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少，你還好吧？」
霍夕曲起腳，把額頭抵在膝上。今天從異域回來，他反而覺得現在才是真正的疲憊。
「一時之間想到太多事情了。」霍夕無力道：「都是資訊不對等害的⋯⋯」
「啊？」
「沒有。」霍夕連解釋的力氣都省下來了，道：「五七，謝了。」
五七滿臉疑惑：「夕少，我跟你說了那些，一點都不生氣？」
霍夕嘆氣道：「就算是在許家底下，每個人有自己的立場很正常。我知道這種上下游關係基本上都是利益的結合，我好歹也出社會了好嗎？」
五七道：「不算對，不過也不算錯就是了。我還以為我說完之後你會給我一拳，或是氣到直接走。」
「我肚量才沒那麼小。」霍夕說道：「雖然是有一瞬間真的很想揍你沒錯。」
五七揉了揉霍夕的頭，笑道：「抱歉啦，我這個人就是比較小心些。」
「這句話你已經講過了。」霍夕回答，想起認識五七的第一天他也是這樣講的──
等等，那時候五七還說了什麼？
「五七。」霍夕突然把兩個零碎的片段給連接起來。「那個時候你問我對十幾年前的事有沒有印象，意思是在問我，我對除妖界的浩劫有沒有印象，對嗎？」
五七聞言，臉色猛然變了。霍夕看向他。
「⋯⋯夕少，」五七強笑道：「你從哪裡聽來這個詞的？」
「柯家，棘果告訴我的。」霍夕發現他的臉色異常難看，也不多隱瞞，說道：「棘果的父母在浩劫中去世了，所以她才成為葛藤的養女。」
「這樣啊。」五七仍然強撐著嘴角，手伸進口袋又徒勞地抽出來，攢成拳頭。他並沒有看著霍夕，而是用力看著面前的假山水：「抱歉啊，夕少，這個我沒辦法告訴你任何事。不過你⋯⋯你總有一天必須要知道的。」
霍夕抓了抓頭，煩心的事又添了一項。
「時間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五七說道，逕自站起身，「你也早點睡吧。」
說完，轉身離開。霍夕滿頭霧水，什麼資訊也沒能得到，原本想說五七的年紀較長，或許對浩劫了解比較多，不過看來這個還是得去問小紅。繞了一點路到小紅那邊，見到燈已經熄滅，想他謹守霍太的叮囑要提早休息，便也就罷了。
回到房裡，霍夕在床上不停翻來翻去，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後才入睡。無夢，只腦海中有什麼模模糊糊的片段快轉掠過，就像散焦的投螢幕，想看也沒看清楚。朦朧間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咬他的臉，抬手揮去，想不到那感覺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真實，就像被什麼堅硬的東西捏起臉皮一樣。
「搞什麼⋯⋯」霍夕百般不甘願地睜開眼睛，正巧對方也湊過來，和他四⋯⋯呃不，是多目相接。
那是隻有個六個頭的彩色雀鳥。
「呃啊啊！」
霍夕猛然從床上翻起來，向後退去，想不到身後一空，直接滾下床，後背磕到地板。他痛呼一聲，抬起頭，那鳥一跳一跳來到床緣，翅膀一展分裂成六隻，頭歪成同一個角度，轉著金色的眼睛看著自己。霍夕正用眼角餘光搜尋自己房間有沒有什麼可以拿來除妖的東西，想不到其中一隻鳥又向前了一步，張開鳥喙，裡面傳出霍太的聲音。
「小夕，起床啦，大家都在等你哪。」
霍夕愣了三秒，長長呼了一口氣，後腦杓抵在牆上，手往胸口拍著。原來是霍太的使妖。
「我馬上就好⋯⋯」霍夕喃喃道，從地上爬起來，看了眼床頭的時鐘。已經十點，他真睡晚了，平時在阿嬤家都是八點前起床。
加快動作把自己打理好，霍夕正打算要去客廳，然而房間幾聲拍翅，一隻雀鳥飛到肩膀上，啄了啄他的耳朵。霍夕轉過頭去，見到書桌上不知何時蓋著一副相框，樣式是很熟悉。他連忙走近翻開一看，果不其然，裡面正是他小時候和父母的合照。
霍夕一邊收起相框，一邊疑惑它為什麼會在這裡。難不成⋯⋯
他的房門被輕輕叩響，開門，一陣微風拂進，他一回頭就看見自己堆在套房裡的東西全都飄浮在房間裡頭，而百來隻雀鳥分工配合著，有些幫忙開櫃子、抽屜之類，有些則負責將物品縮小體積，更有些把長灰塵的物品抬去浴室，水聲嘩啦嘩啦響。剛剛發出霍太聲音那隻，停在衣櫃高處，眼睛閃著金光，不少物品緩緩隨著它的視線移動。
還真是方便的能力啊。
所以它實際上有一百多個頭嗎？
⋯⋯
霍夕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個畫面。
到了客廳，小紅五七已經在那裡，似乎討論正巧到了一個段落，三人都靜下來思考。霍夕從旁邊的茶几上拿了剩餘的一份早餐，坐下，看見小紅的臉色有些沉重，而五七則是滿臉疲倦，手在太陽穴揉著。
霍太說道：「小夕，你等等去準備一下，中午就出發吧。」
「咦？」
「解九鍊魂鎖。」旁邊，小紅解釋道：「霍太知道奇人指的是什麼，不過情況比較複雜，所以要儘早行動。」
「唉，這幾十年來除妖界真的太亂，各家搬來遷去，祖傳的東西都流失了。」霍太說道，幫霍夕把落後的進度補上：「奇人提到的東西，阿嬤猜應該是一塊叫做『空懸』的玉。那塊玉裡頭封印了強大的力量，只要和他相觸就能夠借用其中一小部份。玉的存在已經很久、很久，甚至沒有人能夠說明這塊玉裡面的力量到底是什麼，只知道這力量能夠在玉裡頭自行運轉，生生不息。過去曾經由孫家守護，但很可惜，孫家已經從除妖界沒落，傳人也在意外中喪命。」
「請問霍太還有任何線索嗎？」小紅問道。
「畢竟是由別家守護的，所以就算是我也沒辦法知道。」霍太搖搖頭：「那是個像是夜空一樣顏色的曲玉，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小夕，正好這幾天郭家一直都希望我們去一趟，阿嬤想說就讓你去看看，順便打聽空懸玉的下落。」
霍夕想到霍太昨晚說的，希望自己能夠在戰場以外幫忙的事，雖然有很多環節還沒搞清楚，但還是應允下來，就算心中完全沒個底。
「阿嬤，那我需要做什麼？」
「要做什麼，我剛剛已經和小紅五七討論過了，小夕不用擔心，只要人去了就好。」
「欸？」霍夕錯愕道：「意思是說，我什麼都不用做？」
小紅搖搖頭：「霍太的意思是，你什麼也做不到。」
「⋯⋯」霍夕轉頭睨著小紅，覺得這傢伙睡飽之後八成已經回到正常狀態了。
「如果可以，我們調查完郭家之後就直接往下一家走。鬼門戰之後除妖界只剩下郭家、賀家、狄家，還有柯家跟我們許家。陳家只剩下一個人，已經依附到狄家底下。」小紅道：「如果空懸玉都不在這些家族手裡，那麼再擴大範圍去尋找散落的遊人。」
霍夕想了想：「既然連阿嬤都不知道實際下落，那會不會傳到外面去了？或是給一般人撿走？」
霍太微笑道：「放心，空懸玉是有力量的寶物，它自會依附在有力量的人手中，那些凡人是沒辦法持有的。」
霍夕點點頭，發現應該很多話的五七一直都沉默著，只是把手肘靠在扶手上，半撐著臉，視線雖然放在四人之間的桌上，卻明顯心不在焉。他好像很常恍神。
「五七？」霍夕問道。
「嗯？」五七將視線移到霍夕臉上：「你們討論好就行。」
「討論已經差不多了。」小紅說道：「霍太，請問還有什麼是需要轉達給各家的嗎？」
霍太微笑道：「不用了，別忘記這次主要是要解開九鍊魂鎖，之前交代給你的不過是次要的而已。希望你下次回來，已經把身上的大麻煩給解掉囉！」
「我會的。謝謝霍太。」小紅說道。「那麼我們先去準備。五七。」
五七抹了把臉後站起來，打了一個哈欠，在霍太出言關心之前先開口道：「霍老太放心，我只是有點沒睡好，等等去買菸後精神就來啦。」
霍太道：「你還是要比別人多注意一些。這一趟不要和他們硬碰，路上多指導一下小夕。」
「明白。」五七笑著，揚了揚手就跟小紅走了。
「小夕啊，來，」等兩人都離開之後，霍太朝霍夕招了招，待霍夕坐近後，拿起放在腿上一個大約巴掌大小的袋子：「小夕，這裡面是我們許家的家傳木契、印章，還有一些和別家定下的合約。你這次去把這些東西帶上，貼身帶著，千萬不要搞丟了。」
霍夕一驚，連忙把手收在身後：「阿嬤，妳給我這些做什麼？」
「哎，拿著。」霍太說道，拉過霍夕手臂把通西塞在他手裡：「你這次去跟上次不一樣，要面對除妖界的更多長輩，如果這些東西不在你身上，那麼你可真會給他們看扁了。」
霍夕道：「可是──」
「這些東西說穿了，就是外在的形式。小夕，如果他們真的用淨鬼這一點來刁難你，那麼這些東西就是你身分的另一道證明。阿嬤不希望你在外頭受他們欺負，因為小夕你只要站出來，就是代表我許家，他們表面上在欺負你，暗地裡都是在針對許家。這點你要弄清楚了。」
霍夕看著被壓在手上的那小包袱，知道這代表的意思沒有那麼簡單。如果在這一趟旅程中沒有拿出來還好，但只要這些東西一亮相，他霍夕就再也不是少爺身分，而是許家的少主，有權力對許家的除妖人下達命令。他才進除妖界這短短一段時間，怎麼可能接下這個責任？而且等事情結束之後，他要以什麼身分面對霍太？
「阿嬤。這個我真的不能收。」
霍太寵溺地笑道：「小夕，阿嬤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放心，除妖界以認人為主，認物只是輔助。這東西只是讓大家知道你真的是我許家的少爺，未來要繼承這個位置的，不會有人會覺得我已經把許家的當家給傳給你。而且等你回來之後再把這個還給阿嬤不就好了？難不成你不打算回給阿嬤啦？」
「當然沒有！阿嬤，我──」
「那就好啦。小夕，帶著這個去完成阿嬤交付你的任務，好嗎？」霍太緩緩說道，「就當作，這是我給小夕你的第一個許家的命令。」
霍夕愣愣地看著霍太，臉色變換，最終，答應了。他將小包袱收進懷，霍太滿意得點點頭，笑道：「小夕，你是除妖人對吧？」
霍夕垂著頭，應了一聲。
霍太說道：「接下來你就直接待在許家吧。套房那邊我已經幫你退掉了。外面那些雜事等等的，阿嬤幫你處理掉，你就不要再煩心了。」
「⋯⋯好。」霍夕回答，卻完全感覺不到一點喜悅。他再度抬頭看著霍太的笑臉，還有周遭的環境，突然感到陌生，彷彿第一次來到這裡。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