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淳常常被問:「你讀到博士為什麼還回來賣麵?」
他總是笑笑而不回答,因為這麼問的人絕對不會懂他的想法——不能失傳的味道、熟悉卻又容易消失的老面孔、還有那些代代相傳的故事;特別是那些故事,雖然只是一間陽春麵店但是卻有著許許多多引人入勝的故事,王淳從小聽到大、總是希望有一天也能和自己的兒子或孫子講講屬於自己的故事。
王淳是第六代接班人,剛接班沒幾個月、撈麵的手法還非常生疏,不過他繼承上一代親切的招待技巧,儘管煮好一碗麵需要一點時間,老面孔和大多數生面孔都願意等,和這位年輕人多聊上一會兒。
「哎!你看到那個影片了嗎?昨天我分享的那個。」
「你說昨天捷運站那個瘋子被八家將揍的那個喔!超屌的!」
聽顧客的交談也是王淳的興趣之一;雖然接手父親傳下來的麵店後、讓他光是採買和備料就花上大半天的時間,有時候連上網的時間都沒有,但是前來光顧的客人總是能帶來有趣的新聞和消息。
「我說他會不會像超人那樣啊?平常偽裝成普通人,等到有壞人的時候才變裝。」
「最好是啦,超人就脫衣服而已,八家將的臉譜畫完、壞人都跑了吧!」
「你豬喔?不知道現在有種東西叫『電子面具』嗎?只要打開APP就可以像畫妝那樣啊,平常看起來跟普通人一樣啦。」
「八家將?」在上一代傳下來的觀念裡,「八家將」都是一些不好的印象,以前有朋友邀請王淳一起去廟會跳,被王淳父親知道後強迫他從此和那位朋友拒絕來往,理由是會「帶壞他」。
然而現代科技的發達,沒有什麼東西是能真正阻止兩個人的來往。
網路上的資料只告訴王淳:八家將是一種民間習俗的廟會活動,一般而言是為民間消災解厄、解運祈福,這種家將陣頭主要由八個人扮演八位五福王爺的家將,護衛主神、捉妖拿鬼、維護人間和平,至於為什麼會給一般民眾糟糕的印象則眾說紛紜。
「八家將分很細,每位家將都有負責的職位,裝扮也不一樣啦,還有一些禁忌……」朋友傳來一連串的訊息,正處於用餐巔峰時間的王淳根本沒有時間細看,只是對朋友傳來的臉譜樣式感興趣,因此又多看上幾眼。
「我們陣頭就像兄弟啦,有4相挺、沒4打屁,有輸過、沒怕過!」朋友的訊息接著傳來,讓王淳覺得很好笑。
「都甚麼年紀了還這麼中二。」王淳心想,腦海裡又連結上昨天捷運站的新聞,依稀記得是一名隨機殺人犯被幾位黑色休閒裝打扮、畫著八家將臉譜的人制止犯行,心裡又想:「其實這樣也不錯啦,先揍一揍再丟進去教化、看看教化的效果會不會好一點,不然放出來又要亂砍人。」
就在此時,街上傳來一陣尖叫聲,王淳探頭出去看才發現一名婦人遭到飛車搶劫,婦人因為緊抓著被搶的包包不放而被拖行十幾公尺的距離;同時店裡幾名客人還沒付帳就衝出去,身手矯健的他們一致穿著黑色的休閒裝,不一樣的只有幾個人臉上的八家將臉譜……和剛剛朋友傳來的照片一模一樣!
幾名畫著八家將臉譜的人很快就制止飛車搶匪,贏得路人一片喝采,接著就消失在人群之中——雖然他們還沒付帳。
王淳整個人呆住,麵杓裡的麵都已經煮爛還沒反應過來,他一直以為小時候聽的故事都是祖父和父親憑想像捏造出來,沒想到竟然讓他親身碰上一次。
「以前啊,五福王爺的家將吃過爸爸煮的麵喔。」已經身為人父的王淳向兒子講床邊故事。
「哇塞!好酷喔!如果跟爸爸學煮麵就可以碰上一樣的事情嗎?」剛讀小學的兒子童言童語讓王淳會心一笑,當年自己也跟兒子的爺爺這樣問過。
「當然可以啊!可是煮麵很辛苦喔。」
「沒關係,我長大以後要學煮麵。」
那時候王淳知道——這個孩子總有一天也會把屬於他自己的故事、跟著這份手藝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