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阿薩伽特這次事件一樣備受關注的,便是世界會議。世界會議是各國共同認定的重大活動,部分英靈騎士與幾乎全部的武神,都被指派至會議現場進行護衛以及護送各方的王歸國。
在世界會議之後,則是此次英靈騎士內部的年度會議。
金鈴和夏佐並沒有參與護送,而是留在維克城協助復原。在他們協助居民回歸正常生活的時候,聖殿頂端的鐘已經被敲響——宣告此次世界會議正式結束。
在鐘聲尚未完全停止共鳴之前,成群的鴿子應聲飛起,牠們腳上都綁著今日的報紙。笛聲婉轉,白色鴿子像被驅使般,前往各國傳遞消息。漫天黃紙紛飛,居民紛紛撿起黃紙,閱讀這次世界會議的資訊。
不管是平民還是貴族,所有人都能知曉會議內容。
有趣的是,掌管最源頭情報的人們仍是貴族。他們並沒有完全公布國王們與克勞德會晤的內容,大多資訊都集中在這次發生在阿薩伽特的事件——像是阿薩伽特的皇后是人魚,皇后為了讓國王甦醒,選擇用天賦拯救他,才導致後續的天災。
對一般人來說,釋出像這樣的情報就已經足夠,因為比起世界和平,他們更在乎的是眼前的八卦,並不覺得末日會在他們這代降臨。
夏佐站定在樹蔭下,他手裡拿著剛才鴿子送來的黃紙。這幾天沒有下雨,天氣晴朗的像是他初次遇見唐恩那天。
他低頭,樹葉篩下的光影錯落在有些皺褶的紙上。已經許久沒有起風。雖然是冬季,空氣卻像那個炎夏,那樣令人窒息。
這幾日他已經忍著情緒,讓天氣變得晴朗,讓其他人能夠順利執行救援工作。用他那該死的天賦。
夏佐注意到有魔力團朝他走來,大概是來通知他要前往英靈殿的。他將手上的紙揉成一團丟到口袋,跟著通知的那人往英靈殿前進。金鈴已經在這裡等他。
他們並肩站在英靈殿門前,正在靜待下一個通知。自那天之後,他們沒有交談超過十句話,但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們卻能明白,現在他們誰都不好受。
「你想休息嗎?」
金鈴說話的時候依舊看著前方。夏佐也是。他並沒有答話。
失去格羅佛的時候,夏佐就曾經將自己鎖在房內什麼事都不做。他親眼看著格羅佛踏入虛無,看著唐恩陷入生命危險,甚至現在又重蹈覆轍,顯得之前下定決心的自己有多可悲。
原以為金鈴會罵他,但她和上次一樣,沒有責怪他。
他獨自在海裡找了一次又一次,卻只找到其他人的遺體。他每一天都會去海岸邊,每一遍浪花帶來的不是他在等的人,而是別人的消息。
他是真的後悔,之前得過且過的自己。
如果能像金鈴一樣拚了命的生活,那現在的結果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就算他的守護神說那不是他的錯,但他還是……
厭惡無法改變一切,也絲毫沒有改變的自己。
此刻,英靈殿原先緊閉的白玉門被開啟,意味著夏佐和金鈴已經可以進去,首領克勞德就在那邊等著他們。
這次會面是為了克勞德最初承諾的,每完成一件任務都會給予他們想要的任何情報。
克勞德坐在純白色長沙發上,沙發前放了茶几,茶几上有一壺剛泡好的花茶,對面則是放著相同樣式的沙發。他用眼神示意夏佐和金鈴坐下,替他們倒了一杯茶放在他們桌前。
「已經想好要問什麼了嗎?」
克勞德並沒有寒暄,一如初遇時那樣看著他們。
夏佐早就想過這個問題無數次,關於他想要的東西、想知道的答案。自從他出城到現在,一路上的困惑沒有減少,反而變得愈來愈多。
他僅憑直覺,反射性地想問關於唐恩的事,但才剛說完唐恩的名字,金鈴就已經抓住他的袖口,她搖頭,同時用眼神示意他別衝動。
同時間,克勞德只是輕笑,「確定要用在這裡?」
夏佐沒想過會被這樣反問,有些愣住的時候,是金鈴立刻反應過來:「抱歉,他能不能先保留這次機會?」
「當然可以。那妳呢?妳想知道什麼事?」
金鈴隨即說出她想知道的事。
她想知道,關於十三年前,華納海姆皇后與大皇子失蹤的原因。
對於這麼清楚目標的金鈴,夏佐難得地,有些羨慕、愧疚,和慶幸。他在那之後沒再多說什麼,而金鈴則是替他把其餘的事都延後決定。
因為還有金鈴在身邊,夏佐已經有些分神,之後的事他並沒有專注在聽。直到克勞德與金鈴會談完,他們走出英靈殿,剛回臨時起居室時,金鈴卻突然朝他說:「喂。」
夏佐回頭看著金鈴,而金鈴面無表情,僅問他一句話。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才來這裡的?」
夏佐有些意外,他竟會因為這句話而失守。那句話明明不是責罵,卻讓外頭的晴天急速轉陰,當第一滴雨落下的那時候,他也沒辦法再繼續隱忍、裝成他還沒事的樣子。
他遠比自己想像的還更害怕失去。他很害怕,這樣繼續下去的話,他是不是又會失去誰?如果下一個失去的人是金鈴的話?
他明明比誰都還更倚靠金鈴,卻沒把握再遇到類似的事時是否能守住她——就像他接連失去格羅佛和唐恩一樣。
他究竟、是因為什麼才會來到這裡、加入英靈騎士的?
窗外的雨傾盆而下。夏佐右側靠著牆,身體無力地滑落至地面。外頭一閃而逝的光伴隨雷聲落下。他的視線因為眼淚而開始模糊,僅存的、綿薄的自尊讓他將臉埋入手掌,即使他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但還是不想像這樣表現脆弱的模樣。儘管他已經如此窩囊。
就連一開始的「我想毀了黃昏」,也沒辦法理直氣壯地說出口了。
現在就連他自己究竟是人類還是人魚,也沒辦法理所當然地回應。
他所經歷的、後悔的、他所認為的一切過錯都在腦海中一幕幕重播。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我做什麼好像都是錯的。那天我一直在昏迷,還希望唐恩先去找妳……,如果我那時候、那時候能夠保持清醒的話……」
金鈴輕描淡寫:「嚴格說起來,我們其實沒有差別。我在動不了的時候,不只半強迫唐恩去找你,也半強迫他去救其他還活著的人。」
「那不一樣!至少妳是清醒的,我……」
金鈴垂眸看著蜷縮在牆邊的夏佐。她沒理會夏佐說什麼,只是坐在他身邊,問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你還記得,你剛入宮生活那年,我許願的事嗎?」
夏佐停頓了一陣子才回答:「……記得。」
「那時候,因為媽媽和哥哥失蹤的事,宮裡亂成一團。宮裡宮外都有謠言,說是因為我的願望太難實現,守護神才把他們當成代價帶走。」
「那種話——」
「『根本就是廢話』。這是你對我說的,不是嗎?」
夏佐不禁愣住,他抬頭看著金鈴。
他都快忘記,自己曾說過這樣的話了。
「就像那時候你對我說的,我也想對你說——那些事,不是你的錯。」
聽完金鈴說的這句話,夏佐也不得不承認,他胸口一直存在卻沒有理會的那股酸澀。就像心上的結被什麼打開一樣,那酸澀感竟隨著他的眼淚宣洩而出。這是什麼感覺?這是什麼情緒?他無法明言。他只知道,那似乎是他一直在等的話。
「雖然說這種話有點難為情。但是,你明明很會安慰人,卻很不會安慰自己,非得要人拉你一把才會清醒。」
金鈴說到這裡,已經起身朝夏佐伸出手:「走吧?你應該不是特別來扯我後腿的吧?」
冬季有些冰冷、伴隨雨天濕氣的風,越過窗,來到夏佐身旁。
他的心早就被大雨浸濕,就連身體都早已爬滿青苔。他曾以為那些青苔是窒礙難行的理由,可他終於明白,那只是他不願接受事實的藉口。
他想,就算之後再經歷了數千次相同的事,他大概還是會選擇逃避。
可他身邊還有金鈴,她一定會像這樣,伸出手拉著他前進。就像現在一樣。就算她嘴巴是壞了點,但夏佐是真心感謝,她能像這樣包容總是逃避的自己。縱然他們總是鬥嘴,看到彼此比起高興更覺得噁心,但還是——
真的很慶幸,身邊還有像家人般存在的她。
夏佐終於握住金鈴朝他伸出的手,接著起身。
「你哭得真醜。」
「……我該道歉嗎?」
金鈴不禁笑了。她看著窗外的微雨,「之後找時間,一起回家吧。」
回到夏佐和唐恩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就像當初格羅佛那樣,好好地朝天際說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