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孩子在街邊玩著,一名是約莫六、七歲大的男孩,另外一名則是大約五歲的女孩子。
男孩高了女孩半顆頭。
「我可告訴你啊,這可是我師傅教我的不傳之秘!」男孩神氣活現地朝女孩子炫耀道。
「什麼是不傳之秘啊?羅聿哥哥。」小女孩仰著頭,臉上充滿天真的求知慾。
「嗯⋯⋯不傳之秘就是⋯⋯」才剛六歲的羅聿只是複述師傅說過的話,他對於什麼是不傳之秘,壓根一點也不懂。
「就像這樣!」羅聿說不出來,索性學著師傅的動作,拿起手上的小盤子,在上面唸唸有詞地撥動著。
小女孩咬著食指,不知所以地看著,眼中充滿崇拜的光芒。
終於,滿頭大汗的羅聿放棄了自己的舉動,因為他不管怎麼撥弄盤子上的那些擺件,就是沒辦法像師傅那樣出現神奇的變化。
於是他眼睛一閉,將手上的盤子舉了起來,學著印象中師傅的說話方式,對著小女孩高喊:「我⋯⋯我看到了!哦!我看到了!」
小女孩賣力仰起頭,看向那個被舉得高高的盤子,滿臉好奇地問道:「羅聿哥哥,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微微睜開一隻眼的羅聿,看著小女孩臉上那崇拜的表情,牙關一咬,扯了個謊:「我看到你未來的丈夫了!」
小女孩似乎沒有預料到這個答案,臉上有些意外,但隨即興沖沖地問道:「是羅聿哥哥嗎?」
羅聿此時看著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臉上,那天使一般的笑臉,嘴角扯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嗯。」
「太好了!能嫁給羅聿哥哥真是太好了!」小女孩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就像朝陽,溫暖而燦爛。
「我?嫁給這個騙子?」面容俏麗的女孩,正瞪大著雙眼,張大嘴巴,說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嗯,你們曾在老夫的見證下訂過娃娃親!怎麼能說自己未來的丈夫是騙子呢?」正端著茶杯的于瑜眼神不善地看向這個女孩。
一旁的羅聿被罵得一愣,正想回嘴,卻因為不擅口才而憋得滿臉脹紅,只是不停結巴著:「我、我、你⋯⋯你⋯⋯」
女孩看羅聿這樣,嘴巴一張,驚愕道:「還、還是個傻子?!」
一旁坐在主位的婦人連忙打圓場道:「哎呀!妳這孩子怎麼罵人呢?平常不是教妳要禮貌嗎?雖然人家看上去不怎麼精明,但也不像是傻子啊!」
又看了看羅聿,補上一句:「頂多是個、是個⋯⋯比較單純的孩子嘛!」
于瑜臉色一黑,一巴掌拍在身旁徒弟的頭上:「好好說話!淨給老夫丟臉!」
被拍了一下的羅聿,終於緩過氣來,氣憤地開口道:「我不是傻子!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麼?」婦人和善地開口問道。
「只是看她太漂亮了。」聽見婦人溫暖的語氣,羅聿不自覺地把內心話說了出來。
「⋯⋯」婦人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麼緩緩場,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女孩嘴巴張得幾乎可以塞下一顆雞蛋,眼睛瞪得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生物一般。
「唉。」一旁的于瑜放下茶杯,嘆了一口氣。
先後走出豪宅大院的師徒二人,前方的于瑜是一臉恨鐵不成鋼,而羅聿則是羞得快把頭鑽進土裡。
「人家對預言師這職業不懂,誤會咱們是騙子就算了,解釋清楚就好了,結果你這、你這⋯⋯」走了一段路,于瑜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指著羅聿唸道。
「唉呀!」看羅聿這副樣子,于瑜也是罵不下去了,無奈地搖頭一嘆氣。
沒外人在,羅聿稍微放下緊繃的心神,訥訥地道:「我也不想的⋯⋯」
「不想什麼?不想當騙、不是,你是不想當預言師?還是不想被當成傻子?」于瑜一聽,氣得差點要口不擇言。
「都不想⋯⋯」羅聿小小聲地回著。
只是這句話依然沒逃過于瑜的耳朵,他氣得舉起手又給羅聿後腦拍了一下:「是不想當傻子?還是連當預言師都不想當了?」
捂著被拍的地方,羅聿嘴一扁,委屈道:「可人家當我們是騙子。」
「咳,那是小女孩不懂事,你是不知道我和他父親那過命的交情,不然人家這朵鮮花小時候能陪著你這坨牛糞玩?」于瑜沒好氣地回道。
「人家父親都還沒見你呢⋯⋯說什麼過命的交情⋯⋯」羅聿低聲的吐槽只換來一次更嚴厲的打擊,力道大到讓長年被打的他都發出「哎喲」一聲痛呼。
「臭小子!當年老夫我可是救了老任一家老小,還送他一場飛黃騰達!」于瑜氣得吹鬍子瞪眼。
「就說我們現在借住的戲院,你看人家掌櫃的對你多好?還不是因為他當年也曾經受過我的恩惠?」眼看羅聿似乎不相信自己的本事,于瑜又舉例道。
「那是因為你前幾天剛進城,就騙人家說你能幫他改命,讓他老年得子⋯⋯」羅聿繼續低聲吐槽著。
「放屁!什麼叫騙!那是⋯⋯那是老夫算出他明年有喜,提前告訴他罷了!哪能是騙?」于瑜臉色不自然地道。
「那也不是什麼改命,還說你⋯⋯」正嘟囔著的羅聿,看見于瑜舉起手,連忙閉嘴,伸手在嘴上一拉,表示自己不再多話。
「難怪人家姑娘看不上你,你呀!就是個傻子!」于瑜一臉嫌棄地轉過身。
走著走著,羅聿再度鼓起勇氣問道:「不過師傅,你先前叫我送進城主府的那本冊子是什麼啊?」
于瑜斜了他一眼,嫌棄道:「傻呼呼的!」
「名單。」但他還是回答了徒弟的問題。
「不是說不能給嗎?」羅聿搞不懂。
「別問,說了你也不懂。」于瑜不耐煩地回道。
羅聿脹紅了臉,平時于瑜說他不懂,他也真的認為自己不懂,但今天已經被罵了這麼多次傻子,他豈能忍?
「人、人家說,徒弟都像師傅的!」
「像個屁!」
「什、什麼?」
「我說你確實像我,像我的屁!」
「屁?!」羅聿瞪大雙眼,完全無法接受自己被這樣侮辱。
看著于瑜完全不等自己,頭也不回地向前一直走,原本氣得站在原地的羅聿,連忙又追了上去,抱怨道:「師傅你怎麼可以罵我是個屁?」
這比罵他是個傻子還要讓他傷心,畢竟屁嘛!一放就沒了,他可是活生生的人!
「好好好,你不是個屁。」于瑜隨口敷衍道。
「我當然不是個屁⋯⋯不對,我不是屁!」羅聿說完才回過神來,師傅還是在罵自己!
「等一下。」突然,于瑜愣在原地,像是看到了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
羅聿走到師傅身旁,看見于瑜臉上出現了嚴肅的神色,也不再追究自己是不是個屁的問題了,他立刻順著于瑜的眼神看去。
只見遠處,一名女孩和一名高大的神族正在街道上走著,而那名神族似乎是女孩的護衛,正亦步亦趨地跟在女孩身後。
羅聿這時也看出情況不對,他倒抽了一口氣,驚訝道:「神族?怎麼在當人族的護衛?」
于瑜卻沒有回答羅聿的問題,而是瞇起雙眼,自言自語地輕聲說著:「這,怎麼可能?難道,那個預言⋯⋯」
于瑜的聲音極小,羅聿要將頭挨得很近才能聽清,卻一個不小心讓沒綁齊的頭髮拂過于瑜的鼻孔,讓于瑜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于瑜怒瞪了羅聿一眼,罵道:「臭小子!挨老夫這麼近幹什麼?」
「師傅,你剛剛在說什麼?」
于瑜這次卻反常地沒有罵他多嘴,而是再次盯向那對奇怪的組合,眼神凝重地道:「老夫是在說一個很重要的預言⋯⋯連我都已經快放棄了的預言。」
「什麼預言?師傅你不是說你不會預言嗎?」羅聿好奇地問道。
于瑜轉頭嫌棄地看了看他,說道:「老夫怎麼不會預言了?不然你平常學的那些是什麼?」
「啊?可我不是沒學會嗎?」
「那是你傻!」
「師傅你怎麼又罵人!」羅聿神色委屈。
「我沒罵人,我是誇你。」
「什麼誇我,你明明是罵我!」羅聿反駁道。
「老夫誇個屁是傻子,怎麼會是罵?」
「屁、屁⋯⋯?!」
「好了好了!別鬧了!」于瑜心事重重地擺了擺手,不再與徒弟胡鬧。
平時乖巧的羅聿見狀,也暫時壓下不滿,但好奇心又浮了上來:「師傅你還沒說是什麼預言呢?」
「跟你說你也⋯⋯」于瑜回過頭,不耐煩地正要回話,卻看見滿臉委屈的羅聿。
於是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道:「也是該和你說說了,畢竟以後如果老夫我⋯⋯這件事也是得要你才能傳承下去。」
看見師傅的神情,羅聿收起委屈的神色,問道:「師傅你以後?我需要傳承什麼事?」
于瑜左右看了看,確定附近沒有什麼人後,將羅聿拉到一旁,正色道:「其實老夫和你,都不算是人⋯⋯」
「咳!咳咳咳咳!」震驚的羅聿被口水嗆得連咳了幾下,讓于瑜無奈地左右看了看,似乎考慮在這邊把羅聿埋了會不會犯法。
「師傅,你怎麼連自己也罵了?」緩過氣的羅聿,震驚地道。
「老夫話都還沒說完,你咳個屁?」于瑜沒好氣地回道。
不給羅聿反駁的時間,于瑜接著解釋道:「我們不算是人族,或許該說,不算是這片大陸土生土長的人族。」
羅聿雙眼瞪大,上下打量了一下于瑜,開始懷疑傻的其實不是自己:「師傅⋯⋯我有爹娘,你看過的!」
于瑜曲起手指敲了一下羅聿的頭,罵道:「不然難道你是石頭裡蹦出來的?」
又補上一句:「也不是沒可能,這腦袋像石頭一樣傻,還硬梆梆的。」
摸了摸有些發痛的指節,于瑜示意羅聿別再插嘴:「聽我說完!」
「哦!」羅聿乖巧地點頭。
「我們其實是⋯⋯正在等待返鄉之路出現的——尋路一族。」
「馴鹿?」
「⋯⋯」
「傻子!」
「師傅,你、你怎麼又罵人!」
「老夫不是罵人,是罵屁!」
「你剛剛不是說這是誇獎嗎?」
「傻屁!」
「師傅!你怎麼還憑空污人清白!」
見羅聿又一臉委屈,于瑜嘆了一口氣,他已經不知道今天是自己第幾次嘆氣了,也許自己真的老了。
兩人在大街上走著,于瑜看著年輕的徒弟,就像看到當年的自己,他眼神有些恍惚,意味深長地開口。
「傻徒弟啊!有時候不知道自己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啊?」
「要是知道自己有多傻,有些事情就做不到了。」
「師、師傅?」
跨步走進兩人在戲院借住的院子,于瑜聽見羅聿還在追問,沒好氣地回道:「就像你,知道自己傻之後,還敢隨便表達意見嗎?」
「!?」羅聿再次震驚。
走進屋內,于瑜找來一張凳子,坐下後朝羅聿說道:「很多時候,我們是因為無知,所以才有勇氣去做一些事。」
「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于瑜將鞋子鬆開,脫下之後,用手揉著痠麻的腳底。
羅聿看見于瑜的動作,連忙拿起盆子,從一旁的水管中裝起熱水。
「老夫年輕的時候,也有個喜歡的姑娘⋯⋯」
聽見于瑜的話,羅聿連忙插嘴道:「跟我一樣?」
「不一樣,人家沒把老夫當傻子。」于瑜回了一嘴,然後無視徒弟哀怨的眼神,將另一隻腳的鞋子也脫了下來。
「不過嘛,老夫當年也和你一樣沒有自知之明。」于瑜眼神迷茫,似乎是陷入回憶,臉上帶著一絲苦笑,卻也沒有這麼苦,似乎那段時光對他來說依舊是甜的。
「師傅也被拒絕了?」羅聿將裝好的熱水端了過來,放在于瑜的腳下,並蹲下身子問道。
「沒有,當時⋯⋯」徒弟熟練的按摩讓于瑜舒服地閉上眼睛。
「我以為自己唱歌唱得挺好,結果天天在人家院子外面唱,有一天回家,被我的母親拿棍子追著打,才知道老夫天天清晨去唱歌,收到的⋯⋯那些還長在花盆裡的花跟鞋子,不是人家送的,是人家丟過來砸我的。」說著說著,于瑜自己都樂了。
「師傅,當年也挺傻的嘛!」羅聿也聽得笑了。
「是啊!後來不傻了,知道自己唱得難聽,就不敢再唱嘍!」于瑜感嘆道。
「真有這麼難聽?」羅聿好奇。
于瑜瞪了羅聿一眼,搖了搖頭,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換了一個話題:「後來,村裡有長老占出了一則預言,說是我們一直夢想中,能夠回到故鄉的機緣,就在這塊大陸上。」
正在揉捏于瑜雙腳的手停了下來。
「老夫當時就帶著一部分的族人,來到這裡。」于瑜說完,指了指羅聿:「你的父母當時就像你現在這麼大。」
羅聿思索片刻後,吐出一口氣,驚訝地道:「所以你剛剛才說⋯⋯我們是馴鹿?」
「呸!什麼馴鹿,是尋路一族!」于瑜不客氣地糾正道。
看見羅聿一時間接受不能的樣子,于瑜笑了一下,說道:「所以說,有時候得夠傻,才會有做事的勇氣。」
「而沒想到,竟然有一天真的⋯⋯」
于瑜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在無數個午夜夢迴,他不只一次後悔當初的決定,不只一次嘲笑自己過往的無知與天真。
來到這個大陸已經多久了?那些已經不存在,還有那些跟自己一樣繼續在這塊大陸上的族人們,終於,等到了嗎?
這時,羅聿抬頭問道:「師傅,預言只說在這塊大陸上嗎?」
于瑜抬頭望向房頂,若有所思。
「預言說⋯⋯當神皇歸來,吾族就會找到回故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