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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重生》[史詩架空大陸奇幻]第十四章:林國健

Lokson44 | 2022-10-21 14:58:19 | 巴幣 102 | 人氣 78

完結《浴火重生》(1)[史詩架空大陸奇幻]
資料夾簡介
「烽火已經燃起,你會沐浴於烈焰中重生, 還是像無數其他柴薪,化成灰燼而消逝?」

北洋大陸,連城帝國,葛斯堯城走私隧道
林國健鮮有地憶起弟弟的事情。


凝視火焰,他看見弟弟就坐在旁邊不遠,正在用樹杈玩弄柴枝,口中哼著一首名叫《星痕》的民謠,歌詞訴說神域界再臨,凡人有幸與諸神同在的情境。

謐靜的森林中,雪花悄悄飄落,在黑暗中紛紛起舞,酷似純潔的精靈,好奇地窺視這對落魄兄弟。

弟弟將這首歌哼了一遍又一遍,林國健當時正忙著用破了個缺口的瓦碗收集比較潔白的冰雪,沒有在意。但弟弟的聲音在耳邊徘徊,重覆著相同的調子,彷彿寥寥中簡樸的慰藉。

小曲忽然一止,弟弟若有所思地說:「健,我說啊,要是世界上沒有『佔有』這個概念就好了。」

林國健只是愣了一愣,似乎不太明白弟弟的意思。

弟弟微笑著,繼續説:「就像你這碗水會分給我,我也會和你分享火堆一樣。」

「說什麼傻話。」林國健含糊地回應,他將瓦碗放在火堆旁,好讓雪融化成水。

「你想想啊!」他用手上的樹杈將瓦碗推近火舌一些,說道:「如果帝王願意與人民分享他的財富,人民自願為國家作戰,地主能借出空置的土地,多餘的作物能分給需要的人……這必定會是天堂般的國家!」

「笨蛋!這世上哪裡有人有像你這樣的想法呢?」林國健哈哈兩聲,站起來道:「我去拾些柴枝,你還是看好火罷。」

我太吝嗇了,林國健心想。他只恨自己沒有和弟弟聊下去,因為那就是弟弟短短人生的最後一夜。

去年,一場忽如其來的暴風雪,就奪去了他的性命。

想起來彷彿就在昨天,自己抱著他漸漸變冷的軀體,用盡了所有力氣,一直狂奔著,來到葛斯堯城門前面,只是在那個無情寒夜裡,城門無情地緊閉,將他擋在外面。因為雪暴,戰神之劍都不知躲到哪去了,任憑林國健如何呼天搶地,始終無人理睬。

被暴雪掩埋的林國健隔天被聖殿的修士所救,奇蹟般活了下來,也許是諸神開的一個玩笑。

凝視火焰,他察覺自己正屈坐在一條陰冷的隧道內,身周全是衣衫破爛的人,有老有嫩。這些面孔並不陌生,有近似自己的年青人,有剛剛增添孩子的家庭,還有挽著老婦人的小孩。這數個月來跟隨自己的面孔有增無減,但自己懷中的錢包卻越來越輕。

熱騰騰、香噴噴的玉米糊伴肉湯用木碗盛起,被分到每個人的手裡。看到那些人臉上滿足的表情,林國健縱然知道最後幾袋玉米粉都用在這一餐之上,心中卻也感受到幾分暖意。他從不明白,為何快樂可以這樣得來。

然而,來得快,也去得快。

「點算過了,總共二百一十二人,比昨天又多了七個人,一個年青人,四個孩子,兩個老人。」艾爾珀跌坐在林國健旁的硬泥地上,火光映得他的臉略為滄桑,雖然面容已經較當初認識他的時候來得有神,但兩鬢更見斑白。他雙手撐在身後,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林國健,人數這樣增加下去不是辦法。尤其是沒有工作能力的人。現在旅館的收入沒了,單靠剩下的錢捱不了多久。」

「我知道。」林國健沒好氣地回答,情況他自己是清楚不過。

「我在想……」艾爾珀沉聲道,卻被林國健打斷了。

「是時候回家鄉了?」林國健察覺到自己的語調非常冷淡,但他懶得放進任何情感,也許是因為有人破壞了他難得的好心情。

「不。」艾爾珀說道:「別誤會,我只是覺得,阿斯特會有辦法……只要你親自開口。」

「阿斯特麼……」林國健聽到這個名字時,想到自己今天所說的話,和阿斯特失望的神情。這個人,林國健越想越想不透,與阿斯特不過兩次見面,卻每次都得他出手相助,他甚至為了自己豁出了性命,是什麼理由讓他幫助自己到這地步?為何他屢次相助,自己仍然會萌生懷疑他的念頭?

「有必要去懷疑麼?」艾爾珀忽然搭著他的肩,高聲道:「當初你不顧一切,花下大筆的錢去幫眼前這些人,我也曾經非常懷疑你的企圖,他們相信也一樣。」

周圍不少人將目光投向這邊,聽到艾爾珀的話,不禁紛紛點頭。

「你一直沒有多作解釋,但我記得你說過『我不想有人像我一樣』。就是這個簡單的原因驅使你為這些人花錢、賣命的,對罷?」艾爾珀站了起來,吸了口氣又說:「你並沒有得益,卻獻出了自己。於是我被你的信念所感動,自願留下來,我相信這裡的人也一樣。他們視你為領袖,信賴你、支持你,甚至為你賣命。難道這樣你還不明白嗎?別再懷疑自己了,起來帶領大家罷,林國健!」

林國健陷入沈思許久,終於發話。

「留兩個人在地面上把風。」他用左手支撐身體,站了起來,聲音清晰地響徹隧道:「其他人跟我走,帶上武器。」

「老大你準備幹什麼?」大衛從泥地上抓起斧子以及牆上火把,走過來問。大概二十來個年青人見大衛走上前來,也紛紛跟隨,手中盡是一些切肉刀子和木棍削尖而成的長矛。

「向燒我們旅館的人討飯吃。」林國健淡淡地笑道:「你們來麼?」

「老大你打算搶戰神之劍的倉庫?」大衛略為一呆,看樣子是有點意外。正當他身後的年青人們也開始猶豫的時候,他卻呵呵大笑道:「果然是老大啊,該死的,這麼好的事情怎能不預我一份!」

「好樣的,膽子不少。」珮斯手上依然是把外型暗啞的弓,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從梯階上跳了下來,咧出一口黃板牙道:「要是你把那群混蛋珍藏的夏季好酒留給我,就給你少算一個月的薪酬罷……他們最少一定在倉庫放一、兩桶。」

「斯伯丁,你來麼?」艾爾珀呼出一口寒氣,林國建從側面看到他的嘴角微微鈎起,是種滿意的笑容。

「我……好像有點受寒。我怕會拖累你們。」

林國健發現斯伯丁瑟縮一角,聲音聽起來也有些沙啞。他自中午起就不停地咳嗽,林國健心想,也許現在病變重了。逃離戰神之劍的追捕後,一直因為柴枝太濕而沒有生火,或是因為這個原因罷,林國健歸咎於自己的準備不夠充足。

「朋友,休息一下。」林國健拍了拍斯伯丁的肩膀,說:「等著我們的好消息。」

艾爾珀一邊帶上手套,一邊問:「林國健,你的計劃是怎樣的?」

「葛斯堯建造在臨海的峭壁上,卻沒有軍港;神域海沿岸的守備軍非常少;巧合地,城牆離貧民窟並不遠。」林國健用手比劃著說:「據我所知,北濤塔的守軍不過半百。在北洋的冬季站城牆不是一件好差事,大部分的士兵想必會在地窖裏烤火喝酒。只要我們分散,將把守通道的士兵都幹掉,然後再把地窖的門堵住,就不會有人來阻礙我們了。」

「那豈不是不能發出聲音?」大衛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失望,他一定又是想大吵大鬧地衝入戰場罷。

林國健把食指放在唇上當作回應,然後向艾爾珀說道:「我需要你留在這兒。」

艾爾珀略為沉默一陣子,但他很快露出信任的神情:「……我相信你的判斷,我會留在這兒,順便看看阿斯特回來了沒有。」

「希望他別給戰神之劍抓了才好。」林國健裝作漫不經心地說。

「我知道你在意的。」艾爾珀輕聲說道:「你從來都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更何況他又一次救了你,也救了大家。」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們仍需要他幫忙。」林國健轉過身去,把臉藏到黑暗之中。

「我們莫王朝有句說話,『對朋友不需要掩飾,正如大笑不需要掩嘴』,我自己覺得還挺有道理的。」艾爾珀搭上他的肩頭道:「準備好木頭車和馬,你會需要他們。」

林國健親自帶領幾位年輕人清理木頭車上的積雪。寒冷不斷侵襲著衣衫單薄的眾人,連在大衣下披著硬皮甲,並戴上皮製手套的林國健也不禁全身打顫。

在拉動木頭車時,他注意到旁邊有個年紀相若的青年,手背的皮膚都凍傷了。他的棗紅色鬍子和頭髮都修剪得很整齊,身型頗為健壯。如非衣衫襤樓而且滿身污漬,也許完全不像一個無家可歸的貧民。

這樣的人也找不到工作麼?林國健心想,到底城裡的情況壞到什麼程度了?

林國健努力在酷寒中堆出一個比較溫暖的微笑,並把皮手套塞進年青人懷裡。年青人注視林國健的深棕色眸子裡充滿困惑,好像猶豫著是否要接受。

「戴著罷,我不冷。」他明知自己這句話騙不了人,這種天氣之下有誰會不冷?也許就只有那些在家中烤著熊熊爐火的人罷。

想到這裡,林國健忽然有些明白弟弟的話。即使是身無長物的自己,依然有一雙手套可以分享,為什麼在同一座城市裡,卻有人在高牆後喝著熱湯,關上門就假裝看不到街道上的事?

外面有太多他們不願承認的事實,至少林國健是這樣認為的。

寒冷的冬天、滿街的飢民、貪婪的貴族、強盜般的士兵,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恐懼——

魔格納之犬。

數個月前,林國健和其他人一樣,也以為牠們不過是無聊的市井傳言。但現在林國健親眼見過這些怪物,並與牠們交過手,失去了二十六個手足。他們並非戰士,但每一個都是好人。縱使許多的細節,誰又說過了些什麼,他已經想不起來,然而那些面孔,林國健相信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黑犬龐大的身軀,總是伴隨詭異的赤色目光出現於陰影之下,寂靜而且致命。牠們不畏痛楚與火焰,除了重創頭部外,根本沒有其他方法能殺死牠們。

葛斯堯的市民漸漸不在夜裡出門,戰神之劍的晚間巡邏也悄悄撤銷,甚至有傳一位新上任的指揮官強硬地要求士兵巡邏,卻在翌日凍死街頭的謠言。

對魔格納之犬的存在,葛斯堯人彷彿有著一種默契,那就是否認,且有意無意地迴避。

林國健存活在真相裡。

他生命中的每一刻也沒有被否認,他根本無法否認。他無法忘記那個已經死去的,愛好幻想的弟弟。

徹骨的寒冷和折磨般的飢餓,曾經活生生地想摧毀他,甚至連魔格納之犬的利齒,也在每處黑暗蓄勢待發,靜待咬破他喉頭的最佳時機。

但是,他活了下來。

人總是愛逃避那些恐懼和未知的事物,但是為了生存,林國健無法欺騙自己,也無法不強迫自己。

「謝謝。」年青人低下頭,沒有再直視林國健的眼睛。他戴上皮手套,往車把一抓,道:「讓我來罷。」

「慢著,你叫什麼名字?」

「……蘭尼。」

說罷,他身體前傾,踏出一步,輪子車軸發出鏽蝕過的吱哎聲音,不情願地在厚雪上留下一道壓痕。這時,大衛牽來了兩匹馬,恰巧看到年青人獨個就拉動木頭車,便用肘輕撞林國健的肩膀,調侃道:「這位兄弟力氣不錯啊!反而是你,瘦得像吃不夠似的,要是再不努力鍛煉,別人會以為你才是新來的罷。」

「幸好我還能依著一匹馬。倒是你啊大衛,馬要低頭才能看見你,套上馬具的時候小心別嚇著牠們。」林國健不甘示弱,對矮上他一大截的大衛笑道。

大衛聽後呵呵大笑,笑意化為白煙。他一邊將馬兒的肚帶和胸帶繫上木頭車,一邊說道:「就是說不過老大……今年就求諸神讓我長高一點,拜託。」

「兄弟們,我們走罷。」林國健轉過身,用恰好足夠所有人聽見的聲音宣布:「今天不會見血,我們要的只是食物,不是人命。」

「戰神之劍昨日才差點殺了我們,老大你不記得麼?」大衛詫異地說,丢下手邊的工作,口中呼出帶怒意的白霧:「至少幹掉一個十夫長來回敬他們罷!」

「但我們沒有死。」林國健代他為馬扣上胸帶,並回答:「即使戰神之劍作惡多端,但也命不該絕,他們也有妻兒、朋友,就和我們一樣。若你還認我這個老大,就聽我說罷。」

「反正阻止不了我多拿幾瓶酒。」珮斯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溶化掉小片積雪,接著冷冷地說道:「大伙聽話動身罷,這兒冷得像魔格納鬼僕的狗窟般,再不活動一下,身體就要變冰塊了。」

今夜沒有繼續下雪,然而天空漆黑一片,仍未見月神姐妹露面,連神域界的光輝也擋在雲霧之後。黑暗下的葛斯堯似乎比平日更早陷入沉睡。

貧民窟的街道上,木板房與破爛的土牆後未見火光,靜謐的大路只有一輛馬車和周圍十來人在緩緩前進,此起彼落的呼吸交織成縷縷薄霧,是嚴冬裡獨有的景色。

林國健牽著馬兒的韁繩,出現在城牆的陰影下。面前是一道剛巧容許馬車通過的鐵柵,後方只有一名戰神之劍站在火盤邊取暖,大概是打賭輸了什麼的,才會被人擱出來罷。那人朝夜空吐出一口寒氣,暗自哼著首小調,見有人孤身行近,先是帶了三分怯意,只好高聲發話,意圖壯膽:「幹什麼的。」

「兵大人,之前好像未見過你呢……要買些柴火麼?最後就這些了,能算你便宜一點。」林國健低頭道,語氣裝作熟絡,又乘著夜色,故意不讓那人看見容貌。只見那人猶疑一下,便想打發:「去去去!快走開!老子柴火多的是!」

「你湊近來,看看這人是誰?」林國健抬起頭,退到長矛刺不著的距離笑道:「看起來像是懸賞一個金幣的通緝犯——林國健麼?」

「你……」那人仍未說完,後腦便捱了一記悶棍,還來不及哼一聲,就軟癱在地,沒再動彈。

「希望我沒下太重手。」大衛皺起眉道:「不會這樣就去見諸神了罷?」

鐵柵緩緩上升,林國健急不及待上前一探那人鼻息,幸好他還有呼吸。

「想多了,大衛。其他守衛呢?」

「珮斯解決了。」大衛低聲說道,但又覺不妥,於是指指地上暈倒的衛兵補充:「其實合共只有兩人而已,所以有一半都是我打倒的。」

林國健略為觀察周圍的環境,發現了一所依著城牆的木板屋,裡面依稀透出火光,以及吵鬧之聲。他又注意到城樓上厚重的積雪,以及幾扇可能是通往地窖的橡木門。於是他拾起衛兵腰際的鑰匙,以手勢指示幾個年青人到城樓上去,另外幾人到鐵柵外把風,自己則和大衛去檢查地窖位置。

「鑰匙怎麼像魔犬的牙那般多。」大衛不禁低聲咒罵。

「你有仔細數過魔犬的牙麼?」林國健笑問,隨便挑了把鑰匙插進門。只聞咔嚓一聲,門應聲打開,只看得大衛膛目結舌。

「你怎麼辦到的。」他吐了吐舌頭。

「巧合罷了……這裡是武器庫?」林國健接過大衛手上的火把一照,看到十來根橡木棍,前端裝嵌著鐵槍尖,在火光下晃晃悠悠。還有鐵皮覆面的圓盾、皮手套、鎖子甲、硬皮甲以及長劍、手斧、十字弩和高頂盔。

「老大,帶走麼?」大衛挑了一柄手斧來把弄:「是些不錯的傢伙。」

「先找到食物再說。」

「找到了。」珮斯的聲音從林國健身後傳來,他旁邊是一扇打開的橡木門。珮斯將手中瓶子裡的紅色液體往喉嚨直灌,朝夜空中吐出一口滿意的白霧:「果然藏了些好東西,這個冬天最好的一口酒啊。」

「裝滿馬車。」林國健低聲道,他懶得理會珮斯,畢竟他意不在酒。其餘的人聽到命令,開始從地窖中搬出小麥、麵包、火腿和醃菜放上馬車。

「老大!牠……牠們來了!」

慌張的呼喊劃破了寒夜的沉靜,不知是誰如此大意,他的聲音彷彿能夠讓半座城市聽見。

該死,林國健心知不妙,那些守衛會發現我們!

這個念頭才剛浮起,他便聽到一陣慌亂和喝罵聲從木板屋中傳來,約莫十來人正拾級而上。但林國健早有準備,他馬上朝城樓上的年青人發司號令:「推下來!」

城樓和垛口上的積雪早就被他們翻鬆,此刻猶如半壁山嶽倒塌一般,往木板屋傾瀉而下,巨響過後,小山似的厚雪將木板屋埋得不見蹤跡。林國健估計積雪大概有幾百斤重,像這樣頂住了門,裡面的人大概一時三刻也出不來。咒罵之聲不絕,多惡毒的說話也能聽見。

林國健剛打算責問誰叫得那麼大聲,鐵蹄踏雪之聲忽起,只見一人騎著戰神之劍的軍馬朝鐵柵飛奔而去。林國健依稀記得身影,來自不久前和他說過話那新來的年輕人,一雙皮手套還抓在韁繩上。

「快降下鐵柵!」林國健無暇思索,但直覺告訴他危機將至。他指向那人就道:「別讓他逃走!」

「這個簡單。」珮斯說著,飛箭離弦,眼見要在他背上刺個咕窿,那人卻旋身以圓盾擋下這致命一箭,熟練的技巧猶如戰場老兵。他另一手是柄長劍,在半空中揮舞兩下,驅散鐵柵附近大呼小叫的人,就這樣奔出了大街。

正當一些年輕手足想追出去,林國健喝止了他們:「別追了!」

因為他在大街的黑暗裡看到了其他的東西。

邪惡、血紅色的眼睛,黑得閃亮的皮毛在陰影中晃動,與恐懼共生。這情形林國健卻熟悉不過——為數眾多的黑犬忽然出現在鐵柵附近。

誰都不知道牠們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牠們就像憑空出現一樣。

牠們沒成功追上自稱蘭尼的騎手,便轉身朝門樓直衝而來。沒有人敢降下鐵柵,因為以黑犬撲殺的速度,待在鐵柵附近根本不可能生還。但不降下鐵柵就會有更多黑犬衝進來,林國健全身冷汗直冒,這將是困獸之鬥。

他無法猶豫,舉棋不定只會讓跟隨自己的十多人死於非命。

正當他下定決心,打算冒險拔劍去砍斷纜繩時,身旁的大衛卻先他一步亮出手斧,高喊著戰號,直衝向前。林國健從沒見過這矮子跑這般快,他想趕上他的步伐,但為時已晚。手斧落在纜繩上,無聲地切斷了麻質纖維,接著利爪就將大衛撲倒在地,咬噬緊隨其後。

「不!」林國健意識到自己的心臟狂跳起來,鐵柵降下的聲音雖大,卻蓋不過耳邊的脈搏。無奈,他不能令雙腿再跑快些。

「咻!」

凌厲飛箭趕過林國健的腳步,半支沒入黑犬前額,在牠巨大的體型前顯得微不足道,卻足以致命。黑色毛皮轟然癱倒一旁,與林國健的心頭大石同時落地。

「不用謝。」珮斯的聲音悠悠從身後傳來:「你付了錢的。」

林國健趕忙揪起大衛的衣領,大力摔到身後去:「你就這麼急著要死嗎?」

「誒……」大衛驚魂未定,躺在地上猛然吸氣,過了良久,卻又仰天狂笑起來:「諸神不允許我死也沒法子,哈哈!我沒死!魔格納的狗種聽到麼?我沒死!」

「你八成是被黑狗嚇瘋了。」林國健搖頭直道不是,卻也不禁笑逐顏開,朝大衛伸出了手:「無論如何,歡迎回來。」

大衛握住他的手。林國健把他拉了起來,又和他互碰鼻子。

「怎麼。」珮斯從雪地上拿起瓶子,又吮了口酒,不滿地說:「那些狗種還在外面白瞪眼睛,貌似是我們成為籠中困獸了。」

「那個騎馬跑了的蘭尼……」

「我們一會兒再討論。」林國健打斷了大衛的話,因為他忽然注意到黑犬似乎被什麼吸引住,仰首正往空氣裡猛吸,然後開始狂吠起來。

林國健命一人到城牆上瞭望,又確保每人手中都有長矛和上了箭矢的十字弩。他自己則挑了一柄稱手的長劍。拿上手雖然比先前的生鏽鐵劍略重,但卻鋒利許多,而且劍身和手柄重量均衡,舞動起來反而更加輕鬆。

「是騎兵!全副武裝……朝、朝這邊來了!」

「佈陣,頂住門樓的入口。」林國健鎮靜一如以往,開始發號施令:「你們兩個在絞盤準備,等我信號。珮斯,你駕馬車。」

「老大……我們要衝出去麼?」有人用詫異的語氣問,彷彿這是什麼天大的壞主意。

林國健來到鐵柵後方,和黑犬的利齒只有三步之隔,柵上的鐵枝已經被嚙得扭曲,充滿深陷的齒印和黏稠的口水,但他毫不動容地反問:「不然你想困在這兒一輩子?」

他忽然發現自己不再害怕了。

從前,面對黑犬的時候,他無法逃避恐懼的籠罩。但他不能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他知道自己一旦害怕,其他人都會驚惶、潰散。若是陣勢潰亂,他們就一定會輸,輸給黑犬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總會獨自面對恐懼。

他要活下去,其他人也一樣。

但現在他感到思路不再被恐懼影響。原因,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據說,剛上戰場的新兵在初次殺戮時,都難以接受自己雙手沾上鮮血。不過,他們會漸漸明白自己不殺人,就會被殺的道理。最後,那些僅餘的罪疚感會完全磨滅,徹底地成為一個殺手。

也許面對著恐懼也是同樣道理?

「諸神啊!」某把熟悉的聲音喊道,接著是馬匹嘶叫。林國健看見一匹軍馬躍立而起,黑犬旋即將牠撲殺。即使是鎖子甲,也抵擋不了黑犬的利齒。嫣紅從金屬下汩汩流出,很快與雪地融成一攤暗紅,腥氣充凝著冷空氣。

軍馬只掙扎了幾下,眼看是不活了。

此時,騎士打滾到一旁的開寛雪地。他奮力撐起身軀,卻發現自己已經被黑犬包圍。

「保護指揮官!」另一名騎士反應過來,躍身下馬。只見斗篷飛降,馬靴嚓的一聲濺起雪花,劍光直往黑犬的身側劈去。

林國健沒能看見覆面盔下的驚詫,他只注意到黑犬血紅的雙目閃過,和下一刹那,騎士被撲倒的瞬間。鋒利的長劍順勢刺穿黑犬的心臟,但阻止不了血盤大口將鐵製頭盔咬至變形。

慘叫聲在寒冷大街上遙遙傳出,然而黑夜只能以沉默回應。

被稱作指揮官的騎士沒戴頭盔,但林國健卻也無法看清那人被陰影所掩沒的臉。

然後他拔出了配劍。

「往頭顱瞄準,射那些狗!放箭!」林國健才一轉念,竟有幾分焦急,馬上喝道:「拉起閘門!我們衝!」

林國健一劍用力刺向正啃咬鐵柵的血盤大口,身旁的人也透過鐵柵的空隙,以長矛刺殺黑犬。城門周圍一下子就堆了七、八個巨大烏黑的軀體,血流滿地。眾人乘機打開城門,林國健在方陣的掩護下,指揮手足列陣衝鋒。

雖然這些人沒什麼廝殺的經驗,但剛才殺過黑狗後似乎壯了膽子,現在硬著頭皮衝出去倒也像樣。

城門外幾名騎士受過再多的訓練,也沒可能面對過殺不死的怪物,一下子就慌了陣腳。他們聽到林國建的說話,竟也當成命令一般,照做不誤,長劍直往黑犬的頭顱砍去。

片體暗啞的手半劍劃過夜色,被叫作指揮官的騎士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突破了包圍。一隻黑犬撞毀了牆角的紅磚,能看見牠已被開腸破肚,但竟徐徐爬起,拖著內臟又向那人攻去。只見他飛快的又是一劍,穿過怪物的頭顱,將之釘在地上。劍鋒經過腦髓的洗擦,又再出鞘,砍開另一只黑犬的利齒。沉隱暗啞的木柄劍斬破雲層,染血的劍鋒在雙月互映下,竟隱約透出碧綠之色。頃刻間,他已將包圍之局拉成一對一的作戰。

海德蘭!

林國健從那柄劍就能把他認出來了,一定沒錯,是海德蘭。他和其他騎士穿得差不多,甚至尚有不如,有點兒破舊的棕色披風、羊毛大衣,下方是輕化的胸甲和鎖子甲。海德蘭也許在一眾騎士的覆身板甲和長劍之中毫不顯眼,但那靈活身手與非凡劍法,卻使屹立於兩具黑軀之間的他彷如上古英雄。

不知何故,他的手套使林國健想起和阿斯特初見面時,那嚴重磨損的手套。又想起那人,已經是今天第三次了。

林國健一咬牙,眼見海德蘭對第三只黑犬發動攻勢。他猶豫了一會,也不甘後人,下令突圍。

戰鬥。似乎這樣,才會讓他心裡好過一點。

是的,林國健有想過海德蘭或會將他捉拿歸案,可是他無法置恩人於不顧。何況,突圍其實是他唯一的選擇,不然早上換更的士兵會令他非常麻煩。

「大衛你領車隊衝出去,到最近的入口回去!珮斯,守好馬車!」林國健用劍抵住一只黑犬,壓低聲線道。他身旁兩個青年見狀立即刺出長矛,替他解了圍。

「老大了解!」大衛大喝一聲,藉亂以斧頭猛砍黑犬的頭蓋,深入半截有剩。他使勁拔出,又道:「達爾,你和你那群跟班隨我!」

那七個青年殺得起性,一會才反應過來,有人被撲倒,接著又是一聲慘呼,淒冷而短促,滲著腥氣。剩下的六人好不容易忍住回頭的衝動,搶上馬車,他們連看也不敢看那被咬扯成兩截的軀體,以及血肉模糊的頭顱……依林國健的標準,那已經不能算是頭顱了。

眾騎士畢竟訓練有素,非尋常人可比,又見指揮官解了圍,戰意高昂,很快扭轉戰局。但是,當有人意識到林國健一行人突圍而出時,一切已經太遲了。

林國健也看出來騎士們雖然穩操勝卷,卻被黑犬拖住手腳,一時不得脫身。加上部份戰馬已被咬死,要追上自己,絕非一時三刻的事。

於是,林國健把握機會,在最後一刻躍上了馬車。

月色下,污雪小路暗淡無光,引領著馬車急急而去。車輪發出顛簸起伏的怨聲,彷彿不願在此地多留一秒。林國健回望城門口,只見海德蘭和他四目交投,遙遙的,投向他的眼神沒有厭惡,也沒有恨意。

有一刻,林國健很想跳下馬車,和他相認,親口感謝他的恩情,彼此一洗前嫌。

然而,雪又下了,來得急而突然,不讓人有喘息的機會。

也罷,林國健不禁嘆了口氣,收回目光,凝望茫茫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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