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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妖短篇──雨和影 (三)

臨風慕筆 | 2022-11-25 09:15:30 | 巴幣 102 | 人氣 116


雨和影 (三)
 
 
       「歡迎光臨!」
 
       明明沒有人在演奏,屋裡卻傳來音樂的旋律。
 
       燈光雖沒有明亮到刺眼的程度,卻也不會感到格外昏暗,
 
       在接待服務人員的帶領下,他們即刻被帶到了店內靠窗的位置。
 
       木製桌椅並不像金屬那般冰冷,並不會有一摸就急急抽回手的那種反射動作,光滑的觸感甚至讓她萌生想要將臉趴在桌上直接感受一下的想法。
 
       只不過,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那個男人的注視著自己的視線也好,或是自己擁有人類知性的那一點矜持,都不斷提醒著自己,絕對不能夠在這個地方做出那樣有失禮貌的隨便舉止,露出那樣毫無防備的表情。
 
       或許人類就是一個這麼不便的一種生物。不管是從行為還是想法的意義上都是。僅管自己並沒有必要總是照著人類的規矩在走,但不知為何身體就是會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人類的舉止和動作。
 
       話又說回來……
 
       「妳的理解速度總是讓我感到驚訝。」
 
       男人一手撐著臉頰,一邊用饒富意味的表情看向她。
 
       「我應該什麼都還沒有說吧?」
 
       「就算不用說也可以看得出來。」男人拿起招待的冷水,透過玻璃杯的看著另一端的自己。「而且言語並沒有想像中要來得那麼可靠,它的可信程度甚至比不上臉上一瞬間出現的表情來得真實。」
 
       ……關於這點,她完全沒有反駁的空間,只能夠將視線向旁邊別過去。
 
       只要能夠看得出來,就不可能不去在意那樣的眼前的景象。
 
       在這間店裡大概至少有一半的顧客都不是人類,卻又不是整個空間都被非人的妖異所佔據,而是維持在剛好各半的比例。看起來真就像是人類和妖怪在這個空間裡面達到了共存。
 
       「這是這座城市裡才能看到的景象?」
 
       「這個嘛……我不知道。」男人的指尖輕輕劃過玻璃杯緣。「我很久沒離開過這座城市了。」
 
       男人的表情看起來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卻也同時讓她感到錯愕。
 
       「所以剛才我也說過,妳是特別的。」
 
       從沒有喜怒哀樂的臉上,甚至沒有辦法看出對方的這句話到底是一種羨慕,抑或是挖苦。
 
       「並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能擁有那樣的自由,而絕大多數能夠有那種自由的妖怪,也沒有像妳那樣的理性和思考能力。」
 
       所以才會說,她既不像妖怪,卻也不是人類。
 
       而這座城市裡的妖怪,或者更縮小範圍,這間店裡的人類和妖怪,雖然在自己的眼中仍然能夠看得出不同,但又再多看幾眼,卻又會發現兩者之間的區別逐漸變得模糊,已經看不出什麼實質上的差異。
 
       「人類知道這件事情嗎?」
 
       「有些,但並不是全部,就像妳一樣,能夠看到我們存在的人類本來就不是多數,就算能夠看到,也未必能夠認知到我們和人類之間的差異,如果妳稍微注意的話,應該也能看到所謂界線的位置。」
 
       不同材質的桌椅恰好均勻分布在店的各處,還有明顯調寬的走道。如果從完全不清楚情況的人眼裡看起來,或許只會覺得這間店的內裝擺設顯得格外開闊。卻未必能完全意識到究竟有什麼怪異的地方。
 
       「當然以我們看來,人類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更好。」
 
       「但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離開人類聚集的地方不就好了?」
 
       男人淡淡一笑,並沒有反駁,卻也沒有認同。
 
       要是事情真有那麼簡單的話,或許他就不會一直留在這座城市裡。
 
       絕大多數的妖怪都並不存在對於人類的情感,那並不只是因為能夠認知到妖怪的人類寥寥無幾,也是因為多數人類對於妖異的存在抱有畏懼的情緒。即使妖怪本身並沒危害人類的念頭,卻也不能讓人類停止對妖異存在感到恐怖的想法。
 
       而那樣的情緒,對妖異來說,同樣是一種美食。
 
       想到這,她的各種思緒終於連接在了同一條線上。
 
       「……是這樣啊。」
 
       「沒錯,我們各取所需。」
 
       妖怪並不需要真正意義上的進食,也沒有必要和人類有過多的接觸和相處。如果說他們試圖模仿人類的行為,嘗試隱沒在人群中,學會像人一樣的生活方式和知識概念,真正的目的其實並不複雜。
 
       如化為男人的這位妖異口中所說,他們的行為說到底仍然還是以自己為原始出發點,為了一種極為原始的理由。『各取所需』這四個字,可以說是非常精闢的說明了這座城市裡妖怪所代表的立場。
 
       男人口中所指的「特別」,並不只是能夠前往各種不同地方的自由。她也同時是在妖怪裡少數能理解人類情感,即使在明知道沒有任何好處,甚至身陷危險的狀況下,仍然會為人類挺身而出的異類。
 
       其它妖怪就算能夠和人類和平相處,和他們在同一個空間共處,但妖怪對於人類的想法仍然建立在一種利益互惠的交換,如果沒有任何好處的話,幾乎沒有妖怪會願意無條件的給予人類幫助。
 
       「為了和人類長時間在這座城市共處,我們勢必要找到一種相應的平衡。」
 
       然而那樣的平衡裡,並不包含對於人類的情感。

       「所以對我們來說,我們也必須制止一些妖異對人類而言過激的行為。雖然我們必須讓妖怪的印象長久存在於人類的意識裡,但也同時希望所謂妖怪的存在只是一種流於聽說的模糊概念。」
 
       刻意維持的平衡,對於長時間遊走於各個不同地方的自己而言,那是一種無法想像的麻煩事。
 
       「不過就算在城市裡,還是有些不按照規矩來的笨蛋,這就有點頭痛了。」
 
       「所以這就是你剛才會出手的原因嗎?」
 
       仔細想來,對方也是突然出現在街角的陰暗處,在那之前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他接近時的跡象,就像是在一瞬間忽然成形並且快速膨脹的存在感。即使在數步以外都足以產生嚇阻的壓迫感。
 
       「對,原本我想只要這樣事情就可以結束了,只不過……」
 
       男人的眼神飄向自己,與她兩眼相對,不知道是不是一種特殊的能力,此時自己竟無法在那樣的注視下別開視線。
 
       「沒想到在那個地方,還有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意外』。」
 
       寒意,順著頭皮,繞過脖領,滑過背脊,那並不是像剛才那樣能夠清楚對周遭環境造成影響的壓迫感。真正能夠感受到那種變化的只有自己,身體會因為那種壓迫感而輕微震顫的也只有自己。那種顫動過於細微,甚至她無法確定那是不是一種感知上的錯覺。
 
       在她心中並沒有害怕的情緒,男人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周圍的客人神色自若,看起來真就只是在這悠閒的周末夜晚來享用一份豐盛的晚餐。一切都是那樣自然,看起來完全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然而,她還是會相信自己的直覺。
 
       那並沒有什麼理由,就像她能夠憑感覺就能感覺到雨將會何時降下,將會持續多久,又會在什麼時候停歇,那種事情根本不需要什麼實質性的理由,因為她能夠感覺到,那是遠超於知識和經驗之上的事物。
 
       而她的直覺也正告訴自己,此時不能有任何示弱的表現。
 
       哪怕她的臉上表現出一絲的膽怯的神情,自己的存在或許就會被那樣壓迫感的洪流給吞噬消滅。
 
       雖然大原則上妖怪之間也許不會為了毫無意義的目的相互拼搏,但她這樣一個對城市而言的外鄉人,卻也未必完全適用於這樣的原則。
 
       「原來如此,所以其實就算我不出手……」
 
       「那個人類幼童依然會安然無恙。」
 
       即使是如此,在當下那種場合自己也沒有太多的考慮空間,自己就算再怎麼預判,也不可能會想到這種情況。就算對方能夠輕描淡寫表示並不會有事,但自己又怎麼會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會出手?
 
       「誠實來說,我們並不在意人類的安危與否,我們所關心的,只是更後面會造成怎麼樣的後果。」
 
       男人的話語裡有著不近人情的冰冷,雖說他本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只是擁有人類的外觀,模仿人類的動作,卻缺乏屬於人類的感情。
 
       但眼前的男人本質便是妖怪,縱使沒有屬於人類的感情,也是一件合理的事情。倒不如說會真正因為人類陷入危險而伸出援手,會為人類的事物感到擔憂的自己,從另一種層面來說才是真正的異類。
 
       而她也確定,如果這個男人判斷女孩應該遭到惡犬的襲擊而受傷才對這個城市更好,那這個男人就真的不會採取任何的行動,只會在一旁默默的看著。
 
       他的立場並不是為人類,卻也不是完全為了妖怪,而是在一定程度上維持整座城市裡妖怪和人類之間的平衡線。
 
       「看來是我多管閒事了?」
 
       「如果非得從中得出結論的話,那麼,是的,妳本可以不必暴露自己的行蹤。」
 
       男人對著服務員的方向輕輕舉起手示意,但他的視線的餘光卻幾乎沒有從自己的身上離開過。
 
       「那些潛藏在暗處不依循規矩來的低等妖怪雖然挺麻煩,但我們更擔心的,反而是像妳這樣,原本不屬於這座城市的外來者。」
 
       「我倒是第一次被這麼說就是了。」
 
       她沿途路經的城市,都未見過類似的情況。但對於始終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的妖怪而言,這樣的抱怨也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意義。
 
       「大多數先破壞規矩平衡的,都是來自於城市之外的事物。」
 
       她注視著男人的眼睛,黯淡的瞳孔似乎透露了很多不可明說的事物。若是自己在男人的眼中表現出任何破壞這座城市規矩的行為,或許對方也會毫不留情的對自己出手。
 
       有一瞬間,自己的內心閃過了繼續和男人爭論,不應該將所有的外來者都看作影響城市禍根的念頭。但最終她還是選擇了不做出任何口舌上的辯解。
 
       因為她意識到,即便自己能夠說出完整且清晰的思路,那些想法也只對自己有意義。城市的規則無法限制旅人的腳步,而旅人也不會對一座城市的發展和影響真正產生共鳴。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兩邊的立場本就各不相同,所看到的事物,所走過的路也不盡相同,所以他們所堅信的事物,或者規矩本身是否有意義的觀點,也並不會達成一致。
 
       再說,只憑言語根本沒辦法證明什麼,至少對妖怪是行不通的。也許自己唯一能夠慶幸的事情是,縱使和自己的立場不同,但對方也並沒有表現出全然不講道理的蠻橫。
 
       那是一種警告,卻也同時是一種退讓。
 
       自己需要的只是那樣的自覺。
 
       如果男人真的有那種想法讓自己從此消失在這座城市的某處,相信他也有很多方法,也有更簡單的方法。至於為什麼對方完全沒有採取這樣的行動,那只是因為沒必要,也沒有意義。
 
       他會這樣警告的原因,就是提醒自己最好不要做出越矩的行為。也可能是因為男人將自己看作是「能夠溝通」的對象,所以才願意和自己進行交流。
 
       「呵呵……這是已經遊走過各個城市的旅人才有的從容嗎?」
 
       隨著男人輕笑兩聲,原本周遭凝重的空氣總算緩和下來。他的每一個動作,他所講的每一句話,都足以影響周遭的氛圍變化。
 
       真不知道對方所說的話是為了安撫自己的情緒,還是在模仿展現人類所會有的態度和氣量。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對方似乎對於自己剛才的對應還算滿意。不論剛才感覺到的那股寒意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至少現在對方已經再度收斂起了那樣的敵意。
 
      「只是不想做沒有意義的事情而已。」
 
       既然對方已經給了自己台階下,自己也沒理由在這方面和自己的生命安全過不去。就算對方可能並沒有完全放鬆對於一名外來者的警戒,但只要自己在對方的視線範圍,沒有再做出越矩的行為,那對方也沒有刻意和自己過不去的想法。
 
       「您好,已經決定好餐點的內容了嗎?」
 
       隨著溫和的詢問,服務員已經來到了他們的桌邊。
 
       「請給我們兩份本日特餐。」
 
       她瞥了男人一眼,或許是為了特意強調立場的高低,對方似乎並沒有想在這個地方給自己選擇權的意思。雖然對妖怪來說是否進食並沒有絕對的必要性,但是自己還是不由得想抱怨個幾句。
 
       「我身上可沒有帶……」
 
       還沒說出口,男人便伸手打斷了自己的話語。
 
       「沒事,地主之誼。」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惡作劇般笑容。
 
       「我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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