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家族，一直有一個奇怪的習俗。
老塚
我第一次遇到這習俗時，差不多四歲左右；那時，爸爸開著有六著座位的車，載著全家出外旅遊。
我記得，爸媽坐在前坐的兩個位置，我則和姊姊、爺爺、奶奶坐在後面的四個位置；因為距離目的地很遠，車開了好久，我就不知不覺睡著了。等到我醒來時，爺爺、奶奶已經不在了，只有我們四個人在露營區搭帳篷、生火煮東西。
爺爺和奶奶去哪裡了呢？我原本很好奇，但因為那時年紀小，一玩起來就忘記這回事了。
過了十幾年，又是爸爸開著車載我們出去玩，但這次伯父與伯母也來了。伯父和爸爸差了快三十歲，幾乎可以做爸爸的爸爸了；因此，這景象和以前那時很相像，兩名成人坐在前座，兩個孩子坐在中間，最後面坐著兩名老年人。
我又因為路途遙遠而睡著了。當我醒來時，就如同從前，伯父與伯母又不見了，而我們四人依舊在遊樂園享受全家同樂的時光。
我實在很好奇，於是我問姊姊，他們四人都去哪裡了呢？姊姊看了一眼爸媽，他們似乎玩的很快樂的樣子；又轉頭冷冷對我說：「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過了十幾年，又是一次全家出遊的時刻。這次是入贅的姐夫開車，也是有六個座位的車；我和我的女朋友坐中間，爸媽則坐最後面。
這一次，換爸媽消失了嗎？那時的氣氛並不像以前那麼輕鬆愉快，而是相當凝重，沒有一個人說話；我轉頭看爸媽，發覺他們的皺紋垂著一滴滴的汗水，神情相當悲傷，卻又沒流淚。
我正想出口關心時，就到了目的地。
姊姊和姊夫走在最前頭小聲的交談，我和女朋友一起攙扶著走路不穩的爸媽跟著他們。那個地方有很多樹，卻都已經枯死，風沙很大，我們幾乎要張不開眼睛。
我開口對姊姊喊著：「姊姊！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們要來這裡呢？」
姊姊轉過頭來，沒有說話，只是指著路邊的一個石碑，上面寫著：「老塚」。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當我想上前去問清楚時，他們停下了腳步。
我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通滿骨骸的大坑。
我和女朋友嚇的說不出話來，而爸媽也開始顫抖；姊姊走到我身邊，對我說：「我們家族有一個習俗，當家裡有七十歲以上的夫妻時，平輩或晚輩必須帶著孩子與他們來這個地方。
「我們的家族向來重壯輕老，因為老人只要把他們的知識傳授給我們時，就沒有什麼用處了。『老塚』就是老人的墓塚，我們必須把這些老不死的丟在這個地方。
「之所以要帶孩子來這裡，是爲了教導他們這個習俗。可是你每次都睡著了，所以我今天才會帶你來。而你和女朋友已論及婚嫁，當然她也要來。
「等以後我和你姊夫老了時，你也必須帶孩子們來，也必須這麼做。」
我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姊姊和姊夫就把爸媽給推下去了。我才叫出聲，「老塚」裡就出現了許多野狗，牠們攻擊爸媽，爸媽的慘叫聲就被野狗的吼吠聲所埋沒。
「這些野狗好像從很久以前就在這裡了，」姊姊若有所思說，「牠們可能已經成為我們家族習俗的一部分了，因為那些老不死的屍體會讓牠們將自己的小孩帶大，然後再吃那些老人，這樣一直循環下去。」
我無法理解姊姊為何能夠接受這種奇怪的習俗，她難道不會像爸媽他們一樣怕嗎？爸媽也是，既然怕，爲何又要接受並且延續下去呢？
過了幾年，我和女朋友結婚了，姊姊也生了小孩，後來家族裡又有好幾對老夫妻被姊姊送入「老塚」；我因為感到恐懼，因此都沒參與。
在姊姊七十大壽那年，姪子說要好好慶祝，就邀請了家族裡許多年輕人，帶著姊姊和姊夫一同出遊去了。
我想，他們是去了「老塚」吧。
明天，也是我和老婆的七十歲生日，雖然我們膝下無子，姪子和一些晚輩卻說要幫我們慶生；我了解他們在想什麼、要做什麼，但我絕對不會接受成為野狗的盤中飱。
所以，我先在這裡寫下遺書，等等我準備要和老婆一起上吊自殺。
這封遺書，將會寄到警察局，我希望能有人來舉發這種「代代謀殺」的行為，因為這是不對的，而我的懦弱卻無法阻止，我感到相當慚愧。
我還是在思考著，爲什麼前人們總是要遵守著這種食古不化的法則呢？老並不是罪，老是世界向前邁進的証明，不是嗎？正因為有老死，才會有新生啊！用有無用處來評斷人的價值，那世界的轉動又有什麼價值呢？
爸媽與姊姊，是不是不懂這道理呢？我想，說不定他們懂，只是他們早已被習俗所規範住、所體制化了。
而我，既不願被體制化，也無力違抗，就只有走上自殺一途了。
至少，我明白我的死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而不是因為可笑的習俗，失去了我從前活著的價值。
老塚 完。
老塚
我第一次遇到這習俗時，差不多四歲左右；那時，爸爸開著有六著座位的車，載著全家出外旅遊。
我記得，爸媽坐在前坐的兩個位置，我則和姊姊、爺爺、奶奶坐在後面的四個位置；因為距離目的地很遠，車開了好久，我就不知不覺睡著了。等到我醒來時，爺爺、奶奶已經不在了，只有我們四個人在露營區搭帳篷、生火煮東西。
爺爺和奶奶去哪裡了呢？我原本很好奇，但因為那時年紀小，一玩起來就忘記這回事了。
過了十幾年，又是爸爸開著車載我們出去玩，但這次伯父與伯母也來了。伯父和爸爸差了快三十歲，幾乎可以做爸爸的爸爸了；因此，這景象和以前那時很相像，兩名成人坐在前座，兩個孩子坐在中間，最後面坐著兩名老年人。
我又因為路途遙遠而睡著了。當我醒來時，就如同從前，伯父與伯母又不見了，而我們四人依舊在遊樂園享受全家同樂的時光。
我實在很好奇，於是我問姊姊，他們四人都去哪裡了呢？姊姊看了一眼爸媽，他們似乎玩的很快樂的樣子；又轉頭冷冷對我說：「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過了十幾年，又是一次全家出遊的時刻。這次是入贅的姐夫開車，也是有六個座位的車；我和我的女朋友坐中間，爸媽則坐最後面。
這一次，換爸媽消失了嗎？那時的氣氛並不像以前那麼輕鬆愉快，而是相當凝重，沒有一個人說話；我轉頭看爸媽，發覺他們的皺紋垂著一滴滴的汗水，神情相當悲傷，卻又沒流淚。
我正想出口關心時，就到了目的地。
姊姊和姊夫走在最前頭小聲的交談，我和女朋友一起攙扶著走路不穩的爸媽跟著他們。那個地方有很多樹，卻都已經枯死，風沙很大，我們幾乎要張不開眼睛。
我開口對姊姊喊著：「姊姊！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們要來這裡呢？」
姊姊轉過頭來，沒有說話，只是指著路邊的一個石碑，上面寫著：「老塚」。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當我想上前去問清楚時，他們停下了腳步。
我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通滿骨骸的大坑。
我和女朋友嚇的說不出話來，而爸媽也開始顫抖；姊姊走到我身邊，對我說：「我們家族有一個習俗，當家裡有七十歲以上的夫妻時，平輩或晚輩必須帶著孩子與他們來這個地方。
「我們的家族向來重壯輕老，因為老人只要把他們的知識傳授給我們時，就沒有什麼用處了。『老塚』就是老人的墓塚，我們必須把這些老不死的丟在這個地方。
「之所以要帶孩子來這裡，是爲了教導他們這個習俗。可是你每次都睡著了，所以我今天才會帶你來。而你和女朋友已論及婚嫁，當然她也要來。
「等以後我和你姊夫老了時，你也必須帶孩子們來，也必須這麼做。」
我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姊姊和姊夫就把爸媽給推下去了。我才叫出聲，「老塚」裡就出現了許多野狗，牠們攻擊爸媽，爸媽的慘叫聲就被野狗的吼吠聲所埋沒。
「這些野狗好像從很久以前就在這裡了，」姊姊若有所思說，「牠們可能已經成為我們家族習俗的一部分了，因為那些老不死的屍體會讓牠們將自己的小孩帶大，然後再吃那些老人，這樣一直循環下去。」
我無法理解姊姊為何能夠接受這種奇怪的習俗，她難道不會像爸媽他們一樣怕嗎？爸媽也是，既然怕，爲何又要接受並且延續下去呢？
過了幾年，我和女朋友結婚了，姊姊也生了小孩，後來家族裡又有好幾對老夫妻被姊姊送入「老塚」；我因為感到恐懼，因此都沒參與。
在姊姊七十大壽那年，姪子說要好好慶祝，就邀請了家族裡許多年輕人，帶著姊姊和姊夫一同出遊去了。
我想，他們是去了「老塚」吧。
明天，也是我和老婆的七十歲生日，雖然我們膝下無子，姪子和一些晚輩卻說要幫我們慶生；我了解他們在想什麼、要做什麼，但我絕對不會接受成為野狗的盤中飱。
所以，我先在這裡寫下遺書，等等我準備要和老婆一起上吊自殺。
這封遺書，將會寄到警察局，我希望能有人來舉發這種「代代謀殺」的行為，因為這是不對的，而我的懦弱卻無法阻止，我感到相當慚愧。
我還是在思考著，爲什麼前人們總是要遵守著這種食古不化的法則呢？老並不是罪，老是世界向前邁進的証明，不是嗎？正因為有老死，才會有新生啊！用有無用處來評斷人的價值，那世界的轉動又有什麼價值呢？
爸媽與姊姊，是不是不懂這道理呢？我想，說不定他們懂，只是他們早已被習俗所規範住、所體制化了。
而我，既不願被體制化，也無力違抗，就只有走上自殺一途了。
至少，我明白我的死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而不是因為可笑的習俗，失去了我從前活著的價值。
老塚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