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空降著冷肅的霜,白藹的雪絮落地堆疊,乾涸河谷上的鵝卵石,陡峭山脊邊的小草,傲立風寒的針葉林,在凍土上頑強生長的寒草原,都被淋下的寒氣給遮掩覆蓋,最終壓縮在冰層之下。
撲面而來的白,吹著掩蔽曙光的風霜,我回頭望了眼已經殘破的基地,走向建築的更深處。
腳步好沉,像是在鞋子裡塞了雪塊,又冰又僵。
我的身體好輕,好像是血流了太多,變得太過的輕盈。
已經沒有抵抗的手段了。
虛張聲勢的自動冰偶已經被破壞的一個不剩,布置在防線上的各種詭雷和陷阱,也都被清理的七七八八,防禦系統雖然還在作用,但在赤翼火力部隊的狂轟濫炸下,估計也支撐不了多少時間。
看來,我也就到此為止了。
到了本部的大廳,我四處張望,沒有熱絡招呼的夥伴,也沒有平常探討復國的聲音,只有外頭隆隆的砲聲,還有魔法啟動的光亮,朝著我愈來愈近。
『沒武器不重要,動起來最要緊』
那是鐵躍領袖們提議下掛起的標語。
一群渾身只有肌肉的老粗,連寫字都這麼醜。
好吧,當時負責動筆的,其實是我。
奇怪,以前看挺滿意的,現在怎麼整個世界都歪七扭八呢?
「最重要的是站出來,動起來,再來才是想辦法嘛,不動起來,怎麼會有進步咧?有什麼就先練什麼嘛。」
喔不,為什麼我突然想起那個肌肉棒子的臉啊。
「唉,我說啊,小孟妳不是讀書人嗎?妳能不能跟我說說看,冬都這麼多人,每個提到赤翼都憤慨的不行,但為什麼願意起來抵抗的,就只有咱們幾千幾百啊?」
……現在想想,他其實長的蠻帥的,就是太邋遢。
不然,那張憂鬱的臉,為什麼會一直印在我的腦海,始終揮之不去呢?
在搖動的地面行走,我扶著顫抖的牆壁,淋著一身的灰塵向前走。
建築的中心地帶,會議室。
我第一次站在這裡的時候,是琥魄接見鐵躍領袖的那一天。
鐵躍軍來了之後,玄姊也代表新編冬都獨立軍與我們結盟。
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妳居然連絡上了那個神祕的夜軍。
我雖然幫不上忙,但是每當午夜夢迴,我也會在虛幻中孜孜不倦的複習妳們在這裡討論建國戰略。
不同以往的整潔光亮,現在的會議室都是殘破的水泥碎片與灰塵。
要是展翼兄看到現在破敗的兵棋台,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麼呢?
啊,一去想像他的洪亮的吼聲,就覺得很吵呢。
「我不同意!這種任務,為什麼是她來擔任!?」
……
沒辦法啊,我們就缺人啊。
必須要確保,有足夠的戰力,能攻佔默城啊,不然,這一切的安排,又有什麼意義呢?
像我這樣的人。
像我這樣的人……
像我這樣的人,去了默城,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離開會議室,地面變的更加顛簸,死亡的光輝閃爍在四面八方,我繼續的向著最後一個目標前進。
走廊上,我好像看到了那個經常指導大家武技的死老頭。
「孩子,放心吧,鋒族必不負所託。」
他老邁的聲音,依舊聽不出任何的虛弱,仍舊如此的堅強。
「對不起。」
不要道歉啊,老師。
你們沒有虧欠我什麼呀。
最後一個地方了。
現在,在我面前的,是我的辦公室。
天啊,好累,我打的開這扇門嗎?
「我們只懂得衝,成功之後,教育也就還是要靠你們,琥魄說過的,冬都人,要會打仗,也不能只會打仗。」
玄姊,妳不要這樣說啊,妳讀的書,不會比我少啊。
「不是說好了嗎?我們負責開創現在,妳們好好鋪設冬都未來。」
………
「為什麼,必須是妳啊?」
………
我扯了扯衣角,將衣衫上的灰塵抖下,吃力的推開了木門。
「孟姊!」一隻小小的手,攙扶在我的腰上,她試著將我帶向一旁的木椅,大聲的說道:「您現在需要治療──」
「不用了。」
揮手拒絕她的好意,我看向四周,大概確定了現在的狀況。
只剩下,我們兩個了嗎?
只留下二十個人與一批脆弱的自動冰偶故佈疑陣,也就是是讓他們疑慮片刻而以,要跟白蒼海的第七軍團對抗,能堅持到現在,就已經很不錯了吧。
「還有武器儲備嗎?」
「只剩這顆了。」
她伸出她唯一的一隻手,用著缺少三根手指的左手,將一顆染血的爆裂彈交到我的手上。
爆炸的聲音更近,我聽的到外頭有著衝鋒的喧囂。
「幻語,妳願意陪我走嗎?」
「孟姊,沒問題。」
她將手蓋在我手上的爆裂彈,平靜地閉上雙眼。
看著平靜的她,我想到了一慣冷靜的另一個她。
我從口袋中,取出了一個破舊,已經沒有能量的護符,陷入了久遠的記憶。
「儒孟,改變不一定能在我們這一代成功,但一定要現在開始。」
「雖然現在可能見不到收效,但我相信,只要我們願意行動,一切都會有所變化。」
「即使我們可能看不到成功,妳也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鋪設冬都未來……
拉著代表未來的孩子一起陪葬,我能做到的就是這種蠢事?
看看現在的我,都在做些什麼呢?
是什麼,改變了我們呢?
是什麼,讓妳放棄了儒雅的口號,改提起冰冷的長劍呢?
是什麼,讓我不再踏上抗議的街道,改奔馳在烽煙四起的戰場呢?
私下購買了防具,開始製造武器,然後是,發起與參與襲擊活動。
一切都是從哪開始呢?
是在羅塔失蹤後三天,妳在港灣發現她屍體的時候嗎?
是在看到琉沫屍體躺在大街上,無人問津的時候嗎?
起初為彼此採買防具的時候,我只顧著怨恨赤翼,認為妳跟我一樣。
妳參加魅影戰爭的時候,我只想著憤怒,認為妳背叛了我們。
但妳回來的時候,我又覺得妳成為了我期待中的樣子。
而現在,我真的覺得,妳好陌生。
妳到底,在連陽行動中看到了什麼?
往昔歷歷在目,爭鬥的呼喊愈來愈激烈,最後的防禦及將破碎時,在臨行前垂頭喪氣地我,突兀的想起了數個月前,妳糾集各路領袖,宣告誓詞的畫面。
「向冬都之戟玄韶登起誓。」
「向這一身捶打的肉體承諾。」
「向與我伴生的武器祈禱。」
「向飄搖的天雪宣告。」
「在這片積累的血海上,建立一個永不低頭的團結。」
對,我要抬頭。
我也發誓過的。
我也是,你們的一員啊。
殘破天花板……
我還記得喔,你們在這裡答應我了,一定要讓這次行動成功。
妳們應該不會拿不下默城吧?
普通赤翼警察身上的裝備,根本就無法抵擋珠帆聯盟制式武器的攻擊。
默城……
我也想回去。
回去我們的故鄉啊。
琥魄,妳真的好優秀。
阻斷我思緒的,是護罩破碎的聲音。
我緊握幻語的手,啟動了手中可以炸癱這棟樓房的爆裂彈。
「琥魄!出來!」
一個中年男子怒吼,響徹在辦公室的大門的外面,他嘶吼著,尋找著那個早就不在這裡的她。
我的敵人啊,難道你們眼中,只有琥魄嗎?
琥魄……
你那閃爍的白光,真的好刺眼啊。
其實我,真的,真的好討厭妳。
憑什麼,先一步動起來的我,總是落後於妳。
憑什麼,我提出的點子,妳都能修改的如此完美。
我也想要團結大家,爭取外援,為什麼我就是做不到,而妳可以?
妳讓茫然獨行的我,看到了前進的光。
我多麼希望,這份光芒,是我獨自挖掘到的奇蹟。
在妳的領導下,讓我窺見了冬都的曙光。
只是我不願意相信,這份曙光中,我的貢獻微乎其微。
對不起,琥魄,是我跟不上妳的腳步。
妳的光……對我而言,太刺眼了啊。
爆炸聲響起,往昔倏忽飛逝,依稀之間,我看到幻語在對我輕輕的笑。
滾熱的白光宛如墜落的太陽,吞噬了我們的身體,硝煙包裹著我們的靈魂扶搖直上,遠達天廳。
三天後,默城。
琥魄站在一個小土丘的上面,仰望著那顆被砲彈損火的樹,童年的幻影遮蔽了她取得勝利的喜悅,火紅的雙眼,黯淡的像是燃盡的死灰。
「往儒孟,妳以後,有什麼想要做的事情嗎?」
「不知道!」往儒孟從草地上坐了起來,向著遼闊的天空喊道:「妳猜啊!」
後來,往儒孟留給了琥魄一個謎題,要她猜答案在哪裡。
她當然有猜出答案在哪,只是,她想要往儒孟自己告訴她。
現在,這個答案必須要她自己來揭開。
曾經的一切已經逝去,留下的,是一張老舊的護符。
那是彼此之間第一次的交換禮物。
握緊她曾經的贈禮,琥魄來道破敗的樹下,從記憶中熟悉的位置,挖出一個鐵盒。
小心謹慎的搬動盒子的鐵扣,裡面躺著一張紙條,上面有著一行熟悉道不能再熟悉的字跡與名字。
『偷偷告訴妳,我的夢想,是上雲端唱歌!───往儒孟』
「笨蛋。」
握緊手中的紙條,琥魄將這條古老的留言壓在胸口,小聲的,小聲的,用哭腔呢喃著。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