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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軼聞:鬼筆 - 依

瑞恩 / REEN | 2017-08-14 20:26:53 | 巴幣 2 | 人氣 73


 
經苑,喻博學多聞之人。
又有一說,是為鬼除怨、為人驅邪的年輕方士……
 
風刮落,沙塵捲。
樸實的庭院裡栽著隨緣而來的青綠芳香,放任的成果是少了人世的美意,卻多添盎然生氣。
屋宇長廊下,有個身影半倚廊柱,兀自望著泛起光波的池塘,唇邊還劃開淡淡笑意。
「今天天氣也很好啊……」
薄唇吐出笑音,卻不知是對著誰在訴說。
庭內及膝高的野草帶著點淡淡的黃,隨風擺動的姿態搖曳出柔和的曲線,像女子的婀娜多姿,又似孩童手中旋轉不停的紙風車。
沙沙沙……
互相磨擦的律動帶來青草香氣,恍惚之間、彷如置身遼闊的草原,只消抬首,便可仰望晴藍的天空──
「請問──」
外牆的木門傳來拍門聲,有個聽似年輕小童的音調拉得老長。
「請問有人在嗎?經苑大人在嗎?」
那腔調裡混著焦慮,似是急事,卻催促不了廊下的身影。
「就來了……一日不得閒哪!」
伸伸懶腰,擱下只品嚐過兩口的酒杯,經苑起身往門口步去,離開長廊前,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廊下揚揚手,逸出一抹淡笑。
瞬間,那淺淺酒杯裡剩餘的酒,竟捲起了小小的漩渦,然後逐漸消失不見,彷彿是給空氣喝乾了一般……
「經苑大人?您是經苑大人嗎?」
門外來回打轉的僮僕模樣不過十三來歲,臉上的神情極度緊張,看見經苑開了門,連忙踏步向前。
「你說是就是了,有什麼事?」
「我家主人請您走一趟,這裡有信,請您務必答應!」漾著稚氣的少年匆匆將信柬遞上,態度極為恭敬。
不置可否地接過,經苑將信一展,約略掃過後,視線由信上移向了少年。
「是令姊麼?」
「啊……?咦?經苑大人真厲害?怎麼知道是我姊姊出事呢?」少年訝異地瞪大了眼,看向經苑的眼神裡沒來由地多生幾分尊敬。
你的焦慮跟擔憂都纏在信上了,能不知道麼?
經苑沒說破,僅是把信遞還給他。
「走吧,帶路。」
 
※※※
 
美麗的外衣印染著成片的紅山茶,垂掛在房內一隅的橫架上,帶著些許炫耀意味。
空蘯蘯的屋內沒有窒悶的氣息,卻是呈現出一股微微的幽暗,看似鏤花窗框造成的陰影,卻讓經苑止住了腳步。
視線一轉,他望著燦紅的外衣,唇角勾起有些嘲諷、卻又滲入幾分歎息的笑容──
「不應該在四月開的紅山茶啊……」
「經苑大人?」
引著經苑作介紹的屋主見他停步,連忙回身問道:「這件衣服有什麼問題嗎?」
瞧經苑停下步伐往衣服瞧去,令屋主也跟著往衣裳多瞟一眼。
那是他特地買來好讓小妾開心用的,質地上等、圖案精緻,價格不斐。
不過,也就是件山茶半開的外衣罷了,為何要特別注意到它?
屋主仔細地東瞧西看,怎麼也瞧不出問題來。
雖然一般的女人家衣物,通常會印上滿開的花朵,展現其美,但也有人認為,半開的花卉表示接下來會迎向巔峰,比起滿開的花朵更具優美涵義,因此這類的圖案算是很常見的。
所以……不管是衣服或花樣,都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吧?
「你買它的時間,跟你的小妾生病不舒服應該是差不多時候吧?」
眸光緩緩梭巡,定在山茶花上,瞧著它半開半盛的美麗模樣,經苑卻只是越顯謹慎。
「是、經苑大人真聰明,就是同一時候。」
他就是因為小妾莫名其妙病了,才想請經苑前來,擔心是正妻下咒想害死他心愛的小妾,可聽經苑這麼說……
難不成他誤會了?
其實正妻沒他猜想的這麼小心眼,問題真出在衣服上頭?
屋主有些驚懼地抹了抹前額無故迸發的冷汗,跟著遠離了山茶花外衣幾步。
「是這件衣服出問題嗎?上面有鬼嗎?」
是念、不是鬼。
經苑的眉梢微微挑動了下,卻沒多作解釋。
反正他說了,對方也聽不懂。
對於屋主來說,重點就只有……
「想必你應該很疼小妾,不論什麼代價都願意治好她的病,是吧?」
話題一轉,經苑望向了屋主。
「是、那當然!我願付重金治好她!所以還請經苑大人多多幫忙……」
他原本就想請經苑來除去詛咒,那曉得竟得驅鬼,他真是錯怪正妻了。
「就算賠上這片紅山茶?」
說起來,要真是不想幫忙,他早就回絕了信上的邀請,待在家度過清閒的午後,也不會勞累自己出門。
「這衣服嗎?沒關係!要燒要丟都隨經苑大人處置!」
果然是有問題的衣服啊!
這種玩意兒留在家裡還得了?
「那麼,閒雜人等退離屋子吧,拿筆墨紙硯跟酒來就好。」
「我馬上差人準備。」
屋主匆忙吩咐下人做照,自己則因為怕被鬼糾纏,所以很快就退了出去。
房內被空出了一方清靜,與方才突然的嘈雜彷彿是兩回事,直到早先送信的少年腳步匆匆地端了酒趕來。
「那個……經苑大人,您要的酒。」
少年恭敬地跪在門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踏進屋內。
「隨便你擺哪邊,先進來替我磨墨。」
招手讓少年進屋,經苑兀自倚在窗邊,模樣閒散得不像是來驅鬼的。
少年惶恐地輕踏入屋,表情有些害怕。
剛才從主子跟經苑的談話裡,他多少聽出來這外衣上有鬼,所以現在近距離地瞧著它,不免心生恐懼。
「別怕它。」經苑連頭也沒回,只是逕自欣賞著外邊的庭園美景。
「咦……」磨著墨的動作微頓,少年納悶地回頭,「可是……上面不是有……」
他不是經苑,會驅鬼鎮邪,他當然怕呀。
「沒那回事。」經苑終於轉過頭,衝著少年迸露淺笑,「不信的話,你今晚可以躲在樑上看。」
「但經苑大人不是說,要閒雜人都退開……」這話,前後有些矛盾啊?
「我不是要驅鬼,我只是來賞花。」經苑起身,踱步走近了少年磨妥的黑墨,取來一管毛筆,沾了墨往紙上揮去。
斗大的「人」字寫在白紙上,墨跡浸透了紙張,字緣還勾起幾絲毛邊。
「賞花……?」
「對。」
抽起白紙,經苑隨手甩了甩,然後起身走近紅山茶外衣,伸手將寫著人字的紙張往木架上一按。
「定。」右手雙指併攏,往飄蘯的紙張上下各一點,瞬間它就這麼被黏在了上頭。
少年瞪大雙眼,驚訝到下巴都快掉了。
嘩,原來會方術有這麼方便……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光看他的表情,經苑就知道他錯想了。
「不……」少年連忙斂起過度外放的情緒,縮了縮肩膀,問道:「我只是想問,我真的可以躲在上頭偷看嗎?」
「你膽子夠大的話,可以坐在我旁邊。」
但不保證不會嚇暈或嚇死。
「不……不不不了!」少年結結巴巴地連連揮手兼搖頭,他忙著收拾了下筆墨往外退去,「我還是待樑上看就好!」
瞧他閃避得像逃難似的反應,經苑忍不住迸出了壞心眼的笑容。
唉!自己嚇自己啊!
 
※※※
 
夜涼如水。
一口也沒動過的酒飄繞著酒香,少年來來去去幾回,送來膳食又收了碗筷,然而經苑還是賴在窗邊,除了用膳外就是兀自賞著園景。
直到天晚了、夜涼了,月華初昇,他才將視線從外頭拉回來,停在了紅山茶上頭。
「經苑大人?」少年看著經苑的表情由悠哉變得謹慎,忍不住肩頭一僵。
鬼出來了嗎?
「你躲好。」經苑起身,寬大的袖子隨著他的手微抬,遮去了少年的視線。
「哦……是、好!」少年聽話地爬上屋樑,找了個適當的位置把自己藏了起來。
屋裡還是沒什麼變化,只有經苑端坐在紅山茶的外衣前。
端起酒,他往面前空位隨意一放,輕聲道:「花滿開……該是喝酒賞花的時候了。」
少年還在納悶著經苑究竟在對著什麼東西說話,哪曉得不知是不是他花了眼,外衣上盛豔絕美的紅山茶圖樣,居然浮現出一個半透明的女人身影……
「有鬼」兩個字還來不及出口,少年覺得自己喉間已經像給什麼東西堵著了,半個音都發不出來。
他驚訝地張口閉口,但就是沒聲音。
雖然這樣也不錯,不會妨礙到經苑大人,但……就是覺得渾身不對勁啊!
等一下不曉得經苑大人會不會救他,替他把被鬼抓走的聲音拿回來?
「女為悅已者容……」經苑喃喃吐出聲調,伸手往那張寫著人字的白紙指去,「妳盼的人在此。」
霎時,山茶花綻出了刺豔的色調,許多原本只是花苞圖樣的紅山茶,如今竟隨著經苑的話音而一朵接一朵地盛開。
枝葉濃綠而花豔紅,不斷綻放的山茶花開始往外擴散,綠葉浮凸於外衣表面,宛若自布面上生長出來,延伸成滿面的絕美紅山茶。
一名身著山茶紋樣的女子悠悠自山茶花叢步出,半透的形貌少了影子,也教人識不清容顏,卻隱約可見她的臉上垂掛著眼淚。
一陣陣悲戚的聲調隨著女子的現身而傳出,原該聽來駭人恐怖,卻讓少年覺得胸口微微揪緊。
疼啊……
像是蝕了骨的心痛,直往那胸口裡鑽去,教人喘不過氣來。
莫名地,淚水跟著狂掉,就像那女子的哭音,彷彿有止不住的悲傷在流竄……
「去吧。」
再簡略不過的兩個字吐出,經苑揮指引著女子的視線往人字白紙而去,爾後,就像是作夢一樣,紅豔的山茶花探出了外衣表面,細長枝椏爭先恐後地往紙上的人字竄去。
柔軟的花瓣一片片地剝落,飄得滿室若紅雪狂掃,紛亂中少年只瞄到那紅衣女子的身影飄入了寫著人字的白紙當中,從此不再復見。
而在她消失之後,原本四處飛舞的山茶花瓣也跟著乾枯消逝,就連外衣上的圖樣都逐漸枯萎,最後還原為一件潔白無瑕,彷彿從來就沒有印染過任何花樣的素雅白衣。
少年訝異地瞪大了眼,感覺自己像是做了場夢。
可那一滴滴垂掛在臉頰兩側的淚痕,卻又清楚得令他抹也抹不去……
「下來吧,她走了。」
經苑重新站了起來,寬袖隨著他的步伐擺蘯而過,像要揮散一屋子的幽悶氣息。
少年乖巧地順著樑柱滑下,腳步有些跌跌撞撞地來到經苑跟前。
身軀微彎,經苑提起衣袖往他臉頰上的淚痕抹了抹,淡淡的笑音飄入了少年的耳畔。
「太體貼、偶爾不是好事啊……這些痛,你還用不著懂的。」
「經苑大人……?咦……我的聲音……」他又能說話了?
果然剛才是鬼作崇麼?
「你開不了口,是因為我叫你要躲起來,開口就會被發現,你自然不敢開口出聲。」自己封了自個兒的聲音,這可跟鬼沒關係。
「那……那個女人……走了嗎?」少年胡亂地抹著臉,彷彿都快大人年歲的自己在別人面前哭泣是件丟臉的事。
「走了。」經苑走近外衣,一把將紙張撕下,遞給了少年。
「咦……?這不是剛才那張吧?」少年詑異地瞧著寫了個「依」字的白紙,忍不住眨了眨眼。
「這是剛才的紙,也是剛才的女人。」
經苑將紙抽走,回頭取了酒杯,只見裡邊還浮著一片山茶花瓣。
「可是……」少年依舊聽不懂,只能搖頭。
「這件衣服是那女人的情人送給她的,可她沒能嫁給意中人就死了。」
倚門盼早歸,伊人卻不再,寒衣空候、盼人來……
這念頭,傷人傷神哪……
重新彎下身坐定,經苑拍拍身旁空位示意少年坐下,然後將紙放平,把酒杯往上一疊,充當紙鎮壓住了它。
「所以……經苑大人是給她個依歸,讓她暝目麼?」少年愕然地瞧著那片在酒中飄搖的花瓣,總覺得它的豔美色澤,刺眼得教人心痛。
可經苑沒回答他的話。
望著酒杯裡的花瓣,再瞧瞧映在杯緣的月光,經苑只是拍拍少年的頭,像在安撫一個孩子太早體會的悲傷。
「我只是給她一杯遲來的喜酒。」
依然閒散的語音在空氣中擴散,像夜下的月矇了雙眼,教人著迷,又透著一個個解不開的謎,在滿庭的花紅草綠當中,添入了一聲聲原本不應有的釋懷喟歎……
 
 
今宵一席花散落
濃情盡褪、緣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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