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想試探實力,抑或者是想來場公平的較量,四頭黑狼中,唯有距離少女們最近的那隻朝里奈衝去。快速且平穩的四腳順暢地滑過雪地,毫無一絲停滯的腳步如同踏在平地上;腥紅且直視前方的發光雙眼彷彿鎖定目標的雷射瞄準器,在盯上之時便抹殺任何擺脫、閃避之類的愚昧想法。而伴隨嘶吼聲露出的尖牙,配上疾跑時颳起的風聲,彷彿連無形的空氣都懼怕那一整排硬質骨頭帶來的鋒利。
而藉由黑狼的紅色瞳孔中映出的倒影,卻是里奈除了眉頭稍微皺起外,毫無其他明顯情緒的神情:有恃無恐、胸有成竹、卻沒有一絲玩笑或隨性的氣息。而藉由少女們的瞳孔中映出的背影,即便無法見到里奈的正面臉孔,但光是直視著那道直挺的背影和其手上那柔和的光芒,一股如血液般輕然流動全身的安全感卻油然而生。
面對黑狼殺氣騰騰的猛烈攻勢,里奈起初只是以小跑步前進作為應戰的第一步,若不是右手握著從未見過的特殊武器,里奈此時的動作在少女們眼中如同晨間慢跑般悠閒,完全沒有給人賭上性命的緊張感。
但就在里奈和黑狼間的距離只剩大約二十公尺時,里奈的步伐便開始加大,雙手的前後擺動也變得激烈,剛剛的小跑步彷彿不過是短時間的暖身運動。
隨著雙方距離縮短至只剩十公尺時,里奈原先擺動的右手在移至高過於頭的位置後便不再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她藉由旋轉手肘將胳膊轉為掌心向外的姿勢,而位於手掌上的綠色光刃,也隨著這小小的關節運動,從來回晃動的狀態轉成高舉直視前方,蓄勢待發。
當里奈和黑狼近在咫尺時,她所踏出的是她的左腳。
看似純粹的巧合,但當里奈刻意將左腳刻意灣低後,凝聚充足力道隨之跳起的右腳便解釋了為何先踏出的施力腳步必須是來自左方。
里奈躍起的右腳並非直直往上提起,而是大幅度地向右彎去。整個胯下大開的姿態看在女性眼裡或許十分不雅(尤其是對海未而言),卻反而讓里奈的身體得以在瞬間向右方彎去,助她順利避開黑狼自正前方撲來的銳爪。
幾乎是在黑狼的爪子掠過原先應當是里奈腹部位置的同時,里奈俐落地揮動了右胳膊;這段時間手上一直高舉的綠色光刃迅速刺在黑狼毫無防備的頸部。
「啪唦!」
在里奈於黑狼的左後方落地之際,綠色光刃也毫無阻礙的從黑狼頸部抽出。帶出一簍微微的白色輕煙時,也在目標身上留下一道如同蘊藏著火焰般的橘紅裂口。
「啪唦!」
同樣的踏雪聲從里奈背後傳來,不過那並非來自於黑狼飛撲後的順利著地,而是來自於其身體重重跌在雪地上。
黑狼即便無法再度站起,齜牙裂嘴的駭人表情仍舊持續著,腥紅的雙眼也仍然睜大著,彷彿完全沒預料到自己早已氣絕。
少女們還停留在目瞪口呆的階段時,卻被另一聲響亮的吠叫喚醒。
「吼嗚!!」
即使面對非同小可的敵手,其餘的三批黑狼中,其中一隻依舊不肯輕易放棄身為掠食者的地位和驕傲,毫不遲疑地向前衝去。
里奈縱使成功擊敗了第一頭,凜然的表情仍未消散,隨即提劍防備。
就在里奈準備營及下一位對手時,對方卻在中途突然改變前進方向,朝著原先目標的左後方衝刺。
因為一時大意而讓黑狼繞過自己的里奈見狀,立馬轉頭隨黑狼的方向開始起跑,但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原先維持著的凜然神情在瞬間閃過一絲擔憂。
黑狼的真正目標,是此刻正跌坐在雪地上大口喘氣,黑色瀏海因為被汗水浸濕而胡亂披散在額頭上的妮可。
「啊啊……嗚哇哇哇!!不要過來啊!!!!」
和全速迫近的死亡威脅四目相接,妮可的眼淚毫無保留地隨著大腦傳來的恐懼浮現在她臉上。妮可試圖站起來,但凍僵的雙腳以及早已耗盡的腎上腺素卻毫不領情,殘忍地剝奪了妮可自救的最後機會。
「妮可醬!!!」
最先叫出聲的,是同樣跌坐在雪地上,位於妮可右方的真姬。眼看自己的摯友命在旦夕,真姬硬是忍住雙腿的痠痛撐起身體,但還沒站穩腳步便之撐不住,單膝跪了下來。
在左膝著地的那刻,真姬的紫色雙瞳霎時睜大,短短數秒的時間在她眼中如同調慢至極限的慢動作影片:妮可的驚恐眼神、一滴滴滑下的淚水、因為叫喊而張大的嘴、環抱著雙肩的潔白雙臂……一舉一動,都宛如上天刻意安排的鬧劇,為的就是讓她徹底明白,自己在友人即將遭遇不測之際,自己卻多麼地無能為力。
而這場鬧劇似乎效果十分顯著,此時浮現在真姬腦海裡的,並非能讓友人免於一死的策略或者行動,而是那夜裡某顆番薯背後滾燙卻又溫暖的餽贈,以及驅使她走到這一天的那句話。
「曲子無論何時何地都是為了大家而存在的。」
曾經,她以為自己純粹是為了即將離去的前輩們而燃燒自己的青春。
而她卻不知道,自己手中創造的每個音符組合,不單單是為了紀念一同共患難的團員們,而是為了眾人日後所將創造的奇蹟、以及每個在台下無償支持她們的聲音。
而讓真姬日後的樂譜更加動人、更加閃亮、更加美妙的,莫過於那時妮可點醒她時所說的那句話。
可笑的是,現在的自己不但只能力不從心地看著恩人懼怕的臉,再過幾秒,自己所珍惜的其他摯友們可能也會落得同樣下場。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在這最緊急的時候卻能夠變得這麼沒用?此時的真姬除了白費力氣似的將手臂伸向她根本觸及不到的妮可外,只能在內心深處嘲諷自己。
「嗚嗡——」
真姬闔上雙眼,預備承受沉重的視覺和心理衝擊之際,黑色的世界卻突然闖入一道類似冷氣機運轉時的詭異聲響。
「真姬!」
伴隨在那聲音後的,是某人對真姬的宏亮叫喚,奇怪的是,那語調並沒有一絲求救或者驚慌的味道,反倒比較像是某人在對她發號施令。基於回應對方的反射心態,真姬重新張開她水汪汪的紫色鳳眼,卻目睹完全不合邏輯的景象。
一道全身穿著深色系衣服、帶著軍帽的身影,在真姬閉上眼的這短短幾秒鐘內,即憑空來到妮可身後。下一秒,那身影便雙手扣住妮可的腋下將其拉起。隨後,那雙手逕自將妮可的身體轉向,並將她用力往自己面前推來。
當妮可撞進自己懷裡,毫無準備的兩人旋即一同跌進雪堆,包覆整片後腦勺的冰冷讓真姬瞬間從恍神中回復。她仍舊緊抱著懷中虛弱的妮可,並坐起身來。
「呃啊——」
真姬還未釐清剛剛所發生的一切怪事時,那道人影便在發出哀號的同時背向後方飛去,重重摔在雪地上;而位於起飛點上的,正是不久前向妮可衝來的那頭黑狼。
真姬試圖認出剛剛那道叫喚的發聲者,並將其與眼前的身影合併在一起時,懷裏傳來的微弱聲音卻再度讓她分神。
「嗚嗚……真姬醬……嗚哇哇哇真姬醬!!!哇啊啊啊啊啊——」
不久前才和死亡擦肩而過的妮可,現在如同退化成了仍在牙牙學語的嬰孩般,緊緊將頭埋在自己懷中放肆大哭。真姬頓時顯得手忙腳亂,只能先撫摸著妮可的側臉並將其擁入懷中。
同樣是因為水分而帶起的潮溼感,真姬卻在早已被融冰浸濕的胸口,感受到一股同樣潮濕,卻隱約流露些許溫暖的液體。同一時刻,那溫暖的感覺也在自己的眼角醞釀著、打轉著。
什麼偶像、什麼演唱會,過去種種美好的一切彷彿都不如依偎著彼此的這幾秒鐘還要美好、還要慶幸、還要珍貴,不管是對妮可或是真姬而言。
妮可的哭泣仍然持續著,而真姬在這過程中完全不發一語,純粹用自己的擁抱和徘徊於妮可秀髮上的撫摸無聲回應著。
即便身體因寒冷而顫抖、即使雙腳因凍傷而痠痛、即使雙耳因為風雪而刺疼,真姬卻反而希望自己懷裡的嬌小身影能再多伴隨自己,那怕一分一秒,都是無可媲美的。
「吼嗚!!!!」
想當然,天是不從人願的,尤其是死亡威脅仍在發出巨大吼聲的這刻。
但和剛剛不同的是,黑狼的視線不再置於自己或是懷中的妮可,而是位於自己左後方的,那道原本摔在雪堆中,此刻正單膝跪著的身影。
真姬此時才有些擔憂地朝那身影望去,卻和一雙灰黑色的雙瞳四目相接。
即使嘴角稍微滲出幾滴血,那雙瞳的主人彷彿早就在注視自己一般,在兩人眼神交接上的那刻,對方便微微地向自己點頭,繼續維持著緊皺眉頭的嚴肅表情。
而後,那道身影將頭轉回黑狼的方位,在抹去嘴角的血之時,眼神中也霎時湧入無盡的憤慨。
「我一生中,幾乎不管什麼東西,包刮學業,都能夠手到擒來,也因此……我基本上沒有主動要求過任何人……」
真姬在內心深處喃喃自語著,即使在摯友面前,她仍然不習慣透露自己感性的一面。
「但是……這一次……我必須說……」
真姬空出擁抱的一隻手,靠近妮可如紅寶石般耀眼的赤紅色雙瞳下,輕柔地抹去掛在那光輝下的淚滴。
「拜託妳……」
耀眼卻柔和的青綠色光映在真姬的臉龐,和她紫色的雙瞳搭配上,交織出猶如翡翠般的暗綠色澤,即使自己無法看到,真姬仍感受到那光芒所流出的堅定意志。
「保護妮可!!!保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