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霍夕先去休息，小紅獨自一人出了飯店，其實也沒有打算要去哪裡，就只是想繞一繞，吹風，調整一下狀態。再去郭家沒有什麼用，已經過了一般商家的營業時間，他知道郭家雖然做除妖科技，但也是得符合社會和法律上的規矩，準時讓員工上下班。
郭鐵刀，或是那個書封，顯然比他想像的還要細心許多，把另外來到郭家拜訪的除妖人給安排在別的住所，他想查也無從查起，就只能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逛。背後雖然背著桃木劍，但也沒辦法拿出來，偶而會閃過幾絲妖氣，他評估後沒辦法「安靜地」解決，便都放棄了。
停下腳步，小紅一邊等著紅綠燈，一邊攤開手看著自己的掌心，再握起來。掌心被指甲刺得麻麻的，他想起中午和扶桑的那一戰，還有很多，比如說霍夕滿是傷痕的腳、柯家的要求、火車上的那隻章魚型大鬼，甚至是鬼門大戰時的施奄。他下意識地摸上桃木劍柄，發現自己竟然想不起來，以前力量全盛時是怎麼樣的感覺。
許家的小紅，一劍除三妖，真火三昧甚至可以和閻羅相抗。
小紅順著人流過了馬路，想著，他現在連一隻大鬼都打不過。
又有妖氣。很近。習慣性地皺起眉，正思考著要不要過去看看，想不到才一瞬間，那妖氣突然就不見了。和剛剛那些漸行漸遠的不一樣，是很突然地消失，就像有人把唯一照明的蠟燭給熄滅了一樣。
除妖人。
「咦？」
原想暗地裡過去查探，想不到在人流中對方先發現了，小紅一轉頭就和對方碰上視線。
一見到人，他心裡一愣，頓時打定主意要馬上離開。
「你不是小紅嗎？怎麼也在這裡？」對方手上抓了一隻有十隻腳的蜘蛛，走過來，隨和地笑道：「許家最近好嗎？一陣子沒見面了。」
「你好。」小紅簡短地打過招呼，看了一下四周：「告辭。」
「咦⋯⋯喔，好喔──」
「月缺！」
小紅聽見聲音，暗暗咬牙，收住了要離開的步伐。另外一個人很快地過來了，就算想走也走不掉。
「哥。」月缺把手上的蜘蛛抬起來揚了揚，笑道：「你看我碰見誰了？好巧！」
另一人走近月缺身邊，兩張面孔一模一樣，表情卻天差地遠。他看見小紅顯然也愣了一下，但馬上就擺出了那副不屑的表情。
「喲，這不是許家的大英雄嗎？」
「⋯⋯你好。」小紅依然禮貌地招呼：「我還有事，先離開了──」
「等等。」一隻手橫住他的路：「許家來這裡做什麼？找郭家？」
「恕我無法回答。」
「嘖。」月朔哼了一聲，視線往他的手上掃過：「怎麼，許家不是一直嚷著和妖鬼勢不兩立，剛剛這裡出現了麼多鬼，你一隻也沒抓嗎？」
月缺也疑惑道：「對耶⋯⋯是沒有注意到吧？」
「沒有注意到？拜託，月缺，你也不想想他是誰？怎麼會沒有注意到？」
「嗯⋯⋯還是說──」
「許家以大鬼等級以上的為主，中鬼以下的，理所當然就由狄家負責。」小紅淡淡地說道：「如果沒有其他事，那我先告辭了。」
「站住！」月朔直接擋在他面前：「你這是什麼意思？」
「咦？哥？你聽不懂嗎──」
「閉嘴，月缺。」月朔哼聲道：「他的意思是我們狄家只配處理這種小鬼。」
月缺住了口，而月朔瞪著小紅，說道：「現在想想，幾年前的事我還沒有找你算帳。」
「現在交界之地已經瓦解，沒有搶奪的必要。」
「說的真好聽。月缺，我們那個時候被他奪了多少地？」
「⋯⋯大概有一半吧？我們那個時候每場都輸啊。」
「那是狼形煙和霍太的賭注。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哼，老太婆的好算盤，既可以向所有人炫耀許家的除妖新秀，還可以順便挫我們狄家的銳氣。」
「實力本來就有高低之分。更何況，狄家也不是只有輸過許家這一次。」
「你⋯⋯」月朔漲紅了臉，似要掄起拳頭，一旁月缺連忙把他的手抓住。
「哥，冷靜一點，他說的也沒錯⋯⋯」
「閉嘴！」月朔罵道：「你到底站在哪邊的？放開我！」
月缺趕緊抿住嘴，手上也把月朔放開。月朔拍了拍衣襬，瞪著小紅，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笑了起來。
「說的也是。實力本來就有高低之分。」月朔慢慢地說道：「正好我們帶了空間符，來切磋一場吧？」
「好啊！」旁邊的月缺來了性子，說道：「好久沒有打一場了！半個小時可以吧？」
小紅沉默了一會：「抱歉，改天吧。」
「喔──為什麼？」月朔道：「該不會是因為那個什麼⋯⋯九鍊魂鎖？」
「九連魂鎖？」月缺想了想，恍然：「啊，對，我也有聽說──呃，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是啊，我也忘了。」月朔笑道：「所以你現在連一隻中鬼也打不過──啊，我知道了，原來你不去處理那些小鬼，不是因為不屑，而是因為辦不到啊？」
「辦不到⋯⋯？」月缺聞言，摀者嘴笑了，說道：「哥，這怎麼可能啊？他可是小紅耶！許家的小紅！哈哈，怎麼可能會怕低階的小鬼啊？噗⋯⋯哈哈！」
「我先回去了。」小紅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想走。然而月朔顯然還沒有盡興，仍然擋在他面前，臉上表情似笑非笑。
「據說，許家的少爺為了幫助你解九鍊魂鎖，親自到了異域一趟，受傷回來。」月朔說道：「沒辦法保護少爺也就算了，還讓他為了你東奔西跑，都不覺得可恥嗎？」
「與你無關。」
「是啊，與我無關。」月朔哼了一聲：「不過如果是我是你們少爺，就絕對不會讓珍貴的淨鬼暴露在危險之中。淨鬼一斷，不但是許家沒有可以拿來制衡的根本，缺乏支柱的除妖界也會大傷元氣。你們許家與其為了小兵去承受風險，不如去外面發掘幾個更有潛力的除妖人還比較實際。」
「哥，這樣未免也太無情了吧⋯⋯」
「沒有力量的除妖人在除妖界就只能當後備，這是規矩。你想想夜白，他雖然很聰明，但要是他也跟著去除妖，在戰場上就只是個累贅。要是你或是我為了救他死了，你覺得這是誰的責任？」
「嗯⋯⋯可是夜白不會上戰場的⋯⋯」
「這叫做有自知之明。」月朔冷笑了聲：「不過有些人就是連自知之明也沒有，只會耍嘴皮。好了，月缺，我們該走了。」
「咦？要回去了嗎？」
「是啊。月缺，你知道嗎，我現在已經可以看見狄家站上除妖界的頂點了，哈哈哈！」
「真的嗎！為什麼？」月缺連忙跟上月朔的腳步，順手接過月朔遞給他的一堆小鬼屍體。
「因為許家沒有人可以保護好淨鬼，所以只好依附到我們狄家底下啦，哈哈！許家遲早會垮掉的，哈哈哈哈！」
伴著笑聲，月朔和月缺的身影逐漸隱沒在人潮裡。小紅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掌心傳來刺痛才回過神來。他再次攤開自己的掌心看著，上頭有一排滲著血的指甲印，然而他感覺不到痛，就只是一陣一陣的麻。
累贅？
他並不在乎月朔那種幼稚的挑釁，但除了除妖以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為許家做出什麼。謀略不行、也沒有科學的底子，他在許家一直都是憑靠著力量──但是沒有了力量之後便什麼也沒有了。霍太為了他想方設法，而霍夕和五七也為了他身歷險境，但是他又能夠做些什麼呢？就算待在霍夕身邊，但實際上他並不能幫上任何忙。淨鬼有多珍貴，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保護淨鬼原本是他的責任，現在卻做不到了。月朔說的很正確，沒有力量的除妖人不應該上戰場，還有，許家不應該為了他讓淨鬼遭遇危險。棄車保帥才是正確的決定，可是他能夠忍受自己被捨棄嗎？
無心在街上繼續閒繞，小紅回到旅館，來到霍夕的房門前，猶豫著要不要敲門，也猶豫要不要問他這件事情，即使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想要問什麼。霍夕應該已經休息了吧。五七曾經說過，讓霍夕煩心的事情已經夠多了，還是不要再打擾他。更何況，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如果五七在的話，或許會去找他──但是真的會找嗎？他也說不準。
在霍夕門口呆站了幾分鐘，小紅最終還是沒有敲門，而是回到了房裡，當作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只是一夜無眠。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