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記住的夢不是因為有多精彩,而是單純地⋯記住了
噩夢又好⋯美夢也好⋯
醒來,便忘了
你說對吧?
反正只要緊閉雙眼,你便會離開了
我叫⋯
大和⋯對⋯我叫⋯
大和 英花 莉莉花
我好像作了一個好長的夢
喝茶⋯?
「喔⋯喔⋯抱歉⋯」
還沒搞清楚狀況,身體像個扯線公仔,只是依照本能點頭,透過肌肉記憶將手指穿過杯握,而血液輸至眼球,好使模糊的視野聚焦在這片奇景
懼意,或是說驚嚇感,令我把茶杯翻倒了
「啊⋯!好燙!」
「沒事吧?」
「怎麼鬼啦⋯?」
「哈哈哈!喝水也不會你傻嗎?」
我望向聲音發出得最響亮的物體,眼睛將人形外表的存在放進感官裏,大腦神經便隨之將離心感塞住心臓,心跳瞬間暫停了
望過來的人形怪物,苗條卻高大,身穿開領黑白西裝,但最顯眼的是頂著墨黑色高筒帽這點,還有重重灰布遮著「臉」,像小孩子在玩繞頸巾,都套住整張臉了
但不對,它是怪物,看那頂帽子就知道了⋯帽子怎會有嘴巴⋯怎會有牙齒⋯
順那刺著神經的聲音抬起頭,我重新看清自己面前的奇景,重新開始腦子的運作
我是大和 英花,為了把鈴木 花子從她的「仙境」夢世界拉回出現實,才落得這模樣,在昏去前最後記得的是⋯我在
總之,醒來之後,我便坐了在大圓桌上,在城堡裏的室內花園,被決定在白桌布上參加茶會⋯白桌布上⋯我指的是⋯我們⋯現在⋯怎說呢⋯
似乎身體被縮小了,然後放到一張正常大小的白圓桌,以一組縮小了的桌椅、茶具舉行著小人族的茶會⋯別問我為什麼⋯
反正我就是對著莫名奇妙醒來了,和一隻帽子怪人,兔子和醜貓進行茶會
還有一個人⋯真身是人的怪物
這個世界的主人
「我說,這可是貴族的聚會喲?」
坐在我的對面,是一個等身大的人偶公仔,活生生的洋娃娃
以森林作為編織的材料,綠白色的圍布禮裙是貴氣的象徵,反光的皮膚其實質地不軟,因為那是樹膠似的物體,不是真的血肉,所以無瑕且完美,過份完美
尤其那翡翠綠的一雙,像是和自然母親直視般,審判著自己生命力的強弱
她就是世界的主人
鈴木 花子
「鈴木⋯」
「爱麗絲」
漠視的眼神,人偶瞄了自己一眼,視線回到其手上的茶杯
「爱麗絲或公主大人,自己選一個」
她說,一點表情也沒有地說
「鈴木 花子⋯⋯!」
當我正想怒斥她一番,站起來,在現場直接與這目中無人的混蛋開戰,卻遭到一股極恐襲擊
那對眼睛⋯沒有靈魂⋯只有生命力
「有點禮貌好嗎?畢竟我也沒有馬上做掉你」
「在我,我本人的地方,給一點尊重也是恰當不過吧?斯文人的你明白嗎?」
少女托著下巴,用手指梳順尼龍線一樣的橄欖綠,頭髮不見有分叉或打結,色彩也很純色統一,沒有白化,始終這副身體不是人類,把自己原本的身份丟到一邊去的人偶,只是陶醉在這場鬧劇
「⋯⋯爱麗絲⋯」
我屈服,吞下怨氣,考慮到自己處於劣勢,只好配合
「很好」
滿意的笑容卻很像硬擠出來的假笑,人偶拿起杯子連碟子,屏目,喝了一口茶,笑容就這樣喝進肚底了
從容地放下杯子,人偶呼了口氣,靠後,把身體壓在椅背,放鬆著身體,雙手放椅柄上
這個角度才能看到,在少女的大腿上坐著一團東西⋯一團肉
一隻⋯皮被剝了下來,把血淋淋的肉暴露空氣中,背朝天,四腳向下,小小的一隻⋯
慘不忍睹,我拿開了視線,卻轉向了一個不太正確的方向,望向了帽子怪人
帽子上的嘴巴在顫動,是過於興奮的那種,從語氣中感受到的是無止境的惡意,難以自控的笑腔
「公主大人可真是可怕呢⋯面對平時最忠誠的左右手,下手還如此狠毒⋯哈哈哈⋯」
我瞄向其懷中捲成一團的小嬰兒,那灘血肉在顫抖,是生理反應的那種,小豬是因為凍而抖著
本來已經很不舒服了,看著生物被當作死物一樣處理,感受著不屬於自己的痛楚,對心臓和胃部一點也不健康
然後,我看到了流血液的眼球,那熟悉的紫色,和怪人的句子扣上了關係
「奇美拉⋯?」
「對!對!就是!」
怪人高興地呼叫,如此壞禮節的行為遭到主人的斥責
「我説,安靜一點」
「抱歉、抱歉!恕小的失禮」
語畢,怪人卻轉過來,繼續和自己説
「你知道嗎?這已經不是最悽慘的遭遇了,在親愛的大人⋯奇美拉大人落得這下場之前,公主大人還塞了一個太陽,熱辣辣的火球進去她的嘴裏呢!直接燒開了皮膚!你可不知道,真的,原來大人也可以叫得如此悽慘!」
手舞足蹈,苗條的四肢又擺又揮,說明著我不太想知道的畫面,但又無法把耳朵調成靜音,便止不住大腦的幻想,探究著被紅火燒熔的皮膚,到底是怎樣的風景呢⋯
不⋯不、不!我才不想知道!
「高帽先生⋯請你注意一下⋯」
似乎是兔子的生物,白兔子身穿紅色衫衣,是軍服,大不列顛的皇室紅軍服
聲音是孩子的聲音,而孩子的眼神流露一絲驚慌
高帽的人只是用笑聲回應牠的不安
所以,牠縮成一團,凝視向主人的位置
雖然眼睛合上了,爱麗絲的嘴唇微微張開
突然,龐然巨物霸佔了視野,怪人的位置被一個影子罩着,抬頭
巨獸,怪物
頓下,我嚇得倒退,站起來向後走,倒後跌下來,眼睛只能看見堅挺的毛爪,深色粗長的觸手由鈍角轉為銳角,怪異而迅速的關節,以無法預測的角度扭曲
還有我發現了自己的腳腕上黏著什麼,束住自己,不讓自己再繼續退後
「我説,你可認為我說的話是什麼?笑話?左耳入右耳出⋯」
我的大腦想思考那是什麼,但抬頭看著不成比例的肢體和腹部,毛茸茸的異形生物,我的思路無法運作
怪物用長竹似的手戳著它,把其身體不斷回轉,剛剛還看到人形怪物坐在椅子上,卻現在變成一團灰色,一個大毛球
動感好像卡通片,但強烈的力量不是幻覺,奇形怪狀的生物把旁邊的大毛球,一下子扯離地面
還未能消化的這份奇怪,是對無預警的東西理解不能而在嘲笑邏輯的無用,也是對恐懼的無奈哀號,畫面塞住了腦子,壓著神經,痛得我快失去理智
「⋯開什麼玩笑⋯剛剛的那是什麼⋯」
頂受著過激的心跳,一時軟弱的肌肉叫我的尊嚴完全歸零,爬回座位上的姿態不用給我鏡子也能知道,狼狽的樣子是什麼意思
對著自己,人偶只是若無其事,用平淡的語氣回應
「Lycosidae科,又稱狼蛛科」
她發出了應該是冷笑的呼氣聲
「原來黑幫千金害怕八腳朋友呢⋯但這也沒辦法,畢竟蜘蛛是比較普遍恐怖源,而在已知人口中,像你的這種人⋯唔⋯好像佔了平均6個百分比的總人口」
「不過別放心頭上,在物競天擇的世界,恐懼是一個很重要的防禦機制喲?」
「因為有部分蜘蛛擁有把人致死的毒性,所以迫使人避開它們的恐懼有利於生存,但請你放心,狼蛛沒毒,至少這傢伙沒有」
眼神集中在懷裏的小豬,自稱「爱麗絲」的人偶一邊用指頭抹去其眼球附近的血水,一邊唸道
「只是在這個人類自立為神的世界,恐懼只是用來感到刺激的機制,娛樂的方法」
紅色的血水沾到指頭上,人偶用桌布將其抹乾淨
「⋯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吧?」
記起自己前來此地目的,我克服了殘留於心中的不安感,開口發問
「鈴木,我們可要回去了,離開 —— 」
唯獨是人偶打斷了自己,刻意地,奇怪地,明明我不敢和她直視,但在剛剛的對視時,她主動地移開目光
「我說」
雖然一直也沒有靈魂,但神緒有這麼一點地改變了,眼神中的力量感突然變強了
「我悶了」
她說,命令般的口吻,只見下秒人偶她就站起來,那團本來安坐膝上的血肉像個球,滾到桌布下的地面上,濕淋淋的「啪」一聲,我只隱弱看見一灘血水,還有畜生的慘叫聲
少女笑著說道
回神過來,對方站了起來,用桌布抹著衣服的血跡,即使紅斑乾透,人偶卻很輕易地把身前的圍巾弄回白色
口吻充滿期待,儘管眼神在訴說另一段故事,殺意嗎?不對,少女沒有流露出半絲陰險,只是強烈的壓抑感
也許她不是在算計我,倒是她亦沒有要放棄自己的意思
人偶⋯似乎想把自己當作玩具
「唔⋯既然這麼齊人,不如久違地打個牌吧?」
笑瞇瞇的少女一合掌,牌組隨即從天而降,在桌上每人一組
「鋤大Dee」
開手的歡迎姿態,牌組便左右延伸,十三張的撲克牌展現於眼前
仔細一看⋯撲克牌上沾了一條半透明的細線
我不敢看上去,搞清楚那些線源於什麼就是了
「以你的身份而言,不可能不會吧?」
在桌上組好手牌,得以拿好在手上,我等著轉開蓋牌
「別先入為主⋯我會就是了」
「但為什麼我要和你玩啊⋯?」
見我自然流露出的抱怨口吻,人偶只是一邊整理手牌一邊陰笑道
「賞面一下老人家我吧」
「我說⋯輸了的話⋯才不會怎樣就是了⋯」
那可能叫人相信?是在挖苦我吧?反正我一定沒辨法勝利的⋯
唉⋯
以忐忑不安的心情開牌 —— 啊⋯
「在我這,老子先出⋯好⋯」
坐在圓桌的右側,是一團毛,貓咪的生物身上的毛髮過於幼細,像雲彩一片,畢竟這奇怪的生物還能漂浮半空中,牠坐了在空中,取代了帽子怪人的位置,不久前還在人偶那邊的頭上飛著
差點沒說到,始終這個色彩繽紛的世界會令人對顏色本身的奇妙麻木,毛獸的顏色一直在改變⋯活彩虹一樣
豪邁的大叔一樣,興致高昂的聲音配合快從桌面飛走的打牌方法,貓大叔開始了
「居然一開始便這麼大的牌面⋯」
是説「盡快蓋可能把全副牌脫手,然後讓其他人出不了」乃這遊戲的精髓,但旁邊的兔子直接把我的想法說了出來,難道這世界的動物會傳心嗎?不過既然第三方也這樣說,似乎⋯大家的牌面也很大,所以才一開始把五張大牌面打出來
我瞄了瞄自己的手牌,人頭牌為主,雖說以為自己穩輸,但看模樣不至於會完全出不了牌輸得滿手牌的「炒十三張」
三Q三A,J和7各一對,外加K和10⋯問題只是如何打出小牌的梅花3,手中的牌組理應有勝算,只是我不知會不會被暗算,我怕事有乾坤
最小的階磚3,如果單張打出來的話,基本上全部牌也可以打出來,但奈何只要一出五條牌組,其他人能在不把牌組拆散的情況下打出牌的機會便少之又少,何況還要是五條組合中最大的同花順
現在擺明就是全世界出不了牌,直接過一圈跳回到莊家的回合
一時反應不過來,還以為是在叫其他人,然而人偶一直往這邊盯著,我才知道原來她在叫自己的英文名:Elizabeth
「沒人那樣叫我⋯叫姓氏好了」
本來想問對方怎知自己的英文名字,不過仔細想,面前這傢夥連自己的心靈創傷也知道,大概沒什麼是不清楚了
想到這,可有點噁心,被其他人完全掌握自己的弱點什麼的
「那麼,莉莉花小姐」
「去死,真叫人討厭⋯」
我再次確認自己沒眼花後,無奈地説道
「大⋯沒牌,一來就同花順叫我怎打⋯還有⋯出牌次序是順還是逆時針方向啊?」
人偶蓋牌於桌上,輕笑後說
「這個世界不存在時鐘,怎會有時針這個概念呢?」
「總之現在的出牌次序是蒒丁格、我、你、賓尼」
人偶語畢之際,貓大叔便以迫不及待的腔調叫道
「所以,兔子,你呢?沒牌就喊『大』,別浪費時間,好讓老子我直接再打出來」
只見兔子猶豫了一會後,從其手牌中抽牌,一張、三張 ——
「我⋯我有牌出!」
「我去⋯你居然也有牌岀?!」
「那麼,應該沒人還有同花順吧?你出的牌最大了,請繼續」
兔子又思考了一會,然後從牌組中打出了單張
在看到白毛毛的手推出了單張後,藍色漸紅的手敲了一下枱面,然後丟出了一張蓋牌到中央去
「去你的,打單張想迫老子拆牌?我就給你頂大!燕!(Ace)」
蓋住的牌自己翻開
輪到爱麗絲,她在其中一張蓋牌上叩指,那張牌便被吊起,放至中央
該死,我沒一張Dee
「大」
「沒牌出嗎?真可憐⋯過了一圈你還沒出過牌呢」
「煩死了」
人偶這次用了左右手,三左右二,指頭一共碰著五隻牌
「我的牌面最大了呢?」
「無異議吧?」
這傢伙⋯Dee都拿住手中吧?
「那麼」
三張捌加一對叄的大牌組,人偶出完後凝視著慌亂的自己
「莉莉花小姐,你有牌出嗎?」
該死⋯
她在打什麼主意?難道說她快出完了嗎?!該死,我就知這是個詭局,我根本沒可能勝出
這樣子的話⋯只能期待我輸少當贏嗎?
不知是腦子斷了那條筋,在把牌打出瞬間我便知錯了
打了大牌,別人便出不了,但我不該這樣打
「哇⋯你居然這樣打⋯」
人偶看著自己打出來的牌組,驚嘆不已,替自己讀出犯錯的抉擇
「伊莉莎伯小姐打出了燕俘虜!」
「⋯大」
「牌面這麼大,真是狠心呢小姐,沒啦,大家也沒牌,再出吧」
雖然一開始「切」了一聲,但那貓的語氣稍有敬佩之情
眼見全部人也搖頭,我嘗試彌補錯失,選擇了風險最小的打法:把先後面出不了的小牌都先脫手
畢竟我的上家可拿了全部最大牌
「臭兔子⋯就一定要老子拆牌嗎?」
紫色的毛手丟出了人頭牌,唯一不在我手上的皇后
「大」
又輪到我了⋯在這狀況下,我根本不可能不出,所以我打出了手上最大的牌,希望可以爭取到些許時間
階磚King
「很抱歉⋯雖然我知道你很想出牌,但我也不想輸⋯」
忽然,下家的兔子特意對我説話,從手牌中抽出了一張
「這張⋯大你的牌少許」
「⋯Dee?」
「⋯怎麼⋯」
我還以為⋯
該死!
不只是我敲桌,在右邊的大叔和自己同時也敲桌,開口便是怨氣
「我去!大!」
而當回到爱麗絲的回合時,我意識到⋯自己曾經擁有的勝算
如果我沒把燕伕打出去⋯如果我出三條的話⋯也許⋯出單張的時候能多出幾張⋯
「然後」,她這樣說,因為⋯
「輸了⋯已經輸了⋯⋯哈⋯該死⋯」
為什麼我這樣說?因為啊⋯
一出單牌的時候,遊戲就結束了
看呀
「拾」
「唔⋯大」
「兔你這麼貪心為什麼?鑽拾,你那五條根本沒機會出到啊?」
「King⋯」
「看呀」
「賓尼沒有的花色,鳩」
貓把牌都蓋桌上了,和自己一樣,牠已經看到了人偶勝利的結局
「你看,那對伕沒用啊」
然後人偶便贏了,最大牌後再一張小牌
輸了
我看著手中的⋯
等等⋯
我的柒怎不出對子⋯
這該死的鬼遮眼
「哈哈⋯有人出錯牌了」
「給你機會贏也不要⋯嘖嘖⋯」
「等等⋯我⋯我只是⋯」
人偶攤出手掌向自己,用手心直視自己
笑著
這裏沒有選項,乃是非題,一道試探生存意志的疑問,審判生命力的翡翠綠灌注壓力進我眼窩裏,使聲帶壓縮至人偶所期待的形狀,我能做的,只有呼出空氣,顫動聲帶
「⋯好⋯好的⋯」
語畢,撲克牌便升至上空去
「犯低級錯誤,怎可以呢?」
趁洗牌的時候,人偶托住腮,對自己笑語
「下次⋯我會小心點的了⋯」
見人偶在掃自己的手背,我察覺到自己手心冒汗
「我不⋯我不想死⋯」
即使怎樣擦著手心,汗還是會繼續冒出來,皮膚底下的濕熱感不懂得退散,彷彿出汗不是用來散熱
在我說完這句後,腦子空白了一會,轉眼間空氣突然僵化,四周的環境好像不存在了,只剩我和她
「什麼?」
人偶發出令我不安,質疑的聲音
雖然能推斷出如此反應的原因,我不想接受這個可能性
「這是第二次吧?!我有三次機會對吧?!」
「我、我、我一定會贏的!」
「才沒有這種事」
人偶直盯我
「才沒有」
眼球只是被吸住了,我好怕
「什麼⋯⋯」
然後,她開口了,決定了我的下場 ——
緊張感還未完全消去,因為還沒有搞明白語中意
「⋯唔⋯?」
「為什麼我一定殺你?你是不是有尋死傾向?被害妄想?我什麼時候想要殺你?都說只是單純打牌了⋯」
「我以為⋯」
拋來鴟視的鋭利,人偶攤出手心,讓牌組落在其手中
「我天生就是這種德性,說話就是這種語氣」
「公主要殺你的話,幹嘛搞這麼多」
隨著緊崩的消退,我開始重新進入世界,才聽到旁人的說話,低沉的聲線,貓大叔邊組整手牌邊說
「所以⋯」
「所以?」
少女對我反問
「真是麻煩」
「打牌啦,打牌」
「勝家為莊家,公主大人先請」
「等等⋯這牌組⋯我已經不想玩了⋯嘖⋯⋯」
沒人理會自己,說明真正的狀況,最後,右邊的兔子靠過來,對我說明著真意
「公主大人要你留下來」
欸?
「先出牌」
催促自己,我看了一下手牌⋯沒牌
「抱歉⋯大」
「一對肆也不打?你有大牌吧?」
「啤鳩,你是甚少肯為自己信念付出一切的人」
人偶打出了一對黑色的九,對我說,在我聽了兔子的話後,直視翡翠綠時好歹不會怕到連話也說不好
當沒有完全被恐懼支配時,在大自然母親的懷裏,能發現少女的靈魂,像小孩子一樣,不肯離開溫暖
「大」
「⋯大」
「這麼快沒對子?啤拾,輪到你了公主大人」
「啤⋯還是不好了⋯大」
人偶捉住掛半空中的兩張牌,從這邊看是蓋著,她把撲克牌再次收回手牌中
她是認真的
「怎可以⋯」
少女不是在挖苦自己
「啤King,沒人有一對Ace吧?啤三」
「欸⋯啤柒」
「啤積,公主呢?」
「大⋯放心吧,在這裏的一百年是現實的一小時」
「大⋯但我指的並不是這問題!」
「不然?」
有點目中無人的氣息,自稱公主的少女反過來質問自己的決定,莫非這不是邀請而是威脅
對這態度不耐煩的我,心裏想不理會她就是,但難得走到這步,機會難得,我至少想聽聽她怎麼說
「抱歉了兔仔,啤Dee,之後再繼續對子,啤肆」
「啤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沒牌,我也是,我也不太明白」
我再審視自己的抉擇,感覺這次才是正常表現著,相反,細數大家出的手牌,稍微推斷出來⋯鈴木的打法有點奇怪
「我這麼辛苦過這邊來,可不是來和你玩的遊戲⋯鈴木⋯我們要回去啊」
「我出了啤捌,公主大人到你了」
「現實世界啊」
「啤囡,我為什麼非一定要跟你回去?」
強烈的抗拒,她又再次這樣,低著頭,果然,是在迴避自己
「那種世界我可不想回去啊?」
單張,階磚叄
「不要迫我拜託」
「你想受苦你便自己回去啊?我可以送你回去就是,但別找人陪葬啊」
「反正⋯那個世界⋯有沒有我的分別也不大」
「所以你不回去嗎?」
兔子見況,也只是默默地出牌,不打斷少女充滿情緒的告白
梅花拾
接著,由白轉黑的手在桌上放下了階磚囡
「這裏不好嗎?你不滿意什麼?雖然已經太久沒訪客來這了⋯但我還有怎樣做的記憶⋯我可以試著使仙境迎合你⋯」
「還是説⋯你根本就不喜愛這種夢想成真的仙境?只是因為你知道這是夢?」
人偶翻開了她其中一張手牌,徒手推至中央
最大囡
「不過現實這麼險惡,在更沒可能被滿足的世界,你憑什麼?憑什麼要一直受苦?」
我出,心燕
梅Dee,來自下家
「你難道要説什麼享受過程嗎?噁心死了,這種將痛苦讚揚為幸福的想法是毒啊,惡毒的謊言啊」
「我才沒有!給時間別人說話啊,混帳」
少女在抓住她自己的手肘,袖子的褶紋都成直線了,仍然無自覺地扯住衣袖
「抱歉⋯⋯」
「我是覺得⋯既然我沒辦法從這世界中逃走,那麼至少我不可以屈服於苦痛中啊」
「我現在不是給你機會嗎?」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就是不同呀」
「⋯不⋯我不明白!」
爱麗絲喊出了那句的瞬間,抬頭了半刻,即使沒有很仔細,但綠寶珠的閃光好像和印象中有點不同,説白了,鈴木好像是在哭出來的邊緣,只是她很快又低下了頭
「我待下來,也不會改變我的現實不在這處的事實啊?」
「那麼一直留下來,直至永遠不就可以了嗎?」
「那樣可是放棄啊?我不想放棄」
「放棄便放棄⋯!有什麼問題?!」
「問題可大了」
我望住發小孩脾氣似的人偶,重新組織一下思維,想想要怎麼解釋
「有什麼問題呢?」
對呢,有什麼問題呢?
逃避便逃跑啊,根本沒關係啊
但是⋯
「放棄不是逃避」
「我無法逃避現實,我也無法放鬆在現實中,我所珍重的人和事」
「現實什麼的⋯在夢裏重建就好!」
「那麼為什麼你在現實還要哭?還要傷害人?還要逃跑?這些靠妄想來實現不就好了嗎?」
「因為⋯」
對方啞口無言,也許不是我説得有道理,我知道自己所說的也是抄著別人的話來,只是因為我在質疑她的決心,逃避的決心
「因為幻想來沒用啊」
「因為我們的就是活在這種垃圾的現實啊!」
「因為人就是想⋯」
然而我也有堅持的決心
「真正地面對自己!」
「別給我說教!」
鈴木大力拍枱,站起來怒斥一聲,只是在喘氣的時候,冷靜下來後便坐回在位置
少女的神情表現懊悔
「我說,我一直欺騙自己不行嗎?」
「那麼你會開心嗎?」
「如果我説會呢?」
但是我知道答案:世上沒「如果」這種果實
「那麼為什麼要讓自己受苦呢?」
「只是⋯我只可以選擇受苦這條路呀?這副手牌,爛手牌是我與生俱來的啊?!」
「像打牌一樣,即使手牌不好,也要認真打啊!」
我放出了自己的手牌
最大牌,陸柒捌鳩拾順子,還有積一張
同時,少女把丟下的手牌丟出來,葵扇柒、捌和最小King
「這麼爛的牌⋯我可不想打⋯」
「我怎期望、相信自己會贏啊?我怎堅持啊⋯」
「你的牌和我一點也不同⋯你憑什麼説教我?」
「憑什麼?憑你和我也是人」
「我才不是人類」
「你是作為人類出生啊」
「但是我作為人類已經失格了!」
這時,少女抱住面,發出哭號的聲音
「我根本⋯根本沒人把我當成人類一樣看待!」
「我有喔,雖然你是瘋癲的老婆婆」
「不好笑⋯不好笑⋯」
只見人偶那翡翠綠的眼睛流出了混濁的灰水,儘管如此,寶石裏頭的水光沒有減少過,反而以更浮動的角度閃著光,尤如巨浪的海面上,月光的倒影
「你肯定我有什麼用?你只是個丫頭啊⋯」
「不然你想怎樣?」
「我⋯」
突然,翡翠珠掉到桌上,只見如翻倒茶杯,水痕滿桌是,唯獨那些不是茶水,只是淚,鈴木的淚水
隨翡翠綠掉下來的,還有一部分的表皮,通紅的眼睛是鮮紅茶的顏色,眼窩附近的皮膚紅腫不已,的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少女只是繼續抱臉,遮蓋人偶身體裏頭的真正自己,棕黑的瞳孔流著痛辛的淚水
「我不想這樣子⋯」
「我⋯嗚⋯」
「嗚⋯」
鈴木俯下上身,擦著樹膠肌膚上的水痕,只是淚水早以滲進了表皮的裂縫,所以眼窩附近才如此腫脹
「賓尼⋯蒒丁格⋯請你們⋯嗚⋯」
「⋯好的」
「公主大人⋯」
「讓公主靜靜吧」
走出視野後,動物兩人便消失不見,只剩下我和鈴木
過了一會,重新回復正常的呼吸,還是有點哭腔,鈴木對我說
「佐島討厭了我」
「他恨我⋯這也是理所當然吧?他想拯救我,我卻拒絕他,寧願死也不接受自己的問題」
「我真自私」
「對」
「⋯⋯嗚⋯搞錯啊?這時你不是該安慰我嗎?」
「考慮到你對我的差別待遇,我盡力的了」
「對不起⋯」
少女弱氣地回應
「我這麼一意孤行,他恨我也是沒辦法吧?」
「⋯我根本稱不上是朋友」
「連謝意也沒有的自私鬼」
趁面前的無神還未再陷入悲傷之前,我給出了意見
「那就這樣和他說呀」
我延伸解釋道
「對他的謝意和道歉」
少女抬頭,對自己流下大顆眼淚
「我試過了」
「但我做不到」
「我有試過⋯」
「我都想好了,要怎麼說才能補救,讓他心回轉意⋯」
「使他至少⋯聽我說話⋯」
「但是」
鈴木捏着自己的食指,呼吸開始急促
顫抖的聲音說
「萬一他真的不肯聽的話⋯嗚⋯」
捂住了臉,被手掌蓋住了的聲音不會令話語模糊而傳達不了,反而更正清,特別是她心中真正的感覺:迷失
「我也努力過了⋯可是為什麼不行⋯」
「我好害怕⋯你懂嗎?」
「我覺得⋯無論怎樣做,我也欠他太多了⋯使用他人同情⋯⋯這麼無恥的行為⋯我不可以啊⋯我對不起他啊」
我不懂,我指的並非我不明白她指的恐懼,鈴木正在描述的擔憂,類比自負帶來的自卑感,面對別人不敢說出真話的原因
我是懂得的
為什麼自己要默默承受想法的重量,明明說出來,大家也好受一點,卻自私地堅持著作風,甚至做出與本意相反的行為
姐姐無情地冷暴力我的每一天,卻在自己犯事時不惜代價地幫助自己
我根本不想被掛上「極道」的標籤,卻順其自然地成為他人口中的「不良」
明明很害怕,仍然站出來保護良世的依奈子
明明知道一定會被她挖苦,但現在已經只好繼續的自己
還有,明明不想回去,但還是很誠實地告白感覺的鈴木,渴望著被別人拯救,儘管我知道,她不喜歡我,我不是她所希望出現的人也好
還是一邊哭一邊說出真心話的鈴木 花子,被稱為「爱麗絲」的殺人犯
卻天真地渴求自己能得到救贖
大家也是這樣
覺得只要逞強就能解決一切
但是壓抑下去,選擇面對只是沒有逃避的勇氣
其實好害怕,但不允許自己軟弱
或是打從開始,一昧逃跑也是
問這些感覺該如何消除,是無解的
「我⋯我也怕呀」
因為害怕改變是刻在基因的天性,無論選擇克服還是逃避,無法對改變不產生恐懼,對未知不安
因為害怕,才不想留在原地,而二選一
因為解決不了恐懼的原因,便堅持下去吧,要不跑到遠遠的
「但是你會接受這個結局嗎?」
要不⋯
「你被他恨一生,而你無從對他解釋」
一不做二不休
「我的人生就是這樣啊⋯什麼接不接受⋯你知道人生幾乎是注定吧?」
「那麼,我的人生也注定是這樣⋯做一生愚者,明知故犯,只是無腦地堅持」
「我會盡力幫你啦,所以你要再試一次嗎?」
只要活著就好了,只有一天氣還未斷,就要繼續悲哀地自食其果
「一點理性也沒有⋯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不要⋯」
「萬一我真的不行怎辦?」
「⋯嗚⋯」
少女說出了
「那麼作為混帳,一起堅持下去吧」
「你才是混帳⋯這麼囉嗦⋯煩不煩呀我說?」
「你也是啦」
「吶,要鬥頸硬,誰更固執嗎?」
「哼⋯⋯嗚⋯去你的,這一點也不好笑」
「我知道」
我不喜歡逞英雄,因為我是一個膽小鬼
所以,我逃到恨自己的人身邊,邀請她,一同從這份恐懼中逃走
我對她伸出手,等待回覆
「公主病,要一起走嗎?」
「不要⋯」
「那讓我離開吧,我可和人承諾了,要一起離開這鬼地方」
擦乾淚痕的鈴木乾瞪自己,露出有點斥責意味的眼神
「怎了?」
「我説⋯⋯是要你別叫我公主病⋯不是要你丟下我」
「不要,公主病」
「哈⋯去你的⋯」
她,回覆了我,即使是夢話也好
她沒有把夢話留在枕邊
爱麗絲的真正身份,是個作惡多端的人,但少女是少女的身份也不會改變
只希望⋯即使不被原諒也好⋯至少她是作為人類被恨著,而非怪物般對待
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還希望您的自私能夠令您得以生存下去,始終真實世界的美妙只能和幻想三分似,不過也許實際上有更多有趣的事情給您發掘,只是您能否在離開之前,為承諾而承諾也好,告知這個世界,您並不掛念任何一物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