀彈的機關槍往我這掃射過來的狠勁。」下意識摸著平時努力加上今早修飾的結果，自忖著難道這個造型不適合自己嗎?雅痞路線在雜誌上分明看起來還不錯。
「……你為什麼都不好好跟他解釋呢?像我跟卡隆就處得不錯。」艾歐里亞沒好氣的單手支撐下頦說。「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還是這樣比較有情趣?」
艾俄羅斯沉默了一會兒後，重重地嘆了口氣:「要是西緒福斯叔父地下有知兩個侄兒都跟男人不清不楚肯定又要氣得再死一次!好了，你今天不是要開會怎麼還不出門?」
目送艾歐里亞出門的同時，骨節分明的手指飛快的在手機螢幕上發短訊給卡隆，內容大意是要他不要再教艾歐里亞任何敗壞身心的言論思想，否則換他拿機關槍去他家進行人身問候，『──最後請記得你的回答將成為我做出任何出軌舉止的理由。』──在做出這些威脅時，艾俄羅斯一臉風平浪靜。
「去你媽的怪獸家長!!」卡隆在被窩裡收到短信時啐罵了幾句。「以前那個可愛的蘿絲小姐跑哪兒去了!?」
也不是沒想過好好坐下來談談，可是都處於敵對陣營的兩人就算了解彼此處境也沒辦法談下去──不對，更正確的說法是『就因為是對方才更不能讓步!』才對，更何況他們都是相當死心眼的人。
搭著地鐵前往工作場所的艾俄羅斯開始陷入思考圓環中。
既使手牽著手感受著對方的溫度，這樣拿出覺悟盡全力做掉對方還更適合他們吧──如果遲早有天對方會死在不知名的混帳手上，那還不如讓撒卡死在自己手上還比較好一些……不對!我在想什麼!這樣一來不就違反了自己加入童虎陣營的初衷了嘛!
艾俄羅斯鎖緊了眉頭，不知道這模樣讓離他約略幾步之遙的女學生們頓時陷入一陣熱烈討論，至於是討論BL之攻受問題還是單純少女情懷發作就不要再繼續深入探討下去了。
「其實我仔細想過了，撒卡。」艾俄羅斯想起了在上次魔女聚會，與身為魔女狩獵者的撒卡在整個城市制高點的對話，那是個地表上匍伏著的霓虹燈比宇宙懸浮著的繁星更加閃爍耀眼的仲夏夜。「或許像這樣拿著弓箭射穿你的心臟或許是件好事──畢竟就算我們繼續活下去，人類的壽命終究還是有限的，就這樣守著你的墳墓也未免太寂寞了。」
「……你不認為這種決策太專制獨裁了嗎?」在天台佇立著撒卡有些哭笑不得的回應，準心及槍口瞄準著踩在水塔上的艾俄羅斯心窩。「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不打算放棄人類的身分，這賭注太大了。艾俄羅斯。」
「那就算是多次談判破裂了。」沉默許久的艾俄羅斯綻出笑容，食指前端幻化出無數的光箭直往撒卡所在處破風直奔而去，撒卡快速揮灑出經過聖母經禱念過的玫瑰念珠擋住後，往大廈頂樓的邊緣一躺，便墜落下去。
「雖然這麼說有些失禮，不過我從沒想過你體能好到會搭著直升機跟我戰鬥。」艾俄羅斯綁在額上那鮮紅頭帶順著激烈的風勢囂張地在月夜下宣揚著自己的存在，他抬頭看著搭著直升機並搭起機關槍的撒卡並對他笑道。
「我也是，沒想到你真的成了莎樂美。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你有這個資質?」撒卡左手上經過重新設計的獸牙手鍊也在霓虹燈地照耀下閃著淡淡的柔和光芒，回敬他的諷刺時撒卡突然有種複雜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的轉變就得使得他們就要執意互相殘殺?彼此都已經將對方交給自己的信物保存完整地帶在身上不是嗎。
「所以為了不要成為這麼英年早逝的聖約翰，就請你努力一點囉!」
現在回想起來，艾俄羅斯不得不承認他那時的滿心滿眼充滿殺意。
回想結束時已經走到自己經營的咖啡館裡頭，掛上準備中的門牌打灑清潔衛生，當掛在門口的風鈴響起清脆的聲響使他回身下意識的說出還在準備中請顧客稍等之類的言論──直到他看清眼前的人是誰為止。
撒卡微笑著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放在酒吧櫃上的菜單後，說想要一杯義式咖啡。
「不會連和平的時間也沒有了吧?還是不想看見我?」面對店主驚愕的表情，撒卡打趣道。再三確定眼前的人不是卡隆──他們之間就算能互相扮演對方的角色，也沒有辦法將氣質給仿造個十成十──之後便走進櫃檯開始調起了咖啡給他。
「最近天氣冷了些，可你又怕燙，所以我給你做溫的吧?」艾俄羅斯徵求著撒卡的意見，話雖這麼說卻又自顧自地替咖啡調整溫度。不管是為什麼會知道他在這裡開店或者怎麼會出現……不管哪一種真正想問地卻怎樣也問不出來。
謝謝你。撒卡接過了咖啡杯後開始品嘗起來，接下來的時間都是沉默。
「好喝。」撒卡放下咖啡杯後打破沉默說道。「說起來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年了，老是忙著和你打架卻又老忘記要問你，這段時間你過得好不好?」
「那你又過得好不好?」艾俄羅斯坐在他身旁的高腳椅上，他一直以來都希望能夠和他平靜地度過這麼寧靜的時光，哪怕再次碰頭時又要大打出手甚至置對方於死地?見撒卡沒說話，他又只好繼續說下去:「就算過著與人類沒有兩樣的生活，但我還沒有忘記自己是『異質者』這件事情，你為什麼當初不告訴我你要去念神學院?你一直知道不管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的不是嗎?」艾俄羅斯雙手交疊著，眼睛不敢看向撒卡那裡。
「就算我會成為你的敵人?」撒卡語氣平靜，誰知道他心裡正進行著激烈的心裡活動。
「沒錯。可是就算神父也不一定加入狩獵魔女的行列，是因為我害你沒有辦法繼續過普通人生的關係嗎?」艾俄羅斯越講越感鼻酸，但也故做鎮定地繼續說下去。「當年把我綁上火刑架的人也是你對吧?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
「……沒錯，的確是我把你推上火刑架的，這我不否認。」撒卡語氣顫抖著，彷彿告解那般的繼續說:「會成為魔女狩獵者一方面是被調度到那裡另一方面是還想再見你一面。你沒有害我什麼，是我自己決定要走這麼一段路的。」
艾俄羅斯連站起來揍他的力氣也沒有，只是淡淡的說了句:「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知道。」撒卡低聲回道。
「我也還會繼續想殺了你，但是，」艾俄羅斯那雙祖母綠般的眼瞳看向他。「我還是不會改變我當初的初衷，即使你以前多次因為你那可怕的佔有慾和嫉妒心而差點殺了我。」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撒卡放下已經空調的咖啡杯，正準備從錢包裡取錢的時候被艾俄羅斯給阻止了。
「反正還沒有開店，這杯就當作是我請的吧?」艾俄羅斯說。
「哪有人像你這麼做生意的?」撒卡苦笑回應著他的問題，再遲疑了一下便在艾俄羅斯的堅持下收起錢包。「那我要走了。」
當撒卡走到店門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被艾俄羅斯叫住，當他回頭時被後者給擁入懷裡親吻，放開時看到已經濕潤的祖母綠雙眸主人輕聲道:「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就是我們其中一個人的死期了。」
撒卡離開店面步行走在街上時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衣襟與口袋被艾俄羅斯別上了迷迭香及瑪格莉特的花葉。
以下開始是雙子弟弟與獅子愛人的相愛N周年約會晚餐的談天節錄。
「為了我們相愛而乾杯，里亞。」舉起乘滿的香檳杯，空中玻璃杯碰撞的聲響聽來相當輕脆。
「謝謝。」簡單禮貌的回應這時聽來有些悶悶不樂。
「怎麼了?親愛的里亞。」因為心情很好所以忘記了今早簡訊的內容了。
「我覺得你每逢這個時候就會變得很噁心，我覺得我不太能適應。」青年如實回答，兄長的教誨是不會忘記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你有點幸災樂禍。」
又是那個怪獸家長教的吧!要誠實要防外賊要像個男子漢!一想起今早的簡訊就讓海藍髮色的男人暗自咬牙，但還是陪著笑臉──開玩笑，他才不要像自家兄長一樣把互相謀殺當作愛情表現!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他們一樣不正常。「怎麼說呢?」
「我哥和撒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獅子青年不理會這個問句繼續說，不知道是不是燈光效果使得藍綠色的眼珠子黯然。「其實都已經是這個世紀了，也沒必要這麼墨守成規啊……。」
「因為再怎麼說都是不同世界的人吧?再說又加入了敵對陣營，不管以前那些恩恩怨怨的話，工作都還是得幹的。」海藍髮色的男人解釋。
「可是我也跟你是不同世界的人，為什麼我們就不會像那樣?」獅子青年不滿道。
「因為我們都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神經病。」海藍髮色的男人不屑道。「施洗者約翰也好、莎樂美也好，還是魔女或魔女狩獵者都好那都無所謂!如果是我一定會選擇毀了這個世界，然後和你私奔。」
「……你真的是二十八歲的人嗎?怎麼說起話來都不顧責任的。」獅子青年汗顏，雖然很感動但也不敢說出來──他現在身上擔著保衛世界的責任，也還付不起末日毀滅的賠償費用。
「我不就對你負起責任來了嗎?」他笑道，結果看見獅子青年一臉鄙夷。「怎麼了?」
「我哥說過油嘴滑舌的人死掉後會下地獄拔舌頭。」
去你祖宗十八代的怪獸家長!卡隆差點就要咬碎他那口銀牙。
夜幕低垂，咖啡廳裡那仿復古風的電話響起，艾俄羅斯替客人的拿鐵拉出拉花完就用繫在腰間的圍裙抹抹雙手後去接了電話，掛掉電話把店交給其他員工後便快速整裝完出了門，即使看似慢條斯理，但是剛轉身進小巷子裡的時候就喚出疾風來往目的地前進。
『看來我只要一跑起來就沒好事呢!』他自嘲道。『反正這樣子的苦差事就快要結束了。』
今晚的銀月將月光灑在以鋼筋水泥所製造的森林裡，在輕微的微風在大樓縫隙裡也將成為劇烈的冷風，如果您抬頭往上看的話，說不定將看到一抹修長的人影輕盈快速地前往劇終的舞台。
注解時間:
(1). 『異質者』在我的設定裡面,是魔女中對於男性的稱呼。有點性別歧視的意味在，但是到後來連他們也會開始這樣自稱了。(不然也不知道要稱呼自己是什麼?)
(2). 如果不會打領帶的人也可以試試拉鍊式的領帶,不過不建議這麼做——除了對付外遇及偷藏私房錢的丈夫以外。(笑)
(3). 在火災中極容易受被濃煙嗆傷,這告訴我們平時演習的必要!另外,被蒸氣給燙傷也在火災裡最常遇到,請各位多加留意。
(4). 玫瑰念珠是天主教常見的宗教信物,以表這人是神籍人士。有興趣的人可以找找玫瑰珠的典故及由來。此外也因為外觀美麗所以巴黎女性已經有點當作是飾品在佩戴,另一方面也順便代表自己的宗教信仰。
(5). 迷迭香在古義大利是用於喪葬用的植物，以藉於表示永不忘記這個人，然而到了現代就成為新人結婚時表示互許承諾的表示;而瑪格莉特的花語是暗戀及對於戀人的愛。艾俄羅斯想表達的意思有點接近殉情，不過不知道我們的神父先生想法是什麼就是了。
這是有點淩亂加上注解又多的一章,還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TBC
2017/8/21 Tobacc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