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楓櫻在夏天的表現,相當的平凡。
跟許多的樹木一樣,每當盛夏的酷暑來臨,她會摘下鮮豔的裝飾,換上嬌嫩的綠芽,在扭曲的熱氣中撐起一片蓊鬱的青綠,跟毒辣的太陽做對。
而秋季,是她最有趣的時刻。
本來圓滑的樹葉,會解裂成岔開的楓葉,將溫暖的紅色,在轉冷的天氣下愈燒愈旺。
她盛開的季節,是在冬季,在冬雪中綻放的赤紅色櫻花,會端坐在寒風凜凜的枝頭搖曳,花與葉聚在一起,就像是秋霜的殘影,在白茫的冰冷中,燒出一片楓紅色的火光。
待到冬雪落幕,春暖花開的時候,枝頭會先一步褪下那些枯萎的楓葉,換上精神飽滿的綠葉,燒盡的楓櫻也會轉化成燦爛的紫色,帶著那份寧靜的妖豔,在徐徐的清風下,映襯著生機盎然的黃昏。
紫楓櫻在馬勒賽安大陸上,有奇特的生態與花期,花語的含意,也富有詩意。
這樣的植物,在赤翼受到許多人的青睞,許多宏偉建築的旁邊,都會種上一株紫楓櫻,作為環境裝飾。
在蘇韶醫院的門口,也種著兩株紫風櫻。
互相傾斜的樹影,遮蔭在潔白的醫院門口,為來訪的客人提共第一到的清涼。
將紫楓櫻種在醫院門口,是那寄望寒冬中怒放的熊熊火光,能成為指引生命的燈火嗎?
「……」
向前走去,有一群人聚集在樹下,正在談論些什麼。
冷風吹撫,撩起一片楓色飛舞,飄落的紅葉挾著淡色的花瓣點點旋落,太陽穿過映目而來的彤紅,灑著柔和的明亮,溫馴的白光撥開紫楓櫻的樹蔭撒在她蒼白的皮膚上,寒風牽著她的衣襬與滿頭的白絹起舞,站在人群最外圍的那個人,好像冬日隙縫中竄出的殘雪,看起來格外的冰涼。
黑底滾金的衣裳,我認得這套衣服,因為我不久也會將她穿上。
是蒼遠的學姊吧。
怎麼說,我也才剛要入學,最大的可能,就是學姊了。
如果有緣再見的話,我應該認得出來吧?
純白的頭髮,幼小瘦弱的身材。
真的很好認。
看,那個藏在葬禮角落上的白色背影,是不是很明顯呢?
從蘇韶醫院的病危通知,到死亡證明的開立,期間也不過經歷幾個小時,圖蘇特女士真的是走得又快又急,完全沒留給別人反應的時間啊。
穿過樹蔭的光弦像是風鈴一樣輕輕的擺,微風彈奏著楓葉摩娑的曲調,火樹在蒂露妮溫宅邸的後院燒出一個通紅的環,蒂露妮溫家的三女就站在陽光明媚的圓心上,任憑風兒撥撩她一身的白髮。
「學姊,妳還好嗎?」
「……」走上前,給予一聲問候,她回過頭,用蔚藍的眼珠盯著我:「啊,還好。」
走入楓林的中心,和她一起沐浴在同一個光芒下,我再次問到:「學姊站在這裡做什麼呢?」
隨口一問,她那對瞳孔就像是停滯的天空,突兀的失去了一切的波瀾,她眨了眨眼,偏了偏頭,說不出一個所以然。
我這算問倒她了嗎?
看來是這樣沒錯,她也很坦率地承認了。
「我也不清楚。」她垂著雙眼,有氣無力的說著:「我搞不太懂。」
我們無言的站在一起,聽著在白晝下聽著蕭瑟的葉聲,翻騰在腳邊的枯葉滾出換季的聲音,春季將臨,紫楓櫻的火紅也將轉成優美典雅的紫華,抬頭去望這片景色,我覺得時間過得好慢,好慢。
「我應該哭嗎?」
「嗯?」
她奇怪的問句,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瞧著她,等待她接下來的解釋。
「祖婆對我很好,總是很和藹,過節的時候我們會玩牌,也玩得很盡興,她有留下遺書,還給了我不少的遺產。」
簡短的介紹過後,她頓了許久,說出了她覺得矛盾的地方:「為什麼她走了,我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
「嗯……」我想了一會兒,環顧四週,看著漫天飛舞的樹葉,試著這樣問道:「學姊喜歡看紫楓櫻嗎?」
「還好,怎麼了?」她老實的回答道。
調整出一個適合的笑容,斟酌好詞彙,我湊到她的身邊,輕輕地說道:「我會經常去觀賞紫楓櫻的變化喔。」
「去看她在季節中的改變,去閱覽文人們為她創作的文章,或者是美麗的圖片。」
「看著變化中的她,去結合優雅的創作,試著去體會前人的感想。」
「想著春夏秋冬的循環,在花瓣和落葉中沉思。」
「啊,還有啊,偶爾帶著一些點心,去在樹蔭下的清風享受……」
「……」
她安靜的聽著我敘述這些事情,沒有無視我的滔滔不絕,也沒有打斷我說話,在一旁沉默地聆聽。
講了好一陣子之後,我又慢悠悠的將結論拋了出來:「其實我對紫楓櫻,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唉?」查覺到結論不對勁的她,這才反應過來,提出了質疑:「那妳還一直去賞櫻做什麼呢?」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這個話題,重新拋了過去:「妳說呢?學姊?」
一場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對話,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接觸。
也是引發我們後續緣分的契機。
然後,第三次的會面,是在蒼遠學院文史科的開課典禮上。
「坎貝爾,蒂露妮溫。」
「有。」
原本我還在懷疑我是不是認錯了,而點名時導師呼喚的名字,很快地就打破了我幻想中的各種理由。
原來不是學姊,是同學啊。
「喂,坎貝爾。」
「桑麗妮?」
「妳跟我同年級喔?我都一直叫妳學姊唉。」
「妳想要的話,我也可以喊妳學姊。」
「不是這個意思啦。」
嗯,感覺做個朋友也還行,不是個難相處的對象。
那,就這麼決定了。
「桑麗妮,妳確定?」
做出決定之後,母親看我的臉色很差,兄長和父親也經常找機會和我談話。
早中晚輪替勸說,他們在我的房間進進出出,執行著這種騷擾式的煩人戰術。
如果一開始就不想讓我挑選,那幹嘛列這份名單給我?
如果一開始就不覺得她適合,又為什麼要將她訂在名單裡面?
「媽,名單是妳列出來的,我也有個想要的對象,這樣不好嗎?我覺她對我而言挺合適的啊。」
就是她了。
因為她跟我一樣。
不會對任何事情產生興趣。
==========
作者的一點話:
你們猜,桑麗妮這都算是什麼心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