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奇幻短篇〈雛鳥首獵〉(2)

懶神 | 2023-07-11 20:00:13 | 巴幣 14 | 人氣 125


 
  如果哈桑的革命計畫曝光,那只會是因為靈獸。
 
  「天堂鳥在計畫推翻這裡,他們帶了好多人來。」一群靈獸圍在樹下,窸窣低語。
 
  哈桑別過頭去,他就是無法理解靈獸的生活。他們或許不被奴役,茶餘飯後還能隨處八卦,但這裡仍然是礦場,日夜有人被餓死、虐死的礦場,要哈桑嘻皮笑臉過活,他只會發瘋致死。他被其他奴隸推擠,經過這些縮在角落的靈獸時,靈獸們立刻雙眼發亮,馬上又有了新話題。
 
  「是哈桑。很多混血都在追隨他。」
 
  「他長的不難看耶,但沒有翅膀還是好怪。」
 
  「是他叫來天堂鳥的嗎?然後他要和天堂鳥一起推翻這裡?」一隻靈兔說:「這裡面一定有秘密,天大的秘密。」
 
  哈桑瞇起雙眼,雙眉緊皺如死結。這些生物跟他活在不同世界裡,對他們來說每天在礦場上演的是戲碼,對他來說是人生。幸好在這些靈獸眼裡這座礦場每個人都想革命,監工不可能把所有流言蜚語相關的人抓起來處死。
 
  監工提起鞭子抽打人群,奴隸互相推擠,哈桑的胸膛貼上另外一個人的後背,其他人則撞上他的左臂和右肩,最後所有人都被趕入礦場。又是這裡,這是世界上最堅固的牢房,岩壁大片大片的籠罩,隨便一面岩牆變厚達幾十公里,漆黑像怪獸的巨嘴迎面襲來,飛揚粉塵包覆住所有人的肌膚,濕氣蒸騰而上。哈桑赤腳向前,尖銳、崎嶇的岩塊壓在他的腳底板上。是的……來到這裡一個月,哈桑最大的感悟就是礦場不會只是困住你,它會貼附每一吋肌膚和每一次吸吐,你被它徹底擁有。
 
  身穿布袋,六神無主的混血零落坐在地上,他們渙散的眼神卻唯獨穿越人群,從四面八方集中在他身上。還有更多還在鑿礦的混血,他們發現他,然後瞪他,眼神避開他,或者縮回自己的牆邊喃喃低語。靈獸們說錯太多事,其中一件就是哈桑並不被所有人景仰。很多人跟隨他,但更多人恨他。
 
  終於來到定位,礦窟密不透風,伸手不見五指,哈桑將自己高壯的身形拗折、縮小,歪斜著身體,鑽進一條好不容易鑿出的蜿蜒小道。然後提起十字鎬,朝那孔洞猛擊,他想像岩壁是那些護衛,是布拉德利,他拿起鎬子,粉碎他們,擊碎他們。這不完全是為了反抗,在這每日每夜被人如牛馬般剝削的日子裡,他得讓自己的腦子裡有點什麼,才不會變成想法一片空白的白癡。熱氣在羊腸小穴中衝撞,熨燙在他的皮膚上,蒸出淋漓熱汗,乾涸的汗水黏在他的皮膚上,一層疊附一層。哈桑的手臂肌肉在燃燒,在一次次縮緊和放鬆中被撕裂,體力無止盡地被向外抽取和榨乾,思緒也被休息的渴望所佔據。又是這種感覺,深層的疲憊侵蝕腦海,所有喜怒哀樂在高強度的勞動中全然離他遠去,腦袋剩下一片空白。金屬鎬的撞擊聲在他耳膜內部鏗鏘、回響,卻蓋不過大煤窟的喧囂。
 
  土石崩落聲,哀號聲,然後是其他混血的驚呼。有人被落石砸到了。
 
  裝運煤炭的礦車在軌道上滾動,聽起來滾太快了──尖叫聲。礦車相撞、輾過混血,又要死好幾個人。
 
  然後是爆炸。
 
  爆炸。
 
  爆炸。
 
  哈桑分不清楚哪些是炸藥引爆,哪些是粉塵引來的爆炸,但他的鎬聲聽起來像極了喪鐘。他的每一分力量已經燃燒殆盡,背部、二頭肌、大腿肌肉陣陣虛脫,像是綁了鉛袋一樣,要將他拖下煉獄谷。一片空白,腦袋一片空白,但他必須抵抗。努力回想成為奴隸前的日子,回想同胞的姓名、個性和追隨他的理由,回想起所有反抗的決心和計畫。
 
  這裡不只是礦場,這是一座棺木,一座深不見底的墓穴,吞噬人的意志和靈魂。每在這裡多待一天,他就多死去一點,他九歲的女兒更是。麥雅,他的心頭肉。自從他們被純血趕入礦場後,兩人就被分散在不同的礦區,他不敢想像她在這座毒窟會多驚恐,九歲的孩童不可能承受這種虐待和恐懼。
 
  太多混血伴侶、手足,整個家庭都被拆散,分散在不同的礦窟,這就是布拉德利的管理方式。徹底斷了奴隸對外界的留戀和連結,孤苦無依的空殼比一家人更好控制。
 
  但他們錯了,對人身自由日夜被覬覦和剝奪的混血來說,家人是他們在外界唯一的重心,家庭是人生走來唯一溫暖的地方,是他們生存的理由。奪走他們最後所擁有的一切,父母、伴侶、手足……足以讓人發狂。
 
  所以才會出現跟隨他的人。
 
  「五零九九,炸藥要引爆了!」
 
  是維克的聲音,監工不允許混血用名字互稱,但他們仍然知曉彼此的編號和姓名。
 
  哈桑爬出洞穴,維克拉了他一把。然後其他混血抱著炸藥──不對,那不是混血,而是其他純血衛兵?
 
  一般而言,搬運炸藥這種繁重又危險的粗工,都會交給混血執行。所以這是哈桑進入礦場幾個月以來,第一次見到這個場景。純血兩兩一組,將炸藥抬進礦洞裡,他們的動作笨拙……希望裡面的火藥粉不要被刺激到。
 
  「純血不敢把炸藥給我們。」維克聳聳肩,「天堂鳥帶了一整批人過來,他們怕這種危險的東西被他們拿來做什麼,所以說,至少我們暫時不用碰那鬼東西了。」
 
  天堂鳥。他們在混血社群算是遠近馳名,卻沒有多少人真正見過他們的身影。兩天前,一名天堂鳥殺手闖進布拉德利的宅邸,暗殺布拉德利失敗,爾後天堂鳥的到來便傳遍了整座礦場。靈獸們喋喋不休的討論,更是讓所有人相信這個革命組織,真的帶著自己的人馬掀翻這座地獄。
 
  衛兵和監工的戒備說明這個消息不假。要是天堂鳥願意回應他的請求……要是他們能夠合作。維克突然搭住他的肩膀,打斷他的思緒。
 
  「兄弟,你太嚴肅了,我們只有爆破的時候才能偷閒,記得嗎?」
 
  「這是我們的機會。」哈桑低聲說:「如果我們能跟天堂鳥取得聯繫,裡應外合,那能救更多人。」
 
  「你已經有想法了?」
 
  「我留了訊息給他們。」哈桑說:「但不論結果如何,我們都要動手。」
 
  「明天?」
 
  「明天。」
 
  這不是詢問,只是維克再度向他確認想法。維克鼓掌一聲,稱讚他的決定,「很多人都覺得太急了,說的好像再準備久一點會更有希望一樣,是吧?」
 
  有時候哈桑很難回應維克的輕佻,不只是他本就不是有幽默感的人,更是因為維克的輕浮來自深層的焦慮。這裡的混血都有失散的家人。因此哈桑只是拍拍維克的肩。
 
  「你的弟弟,我的女兒。」哈桑說:「會得救的。」
 
  工頭和監工揮舞鞭子,抽打混血,對著暫時撤出礦坑的混血吆喝。就算不讓他們碰炸藥,純血也永遠有事情讓他們忙。哈桑沒有興致現在自討苦吃,他躲避到他們視線邊陲,最低限度地服從。這是他最後一次唯命是從,最後一次對他們俯首稱臣。
 
  隔天,他就會親自拿刀抵在布拉德利的脖子上,逼他放過他的同伴和同伴們的家人。
 
  希望渺茫也好,妄想也罷。
 
  他想見他女兒。

創作回應

相關創作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