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禎，妳怎麼來這裡？」我按奈心中翻騰的噁心，盡可能若無其事地說。
馮小禎沒有回答，只是淺蹙雙眉，在我旁邊坐下，我斜覷她的側臉，然而過肩直髮掩住她的表情。
「博銘，最近……有什麼好看的書嗎？」小禎還是沒有看著我，她的聲音僵硬，有點像是第一次跟我搭話的時候，但相較於當時聲音中顫抖的欣喜，此刻的顫抖卻帶著哀傷。
她還真是溫柔啊！然而越是溫柔越是提醒我傷口的存在，所以我忍不住連這份溫柔也一起怨恨。
「恭喜妳啦！」話說出口的酸度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憎，「第一次入圍，應該很開心吧？」
小禎沉默，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蜷縮，蒼白的勁道隱隱透出指甲。
「那篇小說很不錯，應該有機會繼續前進。」我又說，這有點像是拿美工刀劃自己手腕的快感，感覺到痛的時候，鬱悶就揮開了一點，雖然終究還是會積回來。
「博銘！」小禎輕叱，是該被她責備沒錯，不能誠心祝福就算了，還用酸言酸語回應她的關心，僅僅一篇初選入圍公告，就能割裂我的友誼，這樣的朋友不如不交。
「我對看小說的眼光可是很有自信！」還有人找我簽賭呢！後面這句自嘲沒有說出口，我盡可能輕快地說，「記得帶我去頒獎典裡啊！」
小禎抿唇，低頭小聲說：「你不必這樣。」
「我沒有怎樣。」講得稍微大聲一點，幾個同學突然往我們這邊看，高個的小禎不知所措地縮起身子。
「好啦，這終究是我自己的事。」我壓低聲量，「妳現在只要開心就好。」
我收拾上課講義，站起身，小禎仍然低著頭，我知道她還是用餘光看著我，但我沒有等她抬頭，就走出教室。
上課鈴沒多久後就響了，竟然連續兩天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翹課，我再度回到校門口的露天咖啡座，為了轉換情緒滑開手機，但第一則就是小禎──欸，不對，在我打開的瞬間，與章薇芝的對話框又跳出一則訊息。
「照這速度，三天內就可以達成初階目標！」訊息後面還跟著一個動漫風少年比讚的貼圖。
「我們哪時有設目標了？」我回應。
「初階目標是超過四百筆投注喔！」這個打混摸魚的社會人秒回。
到底四百是打哪來的數字？我放棄吐槽。
「達成的時候就來慶功宴吧！」薇芝又說。
「看看吧。」我敷衍。
結果薇芝當真開始每天報告進度，投注數量在第二天凌晨達到高峰，除了小郭做的討論區以外，薇芝在各大論壇貼的文章也累積不少討論，我為了爬文又熬了一個晚上，有些人稱讚創意，少數人認真討論小說優劣，甚至有人把名單的筆名通通起底，集合網友之力的資訊比我的分析還要徹底，好幾個我認不出來的參賽者都被掀開馬甲。
這個比賽雖然號稱「新人獎」，但其實只要沒在恆星出版社出過書，也沒人真的在意你是不是新人，再說這年頭網路、同人場發達，出道與否的界線很難說，個人誌銷量破百的大手和賣不到百本的商業出版社，誰才算出道作家？
我也有看過非常喜歡的網路小說，甚至當初讓我喜歡到投身寫二創，自此一路踏入寫作的那篇小說，就是在網路上發表，但我從沒遇過誰同樣喜歡、甚至僅僅是看過那篇小說，比起茫茫網海，能夠被擺在書店裡，多少還是增加一點被意外發現的機會吧？至少我還是抱著這樣的希望。
這一屆三百多個參賽者，應該也是為了這個理由奮戰吧？
比薇芝預測晚一點，第四天的時候，投注筆數達到四百。
「慶功！慶功！」
「喝酒！喝酒！」
薇芝訊息洗板一陣子後，我才回應：「沒錢啦，上次花光了。」
「我們不就在賺錢嗎？」薇芝秒回。
「又還沒收到。」我回覆，「等妳發薪水。」
「慶功！慶功！」薇芝華麗地無視分紅的話題。
我也知道薇芝不可能現在就給我錢，後來我冷靜重看合約，又私下問過小郭，扣掉薇芝陸續付出的成本，目前的營業額根本還輪不到我們分，但老實說我不大在乎，一開始會參加，完全就只是凹不過章薇芝而已。
這次章薇芝沒有繼續盧我，但很有耐心地每天發投注額成長報表，前三天的成長最快，之後就零零星星，薇芝還是三不五時就說「來喝一杯吧！」、「該慶功一下了！」，我每次都拿當天的營業額嗆她，但她隔天依舊生龍活虎，繼續報告進度。
這樣過了一個禮拜，我越來越少刷論壇，雖然薇芝開了很多分身到處自演，想要帶討論風氣，但討論串還是被各種廢文、酸文佔據，嘲笑別人的筆名或作品名、質疑簽賭的公平性，「不爽不要簽」和「鬼島不意外」互戰不停，本來想轉換心情而看，反而越看心情越差。
一個星期間，我打開過文書軟體一次，瞪著空白的新檔案，我又開始刷網頁，最後沒有存檔就關掉。
又到了星期二的「現代文學賞析」，在下午兩點之前，我興起無數次翹課的念頭，但學期已經過大半，逃得了這一次，逃不了期末考，最後我還是準時踏進教室。
小禎已經在教室裡，低頭滑手機，她旁邊沒有人，一直以來那都是我的位子。
要坐那裡嗎？我遲疑腳步，上次在我的必修課逃走後，小禎只有發過一次訊息給我，她並不是會勾勾纏的人，應該看我未讀未回，就沒有再發。
老師已經走上講台，沒有時間再思考，我裝作若無其事，在小禎旁邊隔一個空位坐下，她抬頭，看到是我，也沒有很大的反應，只是低聲：「嗨。」
我稍微安下心，同樣回了一聲「嗨」，然後翻開上課講義，但又不免用餘光偷覷小禎，小禎還在滑手機，樣子很專心，不是尋常聊天、刷網那樣輕鬆的表情。
到底是在看什麼呢？
或許是感覺到我的視線，小禎把手機從桌子下方遞給我看，螢幕上是我這幾天看得不能再熟的論壇，我驚異地抬頭，小禎一臉嚴肅之外，望向我的眼神帶著詢問。
不可能啊，她不會知道我跟恆星小說新人獎賭盤的關係，我很確定小郭並沒有把工作人員放上網站。
小禎收回手機，不久我收到新訊息：「你還會關注比賽後續嗎？」
咦？聽起來小禎不確定我有沒有關注，也就是她並非認為我跟賭盤有關，但我胸中還是砰砰跳著，在課桌下打字回覆：「有。」
「那，下課聊。」
也好，雖然被認識的人發現投注網站有種微妙的不安，我很難不整堂課都分心想著這件事，但對一個入圍者來說，看到別人對於進入複選機率的猜測，大概也難三言兩語說清心情。
話說回來，我把《心跳暴風雪山莊》擺在第幾位？名單實在調整過太多次，我記不清前五名以外的排序，在我的印象中，《心跳暴風雪山莊》是在很後面才被我插入排序的中段，那個位置──並不在能入圍複選的範圍。
小禎很忐忑吧？我至少不需要再忐忑了呢！這能夠算是落選的好處嗎？可以退到再也不會摔落的深谷對別人指指點點，如果說小禎沒有入圍複選……
我用力搖頭，這可不是我當初對她說的話，最後一次幫她校稿之後，我告訴她：「這篇小說現在完成度很高，我覺得不輸市面上的少女小說，而且妳的女主角很討喜，應該會是國高中女生希望自己成為的樣子，這是一個很大的優勢。」
那個時候，我甚至預想過我們一起進入決選的情景，這個幻想如今被我自己搞砸，幻想的碎片鋒利而刺人，我根本無法拾起。
對現在我的來說，《心跳暴風雪山莊》的結果有太多情感，我放棄思考，等待著下課鐘響起。
目前的即時預測：
- 三票：《姊姊的戀愛攻略》、《古宅夏異誌》、《霸道總裁的秘密是女裝癖》、《鬼島異士錄》、《吃大腸麵線就是要配香菜，但是我沒有配所以導致地球毀滅了！》、《穿越到牛肉麵滿滿的世界就算了我的品種怎麼還是咖哩飯？！》、《我在輕小說界太受歡迎了，結果對手作家的病嬌粉絲跑來想暗殺我》、《當我失去身體時》
- 兩票：《八月病》、《獻給彆扭的人的戀愛遊戲》、《就是很Gay沒有錯》、《夜祭幻想》、《愛麗絲的沉睡》、《殼中的靈魂》、《魔動歸來》、《在裂面的無盡深處》、《誠徵夏洛克》、《彼得潘說那邊有鱷魚，所以睡美人掉下去了》、《斷頭谷的日常》、《針孔中的目擊證人》、《如果趕稿可以減脂》、《東何君的秘密》
- 一票：《群青之夢》、《冰與火之鴿——我的苦命警察生活》、《心跳暴風雪山莊》、《垂死之星的凍原行者》、《誘拐倒錯》、《殞落之星》、《女王的外交文宣有錯字》、《窮得只剩錢也得活下去》、《湛藍之彼》、《紅土與青空的半途》、《聽書人事務所》、《她的名》、《惡魔姊妹的寵物》、《鐵血戰役》、《在永夜村守歲》、《穿越之回到民國變神醫》
看來大家的預測還挺分散的，小禎的《心跳暴風雪山莊》也有一票呢，投注活動持續進行到小說中的複選結果公開，我會在前一次連載提醒。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