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社區不大,三棟十層不到的大樓圍繞著一個圓弧中庭,小時候這個中庭就是我們的一切,我們在這玩鬼抓人、捉迷藏,將小船放入中庭的噴水池,或是自備零嘴開起了野餐派對。
社區的住戶不多,走到哪能遇上熟人,中央主樓有層地下室,某年水災淹過水後,地下室便荒廢不用了,此後這荒廢空間經常成為我們小孩子的探險場所,還記得我戴上探照燈手持國小路隊旗,一副老大姊模樣,率領朋友們探險的回憶。
「小慧!乖乖帶了嗎?我們今天要深入調查喔!」
「阿弟阿!馬麻呢?等她確定出門,我們才能行動。」
「還有你大胖!你是男生你要負責打頭陣。」
其實地下室沒什麼東西,大多是居民偷放的廢棄家俱,偶爾能遇上野狗野貓之類的小動物,地下室只有入口的一盞照明燈,因年久失修的關係,照映的光微微泛黃,伴隨著一片漆黑的地下空間,更添了一絲詭譎氣氛。同伴們在這長寬不過三十尺的空間結伴而行,隨便一個風吹草動便能帶來連連驚呼。
坦白說我不喜歡黑暗的空間,但同儕之間面子最重要,所以即使排斥但依然打腫臉充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同伴在裡頭撿到一件醫生白袍,白袍在滿是汙泥的地板顯得格格不入,正當眾人思考之時,一位同伴一把手便將白袍拎了起來。
那一瞬間,我忽然有種感覺,很微妙的感覺,是憤怒、是悲傷、是複雜而混亂的情緒。
「不要亂撿啦!快丟掉!」
「是誰的呢?這黑黑的是不是血跡啊?」
「怎麼辦,要叫管理員來嗎?」
吵雜的聲音此起彼落,但此時我卻聽到遠處一道聲音傳來,那聲音幽幽的,斷斷續續的,彷彿游離於眾人之間很空洞的感覺,然而每當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時,那聲音便會消失,反覆數次,直到不知是誰的一聲尖叫,眾人隨即一哄而散衝出了地下室。
幽閉的空間裡,恐懼傳染的很快,無論這一聲尖叫的原因為何,恐懼瞬間吞噬了所有人,回到家後我始終心神不寧,覺得那白袍肯定大有些蹊蹺。我開始纏著管理員,詢問社區的住戶資訊。
「阿伯,社區裡有住醫生嗎?」
「有阿,好幾個耶,你要問哪一個?常幫妳看病的蔡醫生也住這裡呦!」
「真的嗎?小蔡哥也住這喔?」
「喔!天啊,全社區大概只有妳會這樣叫他吧。」
問了半天,其實也問不出所以然,我們將白袍交給管理員後,這事便不了了之了,但我的心依然掛念著,彷彿白袍的主人依然緊跟著我,試圖找尋某種頻率。某種能引起我共鳴的頻率,在那之後的一連幾天,我經常心神不寧,時而沒來由的寒顫與夜晚頻繁的惡夢。
直到我病倒了,被送到社區對面的診所,也就是上面提及的小蔡醫生,當時我發了高燒,精神狀態非常不好,我看了小蔡哥身上的白袍一眼,問了他:「小蔡哥,是不是我們撿到的那件白袍的關係?它上面好像有血跡,撿到它之後我每天都做惡夢。」
只見小蔡醫生皺起了眉頭,離開了座位,進到一旁的藥房一會兒,不久滿臉開懷的出現,「小羅阿,你們真厲害,那是我掉的袍子啦,前幾天我跟管理員去地下室丟垃圾,不小心就掉在那了。」說完,蔡哥醫生咧嘴大笑「什麼血跡、詛咒,妳的小腦袋很正常啦,都這麼不正經」
吃了藥,我又被家人帶到附近宮廟,廟裡的薰香繚繞,讓我的精神陷入了恍惚,只見乩童與家人交頭接耳,壯碩的乩童是住隔壁棟的老五,平時在雜貨店上班,晚上就來宮廟服務人群,雖然長得一副殺豬樣,但他很善良,常買糖果餅乾給社區的孩子,不知為何,總感覺他特別喜愛我,無論是發糖果或是任何活動,他經常多送我許多。
老五是濟公的乩身,平時滴酒不沾的他,只有起乩的時才會喝酒,他搖著羽扇,瞅了我一眼,接著龍飛鳳舞的畫了好幾道符,囑咐家人如何如何。
那一年,我就在符水與藥物的陪伴下,度過了難忘的新年,因為新年生的這場大病,讓我少玩了好幾天,所以開學後,在我的堅持下,硬是盧了一個禮拜才不甘願的上學。
多年後,地下室依然荒廢,伴隨著各式傳聞與靈異,當年的同伴們都長大了,老管理員去年退休了,那位白袍子的主人小蔡醫生,如今也是步入五十的老蔡了。
——————————————————————————
「佟媽媽,妳女兒是發燒了,不過她說前幾天跑去地下室玩了,管理會還沒將它封起來嗎?」蔡醫生的臉上透露著擔憂,他似乎知道什麼,卻欲言又止。
「是阿,我千交代萬交代,就是不聽話,最後跑去那玩,還說碰上了靈異事件。」這位母親的臉上寫滿了憂慮,除了憂慮還有滿滿的殺氣,我猜如果不是她女兒的身子板禁不住打,她肯定很想一巴掌將她女兒填進瑪麗亞納海溝。
「妳皮成這樣,連鬼都抓不動了!」是這位母親的口頭禪。
兩人交頭接耳如此這般,最後蔡醫生回到了看診室。
「小蔡小蔡,是不是我們撿到的那件白袍的關係?你覺得它是不是被幽靈附身阿?」
「放心啦,妳這麼皮沒有幽靈想附身的啦,回家吃藥,多睡覺,年夜飯多吃幾碗就好啦。」
——————————————————————————
我那惹事的女兒又生病了,看完了醫生,我帶她去常去的宮廟祭解,醫生說我女兒對他說「在地下室撿到東西」,唉!我早交代她了,奇怪的地方別去,更別說亂撿東西了,就當作求個心安去宮廟拜一拜,沒想到廟裡的師父卻說我女兒被東西跟了,那東西一路跟了好幾天,所以我女兒才會一直做惡夢。
算了,這惹禍的丫頭總是如此,我這做媽的只能替他收拾殘局,不過說也奇怪,別人家孩子就沒事,就我們家女兒出了事。
——————————————————————————
後記:
小時候社區就是孩子們的全部,老眷村裡每個人的身後都有說不完的故事,過新年、穿新衣,家家戶戶道恭喜,比起中南部,台北的年節氛圍相對淡薄許多,老眷村則濃縮了這份情感,在這老人家逐漸凋零,年輕人不斷出走之時,過年為不同世代帶來少有的交集,總之,先討紅包就對了!
這些年來,我漸漸發現,即使妳不願也不想成為台北人,但台北的家鄉依然如臍帶一般,即使它看似斷了。
老人家藏不住秘密,誰家的孩子、誰家的故事,平淡無奇的故事,總能說成了驚滔駭浪,從他們口中說出來,秘密一點也不秘密了。八卦死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