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鳥,再幫我看一下,還有多遠?」
「啊!好的,上面說……還有兩百八十九公尺左右。」
同樣一望無際、風雪不歇的白色大地。
「喂!前面的!你要是敢亂吃小鳥豆腐的話你就完蛋了!知道嗎?」
「海未醬,你這樣說話太過分了啦!里奈醬可是救了我們耶!」
同樣因為冰雪融化而溼透的十雙鞋子。
「花陽親……凜好冷喔……」
「別……別擔心,里奈醬說就快到了,凜醬……拜託,只要再撐一下就好了……」
同樣因為疲勞和低溫而步伐緩慢的十道身影。
「……妮可,你還好嗎?」
「嗚……真姬醬不要走那麼快……」
同樣因為風雪和汗水交錯而顯得雜亂的十頂頭髮。
「希,你還走得動嗎?如果累了的話……我可以……」
「呀……咱真的好喜歡繪里親體貼的樣子喔,雖然被繪里親背著會幸福,但是咱還走得動,所以不用了,不過……還是很謝謝繪里親喔。」
同樣受困於這片荒蕪之地的十位少女。
即便暫時脫離黑狼的威脅,眾人發紫的皮膚依然無情地倒數著眾人還能正常呼吸的時間。縱使已經筋疲力竭,里奈還是督促著μ's的全體團員趕緊動身。
而現在,眾少女們所要前往的地點,正由被里奈攙扶著的小鳥,其手上顯示著橘色介面的奇怪儀器所引導著。漆黑的外觀和螢幕上,只有緩慢遞減的數字和邊緣的橘色箭頭。簡單的資訊,卻像黑夜中的燈火般給予他們忍耐的目標和前進的希望。
對於短短十分鐘內所發生的一切,無數想法纏繞在眾人的腦門中,但在那些思緒轉化成有分貝的型態前,便被里奈一句「到安全的地方再說」全盤塞回心裡。
消磨求生意志的風寒依舊,彷彿是在附和那句話。
於是,接下來的數分鐘,眾人只能將為數不多的精力全數貢獻給自己的雙腳和扶持身旁對象的手臂。
當小鳥手上的儀器顯示出只剩個位的數字時,和她併走的雙腳也停了下來。後方的人見狀,也紛紛停下腳步,屏息等待著里奈的下個動作。
「等我一下。」
里奈放開身邊的小鳥,獨自走向眼前被雪覆蓋,前端有著九十度曲折的大型半橢圓狀突起物,從遠方看起來如同一塊被切掉四分之一的糖霜蛋糕。
撥去曲折部分的冰雪後,呈現出來的是兩面由水泥砌成的牆壁,而位於左方平面的最內側,是道呈灰色、附帶一小扇圓型窗戶和凹槽的鐵門。
在凹槽內的把手不費吹噓之力便被壓下。一陣鋼鐵摩擦的聲響後,一片漆黑出現在眾人眼前。
「里奈醬,那個……」
小鳥見里奈連門都不敲就直接走進那片漆黑,覺得有些不妥,卻又不曉得如何開口。
「不用擔心。」里奈沒有回頭,手在牆上一摸,門內的漆黑便在清脆的一響中消散,「這裡算是我的另一個家。」
轉過身的里奈臉色顯得有些疲憊,略為低沉的嗓音不只是回答小鳥,也一併回答了小鳥身後其他人臉上的怯懦。
「倒是你們。」里奈單手插腰,腳踏著地將雪抖掉。
「再不進來會變雪人的。」
里奈的話裡完全感受不出一絲情緒起伏,最前頭的小鳥也知道,這並不是警告,而是單純的闡述事實。而有時候,簡單的事實反而比任何警告和脅迫更具有威嚇力。
就像現在,眾少女們不約而同覺得有股力道在身後推擠著。里奈雖沒提到隨時會追上來的黑狼,那股力道卻像數道亮紅色眼睛在背後等待一樣,連同風雪將他們推向門內的溫暖。
彷彿將里奈的話全數當成至高無上的誡條般,在進到門內,並等里奈將鐵門鎖起後,眾人仍然不發一語,只是不約而同地將頭部的冰雪拍去,接著開始將身上的冰霜撥掉;原本灰色的水泥地板才過片刻便轉為一片漆黑。
「我們……安全了嗎?」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花陽;說出口的同時,也將不久前穗乃果給予的黑斗篷從自己和凜肩上脫下。
短短的一個問題,不只是為了μ's的夥伴們,也是為了因潮濕和恐懼而持續低頭顫抖的凜。
「那扇門夠堅固,那些東西是進不來的。」
里奈回答道,同時走向嵌在地板上、如同人孔蓋的青銅色物體;那物體上還附有一個黃色圓形把手。
「而且——那些東西——」
里奈在青銅色物體旁蹲下,補充答案的同時一邊施力轉動把手。在場的少女們或許是驚魂未定,抑或是還未從低溫中恢復意識,只是靜悄悄地看著眼前黑色軍帽的身影,同時竭力忍耐著因為冰雪融化帶來的潮濕和黏稠感。原來為了出遊而精心打扮的服飾,現在反而像身上的雪花一般:少了令人愉悅的優美感,卻多了讓人叫苦連天的不適感。
「還沒有聰明到會開門,所以……對,你們現在暫時算是安全了。」
把手在轉過幾圈後便像脫離塑膠環的寶特瓶蓋般,轉起來變得輕而易舉。掀起青銅色蓋子後,除了在洞口邊緣的幾階梯子外,眾人只看到洞裡的另一片漆黑。
「先等我下去開個燈吧,等一下下來的時候小心點,別急。」
完全沒等任何答覆,里奈便沿著梯子消失在洞裡。
「大家都有點凍傷的跡象了……得快點泡溫水治療才行……」
仍扶著飽受驚嚇的妮可,真姬稍微觀察一下眾人多多少少開始發紫的手腳後,顯得比在場任何人都還要擔憂。
「不會有事的呦,真姬醬。」穗乃果露出如往常燦爛的微笑。
「里奈醬是個好人,穗乃果相信她。」
看著手上折起來的黑斗篷,穗乃果想起不久前在天寒中,一直握著她的那雙手以及那對讓人安心的眼神。
「穗乃果,你怎麼可以隨便相信一個隱瞞我們這麼多事情的……」
海未仍顯得有些緊戒,若非自己雙腳凍僵而被扶著,她或許會選擇繼續待在風雪中。
「小鳥?!」
海未正想繼續說下去時便被小鳥拉住衣袖,臉上的不安此時又突然多參雜一份不小的疑惑。
小鳥沒有答話,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並且點頭。而海未即使想繼續開口,一見到那象徵信任的微笑,也只能就此打住,任由自己的臉部肌肉變得更加糾結。
眾人間再度因為接連的狀況而陷入沉默時,是洞裡的聲音和一席明亮驅走了這份尷尬的寧靜。
「一個個慢慢下來吧,小心手腳。」
穗乃果一馬當先往洞口邊移動,其臉上仍保持著泰然自若的笑容,似乎想以最直接的方式應證剛剛所說的話。
「等等,穗乃果。」海未搶先一步擋在洞口。
「海未醬?」不只是穗乃果,疑惑和吃驚也瞬間佔滿其他人的臉孔。
「我先下去。」
海未低頭瞇起了眼,其凝重的表情如同即將遠赴戰場的士兵。
「如果……過了十秒,我還沒說話,或者……你們喊我,我卻一直沒有回話的話……」海未吞了一口口水,仍然低著頭。
「你們就趕快離開這裡,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海未醬!!」凜突然衝上來抱住了海未。
「……凜?!」
「凜雖然還是很害怕,但是……我們不是說好……即使解散了,大家依然會是永遠的朋友,也永遠不會忘記或者丟下任何人,不是嗎?!」
凜緊抱著海未並將臉埋入對方胸膛,原先稍微乾掉的臉龐再度變得濕潤。
「凜……我……嗚……嗚……」
海未撫摸著凜雖然潮濕卻依然亮麗的橘色短髮;在發覺自己辜負了當初在落日和大海見證下所立的誓言後,原本竭力隱藏的情緒也不由得開始潰堤。
「海未……雖然我覺得里奈人看起來並不壞,但是……就算真的發生什麼事,我們也會一起面對,從以前到現在,不管是哪一場表演,我們……不都是這樣撐過來的?」
繪里來到海未眼前的同時也開始眼眶泛紅。光是其高大的身影和毫無虛假的藍色清澈瞳孔,就有股讓人難以置疑的魔力,使她口中的話不需思考便有著十足的說服力。
「繪里……連你都這麼說……」
海未原本如壯士斷腕般的決心動搖得更加厲害。一直以來,她總是以自己的謹慎和細膩守護著μ's,並為此感到自豪。但此刻她才認知到,即使μ's已經成為回憶,但這段時間所建立的羈絆仍強烈緊繫著彼此。而在省思繪里說過的話後,海未也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看似為夥伴著想的舉動,說白了不過是僅憑著毫無根據的猜想,就打算將已經奄奄一息的他們推向另外一條仍然沒有希望的道路。
「我知道了……那……就請大家麻煩等我一下。」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代表著將自己所有一切交託給信賴之人。也就是因為這份信賴,讓心靈有了比猜疑和謹慎更加可靠的支柱。
「海未醬快點啦!大家都還等著洗澡換衣服呢!」
穗乃果一如往常樂觀又不經大腦的發言,卻反而更讓海未感到安心;如同從高空墜落時,看見地上有著闊大又柔軟的彈簧墊在等待自己。
也因此,踏下階梯的每一步,海未都未再想過等等所將面臨的狀況。她只告訴自己,自己絕對不會是一個人,也沒有害怕的理由。
雖然她唯一面對的只有往自己臉上飛來的塑膠包裝袋,外加一條毛巾。
海未心臟遽然跳動的那一瞬間,眼見所及的不過是張寬大的桌子、疊在桌上的眾多塑膠包裝袋,以及從頭到尾背對自己,呈現一頭褐色短髮的里奈。
「希多多少少有跟我提過,說妳生性多疑。」
里奈轉過身,難得脫下軍帽,正從容不迫地用毛巾擦著頭。在海未眼中,彷彿常常不請自來的小鳥和穗乃果出現在自己家,並在自己的床上打滾一樣,只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自然。
「不過……她似乎忘記跟我說,你有嚴重的被害妄想症。」
「……」
海未因為現實和想像落差造成的腦袋短路讓她反而神色緊繃,直到攀爬階梯的聲響降落在自己背後,她才終於能放心地呼出第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