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8.約翰
談話的地點，挑選在蓋倫曾經去過的森林。
起初他還以為這是幻象，最後，他決定相信約翰和他是不同層次的生命。他又回到最初加里歐帶他降落的地點，前一刻，兩人竟只是離開小亭子，隨意在戰爭學院的林中走著。
高聳的巨人仍維持原本站姿，雙翼緊閉，王冠黯淡無光。除此之外，他的周圍搭起了臨時搭建的鷹架，擺出各種姿勢的工人無法動彈，成了一尊尊驚恐的雕像。
魔法。
蓋倫知道眼前的景象代表什麼：皮爾托福正在回收他們國家的反魔法工藝。為了方便探查，來到此地的約翰索性停滯工人的動作。
「約翰先生，能再請你多幫我一個忙嗎？如果您願意，懇請你幫我把加里歐平安運回蒂瑪西亞。嗯……我雖然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可是我會盡力去做的。」
「哦，這當然沒有問題了。」約翰露出了訝異之情，卻還是點了點頭。
「就要求別人這點，你跟你妹妹說話的方式幾乎一模一樣。你們果然是兄妹啊。」約翰笑了。他不得不承認，這種被當成神的崇敬感，著實心曠神怡。或許自己想多幫忙地表上的人，圖的只是一份虛榮。
「讓你見笑了。我真的想不出什麼方法。」蓋倫尷尬道，他很少惹出麻煩，且還要請一個陌生人為他解決。真是太丟臉了。他覺得自己一定得想辦法報答約翰的恩情才是。
「我們先來分析一下光明法杖吧。」這句話也讓蓋倫感嘆自己的粗心。目前水晶碎塊已被約翰拿去，他擲向巨人，一陣修復的白光，試圖還原巨人的手緊緊握著－－法杖剩下的柄和碎塊。
老實說，蓋倫不明白自己為何將大部分的法杖碎片留給加里歐，這無異是沒來由的多愁善感，加里歐自醒來後，直到全速飛翔前一直在和蓋倫說話。加里歐說，拉克絲是他醒來後第一個朋友－－她給了巨人生命。
蓋倫聽巨人談笑風生的樣子就知道了。他並不是一個好哥哥……加里歐也是拉克絲的第一個朋友。
「杖柄上有數枚彈孔，銀噴發的氣息，如果從彈痕和衝擊力道去復原模型。你是蒂瑪西亞的將軍，或許你有見過這種口徑？」約翰將飄舞在半空的網格放大，然後將網格繪製的圓弧體，手一甩，成了縮小的子彈模型停在蓋倫眼前。
「那是狩魔獵人的武器。你真厲害，我只聞到銀的味道，你居然連子彈長什麼樣子都畫出來。」蓋倫心中著實激動。這正是他為何寧可繞一條看似不可能的路來找約翰：攻擊拉克絲的是光明使者教團的狩魔獵人。
妹妹被她信任的事物背叛了。在蒂瑪西亞境內，除了光明使者教團自己，其他人根本難以揭露真相。
「乍看之下確實是這樣。但我不覺得這就是事情的全貌，你是在事發現場拿到的嗎？」約翰看了看加里歐，決定順著巨人的身軀摸索著。
「法杖是卡希娜交給我的，加里歐也是……你認識她嗎？她是拉克絲的朋友，」蓋倫想了想，決定強調：「最好的朋友。」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陷阱。」約翰皺眉。他已經移動到鷹架第二層，手繼續在巨人身上游移，深入探測。
「確實。她是光明使者教團的騎士長。算是核心成員了。」
「哦？」
「可是我認為她值得信任。嗯，我相信她對我也是這樣想的。」蓋倫替卡希娜做辯護。他當然知道，一位剛從戰場凱旋歸來的英雄，身處在國內的政治叢林。即使蒂瑪西亞的政鬥已經極為溫和，戰爭英雄依然是許多人的假想敵／高攀對象。
卡希娜則是一個正直的人。在過去數年，她一直扮演皇冠守衛兄妹的溝通橋樑。拉克絲入教後，蓋倫甚至覺得他跟卡希娜交談的時間，比自己的妹妹還多。
掃蕩黑暗是光明使者教團在國內的工作，蓋倫認為，從卡希娜急急忙忙拜託他去找救兵，話也不說清楚，她肯定是察覺光明使者教團被黑暗滲透了。
「如果照你說的，這名叫做卡希娜的女性如此令人信任，那麼她應該已經遇害了，或是跟拉克絲一樣，被囚禁在什麼地方吧？」約翰淡淡道，凝視加里歐的石頭臉孔。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我會替她復仇的。」蓋倫眼神堅定，彷彿早做好了準備。
「那要是拉克絲已經死了呢？你的所作所為不成了枉然？」約翰故意這麼問：他明白事情不太對勁，於是做了試探。
「她不會白白犧牲的。」約翰知道蓋倫還有一些話未說出口，屬於他個人情感的部分。儘管他心中激動，仍向約翰宣示：他會展開一條復仇之路，並且，這條復仇之路是走在一條四平八穩，足以使蒂瑪西亞更好的康莊大道。
好奇怪。
約翰始終感到一絲怪異：眼前的男人心跳正常，思緒清晰，沒有受到魔法影響。自始自終都相信自己下的賭注。認為他是對的。
可是，在了解到魔法便籤的用途後，他仍然視若無睹：要是拉克絲真遇到什麼危險，她大可直接傳送來戰爭學院不是嗎？
換言之，與其說蓋倫擔心妹妹，不如說他完全相信這個叫做卡希娜的女人。
這正是怪異之處。無論卡希娜有多大的能耐，對於蓋倫這樣的沙場老將，他有可能會做出軍事機密被他國讀取、誣陷國內組織，叛國、全家被流放的選擇？這裡提到的每一個後果，都足以使軍人最重要的榮譽毀於一旦，生命更不在話下。
這尊巨人也非常奇怪。它明明就好好的，可是無論怎麼注入魔法，加里歐就是啟動不了。約翰始終覺得巨人在向他求救，即便巨人無法言語，眼睛只是磨光的圓弧形大理石。
加里歐被封印了。如果強行啟動，它非常有可能直接灰飛煙滅，但是，如果使用遠古秘法，或是搬回戰爭學院，解除倒不是難事。
「你最近有沒有吃什麼甜的東西？」約翰問。
「冰淇淋吧，我一向都是在家吃飯？你有什麼發現嗎？催眠之類的、還是藥物？」終於，這不著邊際的問題像是一根針，使蓋倫終於像個深謀遠慮的將軍。
前陣子拉克絲從光明魔法學院帶了許多甜點回來。蓋倫並不愛吃甜點，可和家人共桌，用餐到最後一刻是理所當然的事。
「還不能斷言。而且，我必須坦言：我一點都不認為催眠術和心靈魔法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你的心靈抗性高得不太像是人類。雖然……如果將你害怕的事無限放大，確實可能使你像是一頭公牛，橫衝直撞，什麼都不管。」
「因為，你其實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可過去你接受的事物習慣將它藏在心裡。這麼多年了，很容易因為突然的安逸，徹底打亂你的生活節奏。接著，如果你珍愛的事物在此時陷入危險，就會－－」
約翰從鷹架上飄了下來，他的眼睛射出一道在陽光下幾乎看不見的微小光束，命中蓋倫的大腦。
「怎麼了？」蓋倫耐心聽完約翰的宣告，疑惑道。這法師倒是一副一針見血的樣子，可是，接著並沒有像是魔法探索的痕跡啊？反而比較像一個少年看著自己直發楞。
「噢！啊啊啊……我感覺到我的腦子像是有人在翻家族相冊，你在翻我的記憶嗎？」接著，蓋倫便發出了悶哼。這超不舒服的。不過他並沒有制止約翰的意思。他知道這是必要的。
「其實，我主要在看你做了什麼夢。」約翰說。
「我的夢都是些難以發生的事，有時候還非常淫穢。我也是正常男子，請你不要講出來。」蓋倫表示無奈。不需要每個都看吧？。
「人不該就是這樣嗎？再說，我也沒興趣知道你打手槍的時候再想誰。一切都是為了找到你妹妹呢。」約翰笑了。能夠趁凱爾不在時，放肆講粗野的話，實在是太好了。他終究十分年輕，且備受壓抑。
終於，約翰發現一些眉目：蓋倫對於自己妹妹的恐懼感，在過去的數個星期逐漸擴大。
「你點醒了我。約翰。」蓋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過去的回憶與夢飛梭在腦海，連他自己也慢慢拼出一幅關於答案的地圖：
從童年開始。拉克絲和蓋倫的叔叔是一名情報探子，蒂瑪西亞則是一個極度排斥魔法的國度。他們的叔叔在出任務時，被魔法殘忍的殺害，兇手至今逍遙法外。
在蓋倫發現自己的妹妹極有可能擁有魔法天賦，他心中自是充滿恐懼。除了皇冠守衛家族想盡辦法掩蓋此事，蓋倫和妹妹始終帶著隔閡，兩人十分疏遠。
夢填補了這道傷痕，偶爾，蓋倫會看見夢中的他和拉克絲十分親密。這提醒著他和拉克絲終是一家人，他甚至夢到叔叔諄諄交代，一定要守護好拉克絲。
夢境加上藥物。擔任兄妹唯一橋梁的卡希娜演了一場好戲。巨人在背著蓋倫的數天，又不斷聊他和拉克絲的友誼－－
「差不多了，我們先把巨人搬回戰爭學院去吧。」約翰認為不需要再多做停留了。
「你願意幫我找到拉克絲嗎？約翰先生。」蓋倫不禁苦笑：這法師肯定把他整個人都看穿了吧。
約翰沒有說話，只是逕自取出蓋倫帶來的魔法便籤，一邊做著檢查，一邊往反方向走。同一時間，森林再次接上召喚峽谷的美麗山水。蓋倫覺得這種魔法實在叫人難以接受，他是神明嗎？
「約翰先生？」就在此時，前方的身影竟停了下。少年顫抖握著魔法便籤，飛快翻著，目光順著翻頁的動作不斷游移，
然後，他竟嘴巴微張，一臉難以置信。失神的程度，連蓋倫走到近處，他居然都沒有察覺。握著便籤的手依舊顫抖，任何人都能一窺他澎湃的情感。
「約翰先生，你怎麼了？」
「……」
「約翰先生？」
「沒事，只是覺得像在作夢。」他回應了。約翰對蓋倫的關心回以淡淡的笑容，將魔法便籤收好，不再提這件事。
兩人走了一會兒，慢慢回到一行人休憩的涼亭。帶著輕鬆表情的約翰沒有開口，蓋倫仍看出他腳步的輕盈、雀躍。什麼事令法師如此高興？
「啊、蓋倫先生。你沒繼續問我，我差一點都忘記了。真是不好意思。」約翰停下腳步，對蓋倫說：
「如果我的判斷正確，拉克絲現在應該平安無事。事情會朝精彩的方向進展。當然了，這一切都是我的假設。如果你希望最後的結局是你要的，你得費盡心思才行。」
「這聽起來像是什麼也沒說。明白告訴我吧，我現在必須獨自啟程，還是你會用那些不可思議的魔法進來參一腳？」蓋倫聳肩。先前的談話使他們的距離拉近不少。這位法師縱然強大，仍給人十分年輕的感覺。
「我建議你先把自己惹的麻煩解決，你可以在戰爭學院暫住，住到你足以編出，說服國王你沒有叛國的說法，它必須無懈可擊。加里歐你不用擔心，我明天就會修好他。」
「那拉克絲呢？她怎麼辦？」
「我認為拉克斯肯定沒事。不過，恕我無法告訴你詳情。我會派合適的人前往蒂瑪西亞。相信我……你先說服國王比較實在。」
「好吧。畢竟我也不能要求一個法師別賣關子。光是你為我解答這些，就好幾輩子報答不完了。我聽你的。」蓋倫同意的點頭。這肯定是約翰在閱讀魔法便籤時發現了什麼。無論如何，能夠獲得這樣的一位大法師協助，蓋倫覺得他不再是獨自一人了。
仔細想想，離開國境這麼短短幾天，每個相遇的人竟都願意伸出援手。儘管事情仍是未解之謎，蓋倫知道自己光明之神眷顧著他。
同樣的，約翰也是。
那組魔法便籤根本不是他的。
