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未裝消音管的響聲刻意強調般,劃破隱藏在霓虹喧囂背後的永夜寂靜。
不出所料,沒人在乎。
走出這條巷外,便是整片人海熙攘。他們心上只懸著享樂,在「夜世界」裡,沒人會為了條人命而留步;更沒人會為了聲槍響而回頭。
更別提……那聲槍響並沒有帶來預期的結果。
「你想死?」
套在中指上的逆五星羊頭銀戒光芒黯淡,問句語調來得平緩又毫無情感,感受不出想得到答案的意圖。若不是這名長髮男子從陰影中現身,並及時出手挪開槍管方位,使擊發彈道偏斜,恐怕他所問及的對象早不可能繼續站著。
「骯,你說呢?」同樣,另一人即使剛從死劫度過,但他反問的語調比起前者更為冷漠,甚至透露出幾分未能得逞而略顯失望的情緒。
——第二聲槍聲憑空發出,這次是多了消音管抑制的悶聲——隨後,那開下第一槍的男人應聲倒地,而死者名字則遠不及長髮男子從他短夾裡搜出的物品來得重要。
「要是讓你因為這種簡單的工作喪命,我很難跟老闆交代。」長髮男子不論抽出或收回手槍的速度都十分迅速,從陰影中現形,到抽槍抵住、射穿對方腰腹,再到收回槍枝等舉動是一如往常地流暢,這在剛度過死劫、面容漆黑的男子眼裡早看慣了,對此刻才作聲的第四名男子來說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也該稍微站在我們的角度想想吧,句點?」大衣上,逆五星羊頭排扣此起彼落的光芒閃爍,第四位男子手拄珠飾拐杖緩步而出,首先就是杖子一揮,一道剛好能包覆住人體身形的火焰隨即竄出,這道火焰將剛才射殺句點不成,如今倒地的男人給吞噬殆盡,最終徒留殘渣。墨鏡男子撥了撥他衝冠式的雞冠刺蝟頭,語帶調侃,但又相對其他兩名同夥友善:「下次你想找死,挑個只有自己的時機,不然我們怎樣都必須出手救你。」
「……喔。」
調整了逆五星羊頭袖扣位置後,名為句點的漆黑男子僅是冷冷應和,而長髮男早已察覺操縱火焰法術的同夥因這應對有所不悅,在他眉尾抽動同時,即刻率先開口。
「玩笑開夠就別胡鬧了,我們從沒阻攔你,只是你根本不想死吧,」長髮男子縱然五官擠成一團,依然不失他氣質俊秀,對於看在眼裡同夥那像極了胡鬧的行為,他僅如實道出自身想法:「否則,你也不會刻意挑這時尋短,更不會在這人開槍瞬間發動能力放我出來阻止他……不,是阻止你才對。」
地上的殘渣隱約發出陣陣焦臭,每看一眼就多一分嫌惡,長髮男子最終作罷,把視線擺到夜世界周邊摩天大廈的霓虹燈光上游移。
「……也許吧。」被同夥們稱為「句點」的男子,還是省起說話的力氣,不打算與他人多做溝通。
「算了,隨便你吧,反正……」
一時之間,後面的話句點沒給聽清楚——等等,這句話又是誰說的?發光的黃色雙瞳左右擺動兩圈……他搖了搖頭,應該……是太累了吧。
「就這樣,回去了,阿爾敏傳送吧。」長髮男子淡然下達指示,卻被操持火焰的魔法師給回絕。
「等等,你也稍微體貼點,人家還在難過不是嗎?」名為阿爾敏的同夥,此時圈起手指靠近嘴邊,做出像是舉杯暢飲的動作:「反正都來這了,我們就順便去那兒坐坐吧!就你偶爾會帶我們去的那家店啊。」
眼看兩名同夥一個落寞;一個在外還沒蹓躂夠,長髮男子也沒什麼心力和他倆拗下去,只好略有無奈,仍大不過乾脆地答應下去:「好吧,就一下。」
「漂亮!夠爽快,不愧是『右手』。」
*
「悅天,我們來啦!」
「哎呀,歡迎。」
沒有名為「右手」的長髮男子帶路,哪怕光天化日之下也幾乎不可能尋得這間潛藏於布魯ㄎ林區中心區角落的小酒吧。步出夜世界的通道,就能揮別永無止盡的黑夜,重回這世界規律的時間循環,此時夜世界外的歌舞樹町正值日上三竿,若非深諳此道,如此突來的轉變頓時還真讓人適應不過來。
至於「復樂園」酒吧,就隱埋在夜世界與歌舞樹町錯綜複雜的交界處。
「阿爾敏,安靜點……!抱歉,妳在休息嗎?」
在吧檯內側迎接的女人儀態柔美,一襲兩件式薄紗飾冰絲綢裙裝裸露腰身,彰顯其身姿婀娜,飽滿的水藍色綢緞光澤與酒吧內令人醉心的燈光相互輝映,就算被同樣材質的緞帶給蒙住雙眼,仍不減她招待來客的從容大方,舉手投足間盡散發出成熟女性特有的氣質。
「本來有這個打算……不過,為了難得的貴客,是可以晚點休息沒關係。」蒙眼的女人那瓣紅唇似笑非笑並且手托起側臉,然後順勢撥動她與絲綢裙裝如出一轍的水藍色長髮到耳根子後,每當她那被冰藍晚宴長手套包覆的手作動至頸部以上時,總會使他人目光聚焦在她頭頂右側,那一大片鑲金心的藍水晶羽翼狀頭飾,因有如此貴重之物加冕,更襯托出其雍容華貴。
面對老闆娘悅天招待殷切,「右手」霎時不知該回饋何種反應,只能搔搔他一頭烏黑長髮後給予指示:「妳OK就好吧,那就把上次寄在這的墨爾坎拿出來。」
「嗯?那瓶還剩很多,你們要現在喝嗎?」
「那不挺好?拿出來吧。」
明明是「右手」寄在這的酒,阿爾敏卻克制不住歡欣,不斷搶先前者發言,幾回過後「右手」才耐不住他,隨口問道:「你不是不喝酒嗎?」
「唉!陪自己兄弟療傷,偶爾破例有什麼關係。」
「那太可惜了,時間有限,我們只喝一杯,喝完就得回去。」
「右手」一說,阿爾敏本想繼續拗下去,可見前者眼神,他深知接下來怎樣都不可能說得過對方了——況且,知道那是人家的酒,才終於肯罷休:「嘖……那就來一杯吧。」
除了句點明顯意興闌珊之外,阿爾敏與「右手」雙雙舉杯,將只占了杯裡三分之一空間的「墨爾坎」40年威士忌一飲而盡。
瓊漿入口,煙燻氣息頂至舌尖;但很快,淡雅的海生花芬芳便會占據口腔,並隨著氣孔活動感受到夾帶果香的奶油醇厚香氣,最後隨著入喉一陣短暫微辛,味蕾得以瞬間再次回味剛才所體驗的各種滋味。
*
「句點,你留在這。」
「誒?」
「這支剩下的就交給你了,你把它喝完吧,在那之前不用回來。」
「右手」此話一出,不僅句點,連阿爾敏還有悅天都感到吃驚,但差在情緒的出發點不同罷了。
「為什麼!」阿爾敏激問道。
「誰叫那是我的酒呢……?」
「呃……什麼意思?」句點滿腹狐疑,只想搞清楚對方想法。
「字面上的意思,」不過「右手」看起來不多解釋,只是淡淡丟下話語就帶著阿爾敏傳送離去:「悅天,讓他喝完,幫我盯著他。」
「啊、這……」
悅天連遲疑都來不及,晨間的「復樂園」便只剩下她與對桌那不太熟悉的另一名客人了。
「……我們一起喝吧,你會介意嗎?」
由於被囑咐必須將剩下的四分之三支酒喝完,接下來就不再只是淺嚐。玻璃杯斟得滿滿,不到一分鐘,第二杯飲盡,中段的海生花香氣已不願在舌根上逗留。
「慢慢來,時間還早。」悅天一眼就看穿,眼前的酒客不懂得品嚐美酒——甚至根本不擅長應付酒精。縱使在干邑桶裡熟成醞釀40年,墨爾坎的烈依舊不是單靠多層次的滋味就可以輕易壓住的——更何況是用如此粗魯的喝法。蒙起雙眼的成熟女性見對坐者態度冷淡,或許是不太想和她說話,便只輕柔遞出忠告,兩人各自在吧檯內外側,靜靜地嘗試將墨爾坎40年消耗掉。
第三杯,速度些許慢了下來——說是這麼說,這杯從滿盈到空杯的進展依然飛快。
接下來,墨爾坎40年便如同受到冒犯那般,發起狠勁報復那名不懂得細品它的蠢貨,遁形於奶油醇香背後的酒氣不再躲藏,正面衝擊口腔與喉頭。
一陣眩暈頓然竄腦,由不得句點控制,還沒反應過來,就整個人昏沉在吧檯桌前……
* * *
「嗯……」
眼前短暫朦朧,然後逐漸恢復清晰。
昏黃醉心的燈光明亮起來;紅磚牆、藍布絨、冰燈帶,皆被一整片灰綠古典壁紙與鵝黃石英石基底牆面取代。他現在所面對的不是紅木吧檯,而是一張小圓茶几;原本所坐的絲絨高腳椅也變成了菱格紋的單人皮沙發。一旁還有台留聲機靜靜待在四腳櫃上,它正播放著熟悉的曲目,這張黑膠唱片他早聽不下數百萬遍。
「哧……」
句點這才意識過來,自己不小心睡昏過去了。
這倒無妨,距離抵達傻哈拉沙漠的航程,起碼還有一半以上。一旦搭乘的船班選擇走三月之海的安全航路,乘客就必定免不了要在船裡待上至少一個月的時間了,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恣意揮霍。
只不過……什麼夢不作,潛意識非要讓自己憶起那段過往……
當時詳細情況為何?哪段全屬真實;哪段存在虛假?他早就記不太清楚了,五到六年前說不上太久以前,可有些事物,他寧可故意將其遺留在當時就好。
五到六年……還真多事情都變了。
句點在這單人的客船房間當中逕自凝思著,回過頭,眼角餘光才掃視到,自己剛才倒了一杯威士忌,杯中還殘留最後一口。
於是,他乾了那杯威士忌——
那股強烈的煙燻味還是讓令他難以習慣,口腔裡也感受不到過去飽和濃郁的醇厚,沒有淡雅芬芳的海岸花香,只有黑可可那帶點甘口的苦澀,最後,所有滋味被鮮明的嗆辣給沖散,不留給味蕾任何記憶。
「也是,畢竟40年的已經絕版,想喝也喝不到了。」
移開唱針,熟悉的曲目停下。
桌上的墨爾坎10年還剩四分之三支,句點不打算繼續喝,決定起身往甲板上去,也許吹吹海風比低年份的酒水更能讓他醒腦,促使他不再多去回憶那段過往吧。
反正時間還早,抵達沙漠之前,他可以慢慢來。
碎碎念:
趕緊抓緊零碎時間生一篇短篇出來,再不寫的話,真的會被你們忘記我是個寫小說的
這篇呢,是答應朋友,要給他參考的短文
同時也順便當作讓自己練練手、暖暖機,畢竟很久沒動筆了嘛
關於標題這個「插曲」,其實我以前在序章就寫過這種形式的短篇了,所以不算是新的文章形式
對於《巴哈姆特事紀》整體故事來說是可有可無的片段,可能是某段回憶,可能是《巴哈姆特事紀》本傳開始之前的某段過往,可能是《巴哈姆特事紀》本傳當下,或者未來某個事件的碎片,或可能只是個雞毛蒜皮的小事構成的場景,什麼都有可能
有些你現在可能看不懂,我也沒要你看懂,我只丟故事和埋彩蛋,彩蛋自己找,意境隨你解讀,以後再給各位對答案
未來有機會我還會寫些《巴哈姆特事紀》的「插曲」,用來暖手+自爽
不用顧慮連貫性的單集短篇寫起來就是這麼爽
但上面那樣講是誇張了啦
這篇你們應該不會完全看不懂吧?
若有看過以前的篇章,應該能發現一些彩蛋才對
多少知道句點是誰、「右手」是誰、阿爾敏是誰吧?
不知道?回去翻翻以前的篇章就會知道了
悅天……啊不對,你們現在應該還不知道她是誰
但以後(不知道幾年後)可以再回來看看這篇
或許會讓你說一聲「哦~原來如此!」喔
以上,這篇插曲寫的是句點在前往傻哈拉沙漠的航程途中作夢回憶的故事
希望大家看得滿意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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